支教高原九年紀事

司馬跡

又一年開學季，新的學年，老師們往往會問孩子們有什么夢想。對此，藏族姑娘肖芳會告訴你，走出大山，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藏族小伙尼瑪甲則會說，當兵入伍到軍營里鍛煉；彝族姑娘馬海阿依莫會說，希望將來能考上大學……

被教育改寫的命運

對祖祖輩輩放牧種地的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孩子們而言，這些夢想曾經是種奢望，如今都成為能夠實現(xiàn)的事情了。而這一切，源于2009年，四川省在藏區(qū)探索實施的“9+3”計劃，即在9年義務教育的基礎上，對藏區(qū)孩子提供3年免費中職教育。這項計劃在取得成效后，推廣到了四川民族自治地區(qū)51個縣市。

9年過去了，“9+3”計劃改寫了不少民族地區(qū)孩子、甚至他們背后的家庭的命運。

在成都地鐵2號線，地鐵女司機肖芳備受關注。來自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她，是我國首名藏族女性地鐵司機，也是四川實施的“9+3”免費教育計劃的首批畢業(yè)生。

27歲的肖芳出生在甘孜州丹巴縣色足村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初中畢業(yè)后，在九寨溝風景區(qū)一家藝術團跳舞。對未來，她曾充滿迷惘：“跳舞吃的是青春飯，或許過幾年我會和村里姑娘一樣嫁了，一輩子生活在高原，與大山為伴?！绷钚し紱]有想到的是，2009年在四川藏區(qū)實施的“9+3”免費教育計劃，改變了包括她在內的一大批藏區(qū)青年的命運。

不僅包吃、包住、免費讀書，每月還有補助。對家境貧寒的肖芳來說，這一利好政策讓她重新走入校園，進入內江鐵路機械學校學習。畢業(yè)后，肖芳考入成都地鐵運營公司。如今，工作6年的肖芳收獲了愛情，并且貸款在成都買了房子，把父母從山里接過來一起住。

這是四川省4萬多名“9+3”學生命運轉折的一個縮影。而當地的一名干部告訴記者，最初群眾對這項政策不了解，看到現(xiàn)實版“灰姑娘”們的事例，紛紛主動要求把自家孩子送出大山學習一技之長。

26歲的尼瑪德吉是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縣人，他也是“9+3”首屆畢業(yè)生。尼瑪德吉在成都一家汽車4S店做噴漆工，收入從實習期的800元升到了如今的7000多元。

畢業(yè)后經學校力薦應聘進入這家企業(yè)，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家六口的經濟支柱，家里老人看病、哥哥讀大學的生活費全靠他。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他說，“父母沒想到我會這么有出息，一家人都為我（感到）驕傲?！?/p>

如今，已有六屆“9+3”畢業(yè)生走上工作崗位。他們當中，有的進入企業(yè)或事業(yè)單位；有的參軍入伍；有的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帶動當地鄉(xiāng)親致富。在四川民族地區(qū)，一人就業(yè)全家脫貧、一人成才穩(wěn)定一個家庭的教育成效正初步顯現(xiàn)。

的呷莫是來自涼山彝族自治州喜德縣的彝族農村姑娘，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走出大山。因為州里的“9+3”中職免費教育政策，2014年9月，的呷莫在家人的支持和期盼下來到了成都工程職業(yè)技術學校就讀幼教專業(yè)。學費全免，還有生活費補助，讓她沒有了后顧之憂。

3年后，的呷莫帶著“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榮譽稱號畢業(yè)，并在學校組織的用人單位現(xiàn)場招聘會上脫穎而出，被一所學校錄用，很快成長為教務主管。

與尼瑪德吉一樣，的呷莫的故事是涼山“9+3”免費職業(yè)教育計劃受惠者的縮影，也是被教育改寫命運的孩子的縮影。

壤塘高原上“走不了”的老師們

海拔3200米的壤塘縣城，奔騰的杜柯河穿城而過。作為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最貧困的縣之一，這里曾經的教育問題突出。但是如今，壤塘縣的教學質量躍升到全州第三名。而這些，除了政府支持，離不開老師們的付出。

在去年8月建成使用的藏漢雙語寄宿制小學壤塘縣寄宿小學里，記者遇見了五年級的鄧戈老師帶著兩個班9名沒有回家的孩子圍在辦公室中間的火爐旁復習功課。

鄧老師說，“現(xiàn)在的娃娃哦，條件好多了?！币郧八蠈W那會兒學校漏雨漏風，現(xiàn)在新修的學校又漂亮又結實；以前他一學期就只有一套衣服，沒有換洗的，現(xiàn)在孩子們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以前他中午吃的都是洋芋坨坨，現(xiàn)在食堂里有豐富的飯菜。

鄧老師對孩子們的家庭情況如數家珍，德姐和澤真家在中壤塘，離學校40多公里；桑姐家在上壤塘，離學校60多公里；扎木尕家里在牧區(qū)，家里三個孩子都在縣里上學……鄧老師是家里7個孩子里最小的那一個，也是唯一上了學的一個。在州內念完學，他就留下來成為一名老師，一教就是18年。一年當中除了寒暑假，他的時間幾乎都耗在學校。

孩子們手里捧著的教材都是藏語，但是也聽得懂漢語，這全靠學校開辦的“綿陽班”。

這個班有一名支教老師，叫龔仙彥，被孩子們稱為“龔阿爸”。一般州外的老師支教時間都是一兩年，但他一待就“走不了”了。

此前，龔仙彥是綿陽游仙區(qū)石板鎮(zhèn)學校的副校長。5年前，龔老師來到城關小學支教，原本一年后就該返回，但第二年這里設立了一個藏漢語混合教育的“綿陽班”，需要有經驗的綿陽籍老師來教學。于是，龔老師自愿留了下來，當了這個“綿陽班”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

一開始，有二十多年教齡的龔老師面對“綿陽班”有些頭疼。因為班里41名學生中40名都是藏族。怎樣讓他們懂得更多呢？為了讓他們聽懂漢語，龔老師想出了一個辦法：找“翻譯”?！罢覞h語稍好一點的學生，我講一句，這個娃娃就用藏語翻譯給其他學生聽?！比缃瘢徖蠋焾?zhí)教“綿陽班”已是第五個年頭，班里孩子也能漸漸聽懂漢語了。

壤塘和綿陽相距600多公里，除寒暑假、“五一”、“十一”假期外，龔老師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藏區(qū)。相比綿陽，這里的條件是艱苦的，有不少老師不愿意長待，但他在支教結束后卻不回綿陽。問他為什么，他說，2015年底就可以回去了，但看到這些孩子，又舍不得走。因為在這里教書，他自家孩子上高三都沒顧上，父親生病也沒顧上。

“那次上課時，家里打電話說我爸爸得了重病，我聽到眼淚都出來了。班上娃娃看到我著急，都哭了，我感動得不行！娃娃們都是好娃娃啊！”

2015年，壤塘縣藏族考生尕爾王初以高考605分的成績被中國人民大學錄取，這是該縣考出的第一個重點大學學生。

2007年到2017年10年時間，壤塘縣考錄大中專院校學生628名。

去年，縣里出了第一個考上清華大學的孩子。

扶貧改變人們的觀念

“以前，每到四五月份采挖藥草的季節(jié)，學校教室、操場都是空蕩蕩的?？h鄉(xiāng)干部、村兩委成員、學校老師就要挨家挨戶上門做工作，勸學生入校上學，甚至還要趕赴青海去找學生?！?/p>

“現(xiàn)在，家長們自覺自愿就把孩子送到學校讀書，學生數量逐年遞增，控輟保學基本達到標準。”壤塘縣上杜柯中心校校長王國華稱，現(xiàn)在，學校辦學理念已從抓學生數量轉變?yōu)樘岣呓虒W質量?！艾F(xiàn)在上學免費、還可以住在學校，只需要周末接送，路也修好了，家長們的觀念漸漸變了。孩子上了學有出路，因為有‘9+3政策，還可以去外地上學，學技能，不愁找工作的問題。”

“我們小時候讀書，每天要走4個小時的路，翻幾座山才能到學校，冬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了才能到家?，F(xiàn)在的孩子上小學就可以住校。變化真的大……”年近60歲的壤塘縣雙語寄宿制中學教師阿吾感嘆壤塘教育發(fā)展變遷，以及縣域范圍內交通的改變，這些都離不開扶貧領域的“給力”支持。

近年來，涼山州深入實施彝區(qū)、藏區(qū)“9+3”免費教育計劃，每年在彝區(qū)10縣和木里縣招錄4800余名初中畢業(yè)生到內地優(yōu)質中職學校就讀。對這些中職生，四川省給予免除學費、補助生活費和雜費的資助。

目前，涼山11個深度貧困縣共有9444名學生就讀于成都工程職業(yè)技術學校等內地32所省屬重點職業(yè)學校。為了這近萬名學生上好學，涼山還派出了“9+3”駐成都聯(lián)絡組和各校駐校干部84名，幫助學生接受思想品德教育、開展課外文體活動，做好“9+3”畢業(yè)生升學和就業(yè)工作等。

花大力氣狠抓職業(yè)教育，目的在于幫助廣大農牧民脫貧致富。除了異地培養(yǎng)外，涼山還采取自主辦學、聯(lián)合辦學等方式發(fā)展職業(yè)教育?！拔覀儓猿职崖殬I(yè)教育作為推進脫貧攻堅的重要舉措，州級財政每年安排職教攻堅經費2000萬元，用于加強職業(yè)教育基礎能力建設。目前，全州中等職業(yè)學校達到18所（含兩所技工學校），在校學生3.08萬人?！睕錾街萁逃志珠L游開軍說。

技能扶貧，扶助的不僅是代表大涼山未來的孩子們，還有當下的農牧民亟須脫貧的現(xiàn)實。如今，涼山已有越來越多職校、高校參與到民族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中來。高山草莓、羊肚菌、西門塔爾牛、農家樂……日子在變好，嘗到了知識甜頭的農民們，開始自愿自覺地送孩子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