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短章

陳人杰

一

赴藏如歸

我只為呼吸高原上

最稀薄的空氣

缺氧、變單純

心如洗

二

藍(lán)，在陽光里閃耀

這久違的藍(lán)

與世隔絕的藍(lán)

地老天荒的藍(lán)

如果活累了

請用藍(lán)來清洗

如果活膩了

請用藍(lán)來消毒

三

天空如注

那是藏家老奶奶

甜蜜目光

“小伙子，停下停下

請讓靈魂跟上

在西藏，慢就是快”

酥油茶散發(fā)著老家的味道

四

牧歌于野

羊兒不知我神往

牧歌于野

露珠之神將我化作一支鷹笛

五

到處是瑪尼石

這曠野的道場

一生都在準(zhǔn)備

為來生準(zhǔn)備

出發(fā)，不知止在何處

睡著，不知明天能否醒來

堆一塊石頭，念一句經(jīng)文

讓靈魂就近安家

六

閉上眼睛

是誰的聲音隨風(fēng)飄舞

經(jīng)幡獵獵

星河轉(zhuǎn)動(dòng)

據(jù)說，經(jīng)幡被風(fēng)吹拂一次

系幡人即吟誦了一次經(jīng)文

長風(fēng)，請帶上我吧

七

用肉身丈量

苦難自有寬度

將頭磕得稀爛

歲月紅腫，大地開花

靈魂漸見彩虹

八

獸身與修身

袈裟永不過時(shí)

九

藏羚羊、牦牛、野驢

草原是我們的

蹄印上的積水

如蓄了一夜的淚

十

席地開會(huì)

牛糞旁

流云無心

雪山屏息

牦牛、綿羊別爭吵

吃草，請不要連根拔起

十一

一只小羊

對著藍(lán)天梳妝

要鏡子做啥

別辜負(fù)了美

十二

被風(fēng)吹了一夜

誰都是有故事的牦牛

十三

每一根小草都是音符

參與大地的合唱

生和死、榮而枯

十五

日月星辰為伴

數(shù)月不見一個(gè)生人

吶喊去尋聲音

靈魂在冥思苦索

天地的表盤上

光陰咔咔作響

十六

只是無人而已

一草一塵皆為命

來不及孤獨(dú)

十七

多么壯闊的渺小

多么巍峨的孤單

踩在楔形的積雪之上

再也沒有天空可攀

傲慢之心

被遠(yuǎn)方的地平線回收

十八

把心融入曠野

漸行漸小

至無

無中生有

我仍嵌入其中

二十

沒有一棵樹

仍在這里深深扎根

沒有姓氏

仍在祖先的血脈里

沒有名字

與山河湖泊

共享無名、一體

二十一

——苦原是對祖先的交代

對大地、子孫和生靈的愛

二十三

轉(zhuǎn)山轉(zhuǎn)水

轉(zhuǎn)不完的西藏

永遠(yuǎn)在原地兜圈子

根本不用什么出路

一串念珠

一手轉(zhuǎn)經(jīng)筒

不為別的

只為今生安好

三十一

乾坤輪回

是鷹在空中的轉(zhuǎn)身

萬籟

皆被放在翅下

三十二

高原，沙一粒我，塵一粒

滿世界的沙

在我身體里堆積

莫名其妙

有化為塵的沖動(dòng)

三十三

望月、望日子

望不到頭的遼闊

一個(gè)小黑點(diǎn)在地平線上

生動(dòng)了落寞

三十四

只為了看你一眼

珠峰，仍在長高

是一代一代的離世者

撐起了天空

三十六

高原上野花開放

一顆裸呈、熱烈

自由生長的心

是原初的心

三十九

做詩歌的移民

涉遍西藏的山山水水

詩歌，這唯一的家園

我的帳篷、血液和心跳

詩歌是祖國的光明

四十

無名

萬物最好的命名

一粒沙就是所有的沙

一滴水就是所有的水

一顆星就是所有的星

我要帶上原初的心

謙卑的心

萬塵歸一的心

這顆心等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