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鐵路邊

戴一菲

梨樹花開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燥熱得讓人掌心都燒了，枯木還欠一分才能復蘇，乘著火車，它就這樣不慌不忙地跑著，像古人坐的轎子，千里馬馱著匆匆的人兒，大抵只有這樣舒適而安靜的交通工具有這樣的魔力，讓你隨它變得平和，讓你的心靈停下來，想想路，想想自己。我想我們是需要停的，不然會累倒，會迷路，會忘記目標?；疖嚥换挪幻?，你也就不慌不忙了。

街頭巷尾的叫賣已經(jīng)絕跡，可火車上的從來都是生生不息，而且越發(fā)叫賣得起勁兒，讓我想起王西彥《古城的憂郁·蹂躪》：“姐姐去擺攤子，自己又推著車子出去叫賣。”又想到蕭殷《桃子又熟了》：“墻外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叫賣聲：‘水蜜桃呵！又大又甜的水蜜桃！”那些竭盡全力的叫賣不禁就讓你回憶起過去兒時的饞嘴模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

所以我喜歡坐火車，喜歡火車上的叫賣，喜歡火車的悠而不慢，喜歡它的久而不老。

我看見鐵道邊遠遠的樹枝上已經(jīng)透有微微的綠色，也看見觀賞桃有些發(fā)粉，梨樹也露了白芽。

記得姥姥家以前是有梨樹的，一到春天，雪白的花瓣落滿地，隨著風兒翩翩起舞，總有種又過一個冬天的幻覺?？墒抢牙牙褷敩F(xiàn)在的身體侍弄不了這梨樹了，于是就把它砍了。但是我還是深深想念那棵梨樹在的時候的時光，那時候的我嘴特別饞，梨花一香就盼著吃鮮梨，一咬那梨子，好似蜜溢出來，滿嘴都是清甜，等到秋葉一落開，就纏著姥姥煮梨吃，姥姥煮的梨比街上賣的梨罐頭要強百倍，姥姥細心把梨削好，切成一塊一塊的，再擱上老冰糖煮，那口感軟綿而不爛，入口即化，清爽冰涼，若是再冰鎮(zhèn)一下就更可口了。你若是受了寒扁桃體發(fā)炎或是肺熱，吃上一碗這“梨罐頭”，那就是一劑美味的良藥。到了冬天雪圍滿梨樹坑，我就在那白雪堆上插上火柴炮炸雪堆玩，姥姥這時候就會念叨“瑞雪兆豐年”或是“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換錢”。那時候就想，有棵梨樹真幸福啊。

這春又來了，姥姥姥爺?shù)耐饶_依舊是那個樣子。我的記憶還在，自打那個饞嘴的丫頭不饞了，春天，姥姥家的梨花就再沒香過。

燈火

傍晚我一個人走在路上，萬分失落的我，就這樣看著天，一步一步從白天走到黑夜。一個人邊走邊埋怨自己，近來身邊的事情仿佛都是不那么順風順水。有時忽覺得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負了自己承受的苦難。自己對自己發(fā)脾氣，罰自己走路?？捎捎谝呀?jīng)走了很長時間，就越走越累，不由得停下腳步歇息下。

抬頭望著這片天空，從湛藍變得越來越白，在這白色上又開出一片橙色，又從橙色越變越紅，最后這深紅也撐不住了，在這深紅里迸發(fā)出紫色，直到紫色慢慢被黑色吞噬，看著天就這樣從淺藍晴空變成漫漫黑夜，也甚是有趣。

造物主一點一點把這個世界的顏色調(diào)到最深，然后讓人們自己去尋找光明，他總是以最溫柔的方式讓人變得聰明起來，而人類也不辜負他的期望，在這漆黑的夜里，不斷地制造著這關(guān)于燈與火的驚喜。我繼續(xù)走著，這時候的燈光把夜?jié)u漸照亮，這燈火闌珊的溫暖之色讓這冰涼的夜也格外溫柔。這一片暖色對抗整個夜，不僅是一種堅韌，更是一種魔力，安撫著人們的疲憊與不安。甚至在外漂泊的游子也會心動于異國他鄉(xiāng)的繁華美麗。

走著走著就遇到一片湖水，月光映襯著燈光打在湖心，小船隨著風在湖中飄，飄出一片片漣漪。各式各樣的彩燈映襯著湖畔的樹，這夜色下，這座城市也更加美麗動人。像一位美人，越看越覺得心動，越覺得驚艷。又曾想古人也愛極了這燈火，趙師秀的“約克不來過半夜，閑敲棋子落燈花”；杜甫的“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白居易的“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張九齡的“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還有辛棄疾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想到過去的日子也很好，從前的日色慢，車馬郵件各種通訊都慢，卻安然自得，情意濃濃?，F(xiàn)在什么都變快了，人們卻都變得不那么快樂了。人們仿佛忘記該如何慢下來生活，慢下來思考。

我喜歡在黑夜里坐火車，因為車慢悠悠的，能夠靜下來思考很多東西。窗外的漆黑當中總是有著星星點點的光芒，而星星點點的光芒又能漸漸地、慢慢地匯聚成一座又一座靚麗的城市，像是人生當中生生不息的希望，那些你認為還遙遠的距離，總是在你努力去實現(xiàn)的時刻出現(xiàn)在你面前。我們的生命中最不乏哪些美好的事物，關(guān)鍵在于你怎樣去發(fā)現(xiàn)那幸福，如果說我們只躊躇不安于眼前的困難艱險，害怕面對，只追求那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所謂短暫而唾手可得的幸福，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幸福。

我把手完完全全地五指觸摸著彩燈上的玻璃罩，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觸摸到我的生活，是的，這就是我的生活，它真實地存在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就算它困苦失意，這樣的生活卻又切切實實地存在著，就算碧玉有瑕，但是每一塊美玉都以它獨特的美存于世間，像我們一樣，每個人都以他特有的方式努力生活著。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去計較那坎坷曲折？還有什么理由為了一點點的失意而停滯不前？

總有一個人，一件事，在燈火闌珊處等候你的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