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
有時候你愛上一座城,是因為愛上一個人。很喜歡《因為愛情》里的那句“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特別是人到中年,更覺得隨時的瘋狂是多么可貴。年輕時候的我們可以為了一個心愛的人穿山越海,可以為了見一面跋涉千里而毫無怨言——因為思念的味道太苦了。
而有時候你愛上一座城,可能只因為一碗面。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某種聲音和味道會激活你腦中那一部分特別的細胞,讓你想起一個特定時空中的某些事情和某些感覺,這種刺激是文字無論如何都無法表達的。而你,會為了一碗面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嗎?
某天,走在上海開滿櫻花的校園小徑上,我突然想吃一口 4 元錢的熱干面。
正宗的熱干面只有在武漢才能吃到,要現(xiàn)做現(xiàn)吃才有滋味。你可能沒去過武漢,那是一個夏季就變成火爐的城市,雖然我是湖北人,但我也無法愛上武漢的夏天。曾記得小時候和爸爸一起走出賓館,熱浪把我拍回了門內,那種干燥強勁、撲面而來、肆無忌憚的熱,真是無法名狀,而同樣以“熱”和“干”命名的熱干面卻是美好的,是如沐春風般的。
武漢早點的種類十分豐富,豆皮、湯包、燒麥、糊湯粉、面窩……熱干面是當?shù)亍斑^早”(吃早飯)非常受歡迎的一種。池莉曾在她的《煩惱人生》里寫過熱干面:“大鍋里裝了大半鍋沸沸的黃水,水面浮動一層更黃的泡沫,一柄長把竹蔑笊籬塞了一窩油面,伸進沸水里擺了擺,提起來稍稍瀝了水,然后扣進一只碗里,淋上醬油、麻油、芝麻醬、味精、胡椒粉,撒一撮蔥花——熱干面。”
如果只是看池莉的描述,你會覺得熱干面聽上去毫無誘惑。她點到了煮熱干面的工具、動作和基本配料,卻沒有以一個吃貨細膩的感情去描寫——顯然,她以“煩惱”作為書名的一部分,自然就食不甘味了。如果熱干面只是加了一堆佐料的一窩油面,也就不會成為《舌尖上的中國》推薦的美味了。
所以我就在櫻花叢中,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芝麻醬味。面是事先煮到七八成熟的黃色堿面,滾圓勁道,涼冷后抹過麻油備用。一排排黃色綠邊兒搪瓷碗,在熱氣騰騰的滾水大鍋旁排成幾排,老板麻利地把面挑進竹篾笊籬,伸進大鍋里像撈魚一般四處晃蕩,不多時趕緊提起來,瀝干湯水,翻收扣進碗里。這時候老板娘靈活的四指已經(jīng)捻好一撮蔥花,輕輕扔在冒著白煙的面條上,接著一撮榨菜、一撮酸豆角、一撮辣蘿卜、一小勺醬油……抬頭問你要不要辣椒,同時一勺子芝麻醬已經(jīng)淋了上去。這個時候你要趕緊端到桌子上,迅速用筷子將芝麻醬和面條拌勻——這是關鍵的步驟,很多外地朋友等到面條稍涼的時候再拌,拌不開,吃起來一口沒味道、一口重口味,吃一口昏迷幾秒,然后怪熱干面難吃。
以正確方式拌好了的熱干面是淺棕色、油滑 Q 彈、磨砂感覺、色彩豐富的一團線狀物,依然熱乎乎、干而不枯,散發(fā)著新鮮芝麻、春季小蔥、腌制蘿卜、小磨麻油、細切蒜泥等各種香味的一碗食物。堿面特有的那種半熟香蕉的單寧口感溢滿整個口腔,溫潤滑溜;配菜的辛辣,嘎嘣爽脆。一般的食客來不及欣賞已經(jīng)半碗下肚,而有些喉嚨稍細的朋友,會喊老板娘上一碗豆?jié){或桂花酒釀。我是偏愛桂花酒釀的,甜甜香香又略顯清淡的南方甜點,正好配上這碗濃油赤醬的熱干面。吃一口喝一口,直到吃得滿嘴芝麻醬,像長了一圈胡子般,然后滿足地靠著椅子,看周圍偶有的白凈美女吃一口擦一下紅唇的盛景,感覺人生美好,不過如此。
既然想念,不如見“面”。那天下午,我被腦中的這些鄉(xiāng)愁和香味牽引到了虹橋火車站,4 個多小時的高鐵感覺并不漫長。那天下午,我就站在了另外一個開滿櫻花的城市,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漢口江漢二路的那家面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