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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油,打油詩

      2018-09-13 06:48:40南在南方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動物油打油詩大明湖

      文|南在南方

      《詩經(jīng)》中《國風(fēng)·衛(wèi)風(fēng)·碩人》一篇寫衛(wèi)侯夫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p>

      后世夸贊美女,這幾句成了標(biāo)配,不說雙手、脖子、牙齒、額頭、眉毛,也不說如何顧盼生姿,單說凝脂。到了白居易寫楊玉環(huán)“溫泉水滑洗凝脂”,流傳千古,那澡洗得活色生香。

      凝脂是啥?就是煉出來的動物油凝固了嘛,白生生的。許多人會說這多油膩呀,可在古代,凝脂寶貴。

      古人吃了很久的動物油,直到張騫從西域帶回來芝麻種子,這才吃上植物油。至于大豆、菜籽、茶籽,還要過很久才出現(xiàn)。

      在我老家,食用油有三種方法可得—煉、煮、打。

      動物油得放鍋里煉。燒小火,慢慢溶化,大多要放鹽,裝在壇罐里存著,一夜之間,就成了凝脂。動物油里,牛油、羊油不常得,偶爾有點兒,用來炒油茶粉子,香濃極了。

      芝麻和核桃仁是煮。先炒香,用小磨磨細(xì),再放在鍋里用文火煮,油浮在水面上,用小勺子撇起來,常常要帶點水分,不要緊,再用小火煎一煎就純凈了。剩下的渣也是好東西,做餡餅好得很。

      大豆和菜籽要打,按現(xiàn)在的話說,那叫物理壓榨。老家方圓幾十里都知道有個榨房溝,因為榨油才有的名字。說是榨坊,不過是在一塊大巖石下邊搭了半邊棚子,很簡陋。

      元代農(nóng)學(xué)家王禎說:“凡欲造油,先用大鑊炒芝麻,既熟,即用碓舂,或輾碾令爛,上甑蒸過,理草為衣,貯之圈內(nèi),累積在槽;橫用枋桯相桚,復(fù)豎插長楔,高處舉碓或椎擊,擗之極緊,則油從槽出。此橫榨,謂之臥槽。立木為之者,謂之立槽,旁用擊楔,或上用壓梁,得油甚速。”

      我們那兒的油槽是臥著的,沒有立槽。從來沒有打過芝麻,因為芝麻不多,不夠打。打油大多是用黃豆,偶爾也有一點別的籽,像菜籽、蓖麻籽,常常要混上別的一起打。

      不管原料是啥,都要經(jīng)過炒香、碾碎、汽蒸,然后用一種叫龍須草的草包起來,加油箍,再包,再加油箍,再放進(jìn)半圓形的油槽里,加另一個半圓形的木槽,用木楔封起來。

      最后就是撞了。拿一根硬木,用繩子捆好懸在巖下,三五個壯漢抱著,對著油槽頭,咣當(dāng)撞去。初時聲音沉悶,溫?zé)岬挠蛷牟垩劾锿敉籼食觯瑲g快的焦香味撲散開來;隨著撞聲變輕快,油慢慢少了,像斷線的珠子;后來,只是滴,直到不滴時,一槽油就打完了。拆開,再來。

      另有一種要打的油,是漆樹籽,比較另類。漆樹的汁是舊時漆器的原料,它的籽也能打出油來。以前的日子過得緊巴,沒油炒菜,不光菜不好吃,菜也總扒在鍋上,手腳再快,總要炒煳。這時漆油就有用了,管它口感如何,至少可以光鍋。只是漆油炒菜要趁熱吃,不然就凝固了,讓人的嘴不好張開。去過怒江的朋友說當(dāng)?shù)赜幸坏烂?,叫漆油雞。我在網(wǎng)上看了一下圖片,用的漆油跟我老家的一樣。

      如今榨房不在了,那些器物也不知所蹤。今年春節(jié),我還去了一趟老家的榨房溝,添了一些惆悵罷了。不過,想起打油詩,就咧著嘴樂了,雖然打油詩跟打油沒啥關(guān)系。

      最有名的打油詩是寫下雪:“江山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據(jù)說作者名叫張打油。后來“打油詩”自成一派,其中有名的有“牛山詩”。說是牛首山的一個僧人,自名鐵漢,又名鐵屎,有詩四十首,見者無不絕倒。自鏤印章兩方:一曰“混賬行子”,一曰“老實潑皮”。

      調(diào)皮的:“春叫貓兒貓叫春,聽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貓兒意,不敢人前叫一聲!”

      幽默的:“那巖打坐這巖眠,聽了松聲又聽泉。嘗笑風(fēng)爹多禮數(shù),花香直送到床前?!?/p>

      適意的:“春蘭夏蕙沒爺娘,左也香來右也香。野菊秋來黃滿地,收來當(dāng)草只鋪床?!?/p>

      這是僧人的性情,平常人也有好玩的:“云淡風(fēng)清近晚天,傍花隨柳跪床前。時人不識余心苦,將謂偷閑學(xué)拜年?!边@是怕老婆的典型,卻又自得其樂。

      近代,有個軍閥叫張宗昌,寫過許多打油詩,初讀之時令人噴飯。他詠泰山:“遠(yuǎn)看泰山黑乎乎,上頭細(xì)來下頭粗。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xì)來上頭粗?!彼伌竺骱骸按竺骱骱?,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他詠下雪:“什么東西天上飛?東一堆來西一堆。莫非玉皇蓋金殿,篩石灰啊篩石灰?!?/p>

      看似不成章法,其實處處童心。童心總是那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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