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秭沫
沙特變了。6月24日零點剛過,本世紀第一批10名沙特女司機上路了,在首都利雅得的大街小巷,交通警察向她們獻上了玫瑰花。
1932年,沙特阿拉伯王國在伊斯蘭教瓦哈比派的旗幟下成立,瓦哈比派提出對女性諸多限制,其中就包括禁止自由活動以及開車,沙特從此進入沒有女司機的時代。
經過漫長的86年后,沙特女人重新掌握了自主駕駛權。解禁令由沙特國王薩勒曼在去年9月頒布,并于今年6月24日正式生效,沙特阿拉伯從此摘掉了“全世界唯一不允許女性駕車國家”的帽子。
“這一切是真的嗎?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感謝真主,以后我終于可以制定自己的日程表了?!眮碜岳诺?7歲的年輕母親馬里,曾經在美國田納西州獲得駕駛執(zhí)照,解禁令生效當天,她行駛在利雅得國道上,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國家享受開車自由。
沙特王室成員阿勒瓦利德親王也在24日這一天,陪伴著他的女兒麗姆公主開車上街兜風,親王隨后在社交網站上公布的視頻中贊揚解禁的決定是名垂史冊的功績。
許多沙特女性在社交媒體宣布,解禁當天要開車帶媽媽去喝咖啡或者吃冰淇淋。按照21歲的女大學生達克希的說法,“等待別人為自己開車的日子終于結束了。”從此以后,沙特女人出門再也不必雇傭司機或依賴男性親屬,這將大幅度減少她們的生活開支。
這條解禁令也打破了沙特女性就業(yè)的天花板,沙特內政部將公開招聘女警察,優(yōu)步公司也計劃要招聘10萬名女司機,各汽車銷售公司也要招聘女銷售員。解禁令將間接推動經濟增長,據彭博社預測,在未來二十年之內,沙特王國的經濟產出將增加900億美元。
為迎接24日這一天,沙特女性們早早做好了準備。知名時尚雜志《vogue》阿拉伯語版特意請來前國王阿卜杜拉的女兒海法公主拍攝專題,在茫茫沙漠中,海法公主右手輕握方向盤,安然坐在一輛紅色敞篷車上。她并沒有穿黑色罩袍,也沒有用面紗蒙住臉,取而代之的是飄逸的白色長裙,表情松弛而自信。
然而就在五年前,一名沙特婦女的兄長曾被拘留過兩次,并迫于社會輿論辭去地質學家的工作,帶著子女遠走他鄉(xiāng),僅僅因為“他遞給了妹妹車鑰匙”。而一位倡導開車的女權主義者的兒子也在學校受到高年級學生的霸凌,他們向小男孩丟石子——我們在網絡上看到你媽了,你和你媽都應該下地獄!”
這樣的情況,再也不會發(fā)生了。
在政教合一的沙特,瓦哈比教義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從1932年開始,女司機的身影再也沒有在沙特公開出現(xiàn)過,直到1990年11月,47位勇敢的沙特女人走上首都利雅得的街頭駕駛車輛公開抗議,這是已知最早的沙特女性為爭取駕駛權所發(fā)起的運動。
宗教警察隨即逮捕了她們,往后的十年間,人們甚至不允許在公開場合討論女性開車的話題。盡管當局對于女性駕駛權的態(tài)度一直曖昧不明,但只要有婦女開車,便會受到宗教警察的逮捕與監(jiān)禁,甚至驅逐出境。
然而反抗卻從來沒有停止。千禧年到來之際,沙特引入了互聯(lián)網,越來越多的女性學會了用社交媒體為自己發(fā)聲。2008年國際婦女節(jié)期間,沙特女性權益保護協(xié)會創(chuàng)辦者瓦杰哈·胡維德將自己開車的視頻上傳到網絡,隨后3年間,數名沙特婦女開始上傳自己駕車的視頻,這些視頻在網絡上引起反響,激勵更多沙特女性勇敢站出來爭取權益。
沙特女權活動者馬納爾·阿爾-謝里夫是解禁令的重要推動者。對駕駛權的執(zhí)著來自于謝里夫的一次日常經歷,一天夜晚,她從醫(yī)院看完病出來,卻搭不到出租車,只得走路回家,半路上差點被人劫持,事后,她開始思考禁駕令給沙特女性生活帶來的種種不便。
謝里夫猛然意識到,禁止女性開車的從來都不是法律,而是一種長久植根在沙特社會里的意識形態(tài),這樣的束縛比法律更難掙脫。后來,謝里夫花掉好幾年的積蓄買來一輛紫色的凱迪拉克,在沙特東部相對開放的城市胡拜爾開車試水,并拍攝視頻上傳網絡,第一天就有70萬的訪問量。
謝里夫的舉動如同一顆炸彈引爆了人們的神經,上傳視頻后的第二天,她以“凝聚民意,唆使婦女開車”的罪名被宗教警察逮捕,恐嚇信從四面八方傳來,有人威脅要砸死她,有人辱罵她“已徹底地被西方思潮荼毒”。
主流媒體開始譴責開車行為,散播“女人開車是反社會的,將間接導致家庭崩潰,且會損害卵巢健康”的觀點,但這樣的威嚇并未阻擋沙特女性對于自由駕駛的渴望,她們的訴求一天比一天熱烈。
2011年5月,謝里夫又在Facebook發(fā)起一語雙關的Drive your own life(駕馭你自己的人生)活動,呼吁所有擁有國際駕照的女性在6月17日這天走出家門開車。
活動獲得積極回應,6月17日當天,約有100名勇敢的女人出門開車,大批宗教警察出動維持秩序,但她們沒有一人被逮捕。
謝里夫心里明白,禁忌被打破了,它代表著新一代的沙特女性將駕馭她們自己的命運。
沙特阿拉伯在上世紀70年代依靠石油出口躋身富裕國家行列,但幾十年來,沙特女性地位卻很低。
在謝里夫小時候,沙特的女人們不能被呼喚自己的名字,只能被稱作某個男人的女兒,妻子,或者母親。沙特女性沒有受到保障的工作權,駕車去上班也是奢望,她們甚至不能擁有帶頭像的身份證,除非是護照,但也還要在男性監(jiān)護人的允許下才準辦理。
根據《2017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顯示,沙特在參與評選的144個國家中位列第141。根據聯(lián)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的統(tǒng)計,沙特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截止到2017年為22.3%,遠低于55%的世界平均水平。
2014年油價暴跌后,沙特經濟轉型迫在眉睫,為擺脫單一的石油依賴模式,年輕的王儲(當時是副王儲)薩勒曼提出“沙特2030愿景”改革計劃,提高女性地位被視為這場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
最近幾個月,沙特女性被賦予了一系列新的權利,包括首次進入足球場看球、獲準從軍等等。此前,沙特王室曾因大規(guī)模打壓國內的女權運動而蒙塵,女性駕車的解禁令不僅可以挽回王室的臉面,還可以改善整個沙特阿拉伯封閉的國際形象,可謂一舉兩得。
但關乎于女性權利的話語權,至今仍不是由女性自己掌握。21歲的沙特女孩法登認為,監(jiān)護法是讓幾代沙特女性遭受痛苦的根源,“相比看到禁駕令被解除,我更希望他們先禁止監(jiān)護法?!?/p>
在沒有男性監(jiān)護人的允許下,沙特女性不能獨立開設銀行賬戶,也無法獨立出國旅行,結婚離婚這樣的人生大事,如果沒有男性監(jiān)護人的允許,她們也不能夠擅自做決定。
這樣的監(jiān)護人往往是她們的父輩、兄輩。謝里夫形容這種滑稽的體驗——作為沙特女人,我為自己的國家而自豪,但也意味著我到死都是未成年人,這一點不會因時間而改變。
除此之外,在公眾場所,女性要與男性隔離起來后才能用餐,從頭到腳要用黑紗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露出頭發(fā)也會被視為不潔。
駕車解禁令也暴露出新的社會問題:不是所有的沙特女性都愿意開車,仍有許多女性會懼怕來自外界的眼光。
在沙特女權運動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阿曼尼看來,由于傳統(tǒng)文化的長期熏陶,一些沙特女性害怕改變,更深信女性沒有辦法靠自己生存,也不愿為了權利抗爭。
顯然,在父權文化根深蒂固的沙特阿拉伯,要為自己爭取權益,她們仍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如果母親不自由,她的孩子就不會自由。如果妻子不自由,她的丈夫也不會自由?!敝x里夫這樣說道,“如果女性無足輕重,社會也就不存在了?!?/p>
(趙一鳴薦自《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