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啟智
某著作權人發(fā)現(xiàn)其原創(chuàng)作品未經許可未支付報酬在域名為www.doc88.com的網站上進行傳播,遂進行了證據(jù)保全。證據(jù)表明,著作權人作為普通用戶要通過下載方式獲得作品,需要注冊成為該網站的注冊用戶,需要支付下載作品需要的積分。同時,該證據(jù)從形式上還證明涉案作品是一個名為“jylsj”的用戶上傳的。該用戶在著作權人取證時已累計上傳36 725篇文檔,該網站還對涉案作品提供縮略圖、描述性段落或內容簡介服務等。著作權人依法取證后,向人民法院對涉案網站(下稱被告)提起訴訟。
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定被告提供的是信息存儲空間,認為被告對網絡用戶上傳的侵權文檔不具有過錯,被告沒有從下載文檔中直接獲得經濟利益,不能因被告設立積分機制而加重注意義務,從而認為被告不侵權,駁回了著作權人的訴訟請求。
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侵權糾紛案中,類似上述判決是一個普遍現(xiàn)象。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案中,大多數(shù)網絡服務提供者都會提出信息存儲空間的抗辯理由,通常只要提出該抗辯理由,一般都會被人民法院認定。其結果除了個案外,都是以網絡服務提供者不明知也不應知道侵權為由駁回權利人的訴訟請求??梢哉f,信息存儲空間抗辯是大多數(shù)網絡服務提供者常勝的法寶,是著作權人常敗的夢魘。按照《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二十三條的規(guī)定,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免除賠償責任需要同時滿足5個條件。通常而言這是很難完全滿足的。但在我國幾乎所有的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提供者都可以據(jù)此獲得“避風港”的庇護,成就不敗之雄。究其原因在于我國立法上對何為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及其界定,沒有明確的立法規(guī)定,加之地方保護主義等的影響,使信息存儲空間被大量濫用,造成廣大著作權人的著作權保護落空。
根據(jù)我國《侵權責任法》《著作權法》《條例》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規(guī)定》),對于著作權直接侵權行為,實行嚴格責任,由侵權者直接承擔法律責任;對于單純提供接入、系統(tǒng)緩存、信息存儲空間、搜索鏈接網絡服務提供者的間接侵權行為,只有在明知或應知侵權仍然提供網絡服務情況下,才對擴大的損失承擔連帶責任。
《規(guī)定》第三條將直接侵權行為概括為作品提供行為、第四條將網絡服務提供者與網絡用戶分工合作行為認定為共同侵權,但賦予了“僅提供”自動接入、自動傳輸、信息存儲空間、搜索、鏈接、文件分享技術等網絡服務不構成共同侵權并得到支持的抗辯理由;同時《規(guī)定》第七條規(guī)定了網絡服務提供者間接侵權,即教唆、幫助侵權。但教唆、幫助侵權承擔賠償責任的前提是網絡服務提供者具有過錯。
但問題在于:如何認定直接侵權行為,如何認定單純的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如何認定和證明網絡服務提供者應知等問題,成為困擾廣大司法者和權利人的難題。本文結合前述著作權人敗訴案例(下稱本案),對相關問題進行思考、分析,提出一得之見向學界同仁請教。
被告直接侵害了信息網絡傳播權,依法應承擔侵權責任
網絡直接侵權和間接侵權除了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外,其他網絡服務基本上是有明確界限的。因此,二者的區(qū)分難題主要集中在作品提供行為與信息存儲空間的區(qū)分或認定上。在未實行網絡實名制下,信息存儲空間的認定,通常都是從證據(jù)的表面形式上進行認定的。如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百度公司主張其為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提供者,并提供了上傳者后臺信息,其中記載了上傳者用戶名、UID、注冊郵箱、注冊手機號、注冊時間、IP地址等,在我國尚無網絡實名制的相關立法情況下,被告提供的該證據(jù)可以初步證明涉案侵權文檔系網絡用戶上傳。該終審判決觀點是完全正確的,但認為在該判決之日我國尚無網絡實名制的相關立法是錯誤的。因為,早在2012年1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就是我國第一部網絡實名制的法律并在當日公布實施。其第六條明確規(guī)定:網絡服務提供者為用戶辦理網站接入服務,辦理固定電話、移動電話等入網手續(xù),或者為用戶提供信息發(fā)布服務,應當在與用戶簽訂協(xié)議或者確認提供服務時,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這就是我國網絡實名制的法律規(guī)定。為貫徹落實網絡實名制,2013年6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yè)和信息化部第2次部務會議審議通過、公布,自2013年9月1日起施行的《電信和互聯(lián)網用戶個人信息保護規(guī)定》是具體實施《決定》的部門規(guī)章。其第四條規(guī)定:本規(guī)定所稱用戶個人信息,是指電信業(yè)務經營者和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在提供服務的過程中收集的用戶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證件號碼、住址、電話號碼、賬號和密碼等能夠單獨或者與其他信息結合識別用戶的信息以及用戶使用服務的時間、地點等信息;第五條規(guī)定:電信業(yè)務經營者、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在提供服務的過程中收集、使用用戶個人信息,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必要的原則;第九條規(guī)定:電信業(yè)務經營者、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在用戶終止使用電信服務或者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后,應當停止對用戶個人信息的收集和使用,并為用戶提供注銷號碼或者賬號的服務等。所以在北京高院該判決日2014年8月5日前我國早已實行網絡實名制,但包括北京高院在內的不少法官對該制度并不知道。在著作權侵權糾紛中,著作權人按照實名制規(guī)定,請求侵權人承擔法律責任也不被法院支持。
包括本案在內的不少人民法院對信息存儲空間的認定仍然是處于從證據(jù)表面形式進行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也從證據(jù)的表面形式進行證明與抗辯。本案中被告提供的〔2017〕京精誠內經證字第02603號公證書,即證據(jù)3證明了其網絡用戶的匿名信息,法院據(jù)此將被告認定為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商涉案作品系網絡用戶上傳,進而認為被告不應知道侵權存在而駁回著作權人的訴訟請求。
在未實行網絡實名制下,匿名網絡用戶是否為網絡服務提供者雇員?始終是困擾司法者和著作權人的不解難題。根據(jù)誰主張誰舉證規(guī)則,在著作權人不能提供匿名用戶就是網絡服務提供者雇員的情況下,法院一律認定匿名用戶就是與網絡服務提供者沒有雇傭關系的網絡用戶,通過證據(jù)的表面形式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是信息存儲空間,是一個無奈之舉。但網絡實名制破解了這個難題,使著作權人的權利保護不再落空。
從被告的證據(jù)3看,被告向網絡用戶提供服務至少延續(xù)在2017年8月3日,但其從2012年12月28日起即應收集網絡用戶實名信息,至少從2013年9月1日起就須及時收集網絡用戶實名信息,但在訴訟期間被告或違法未收集實名信息,或所謂網絡用戶本身就是其雇員,或拒不合法使用實名信息進行抗辯。因此,在網絡實名制下,被告提供的包括昵稱、注冊郵件、注冊IP、最后登錄IP、最后登錄時間等注冊信息,被法院認為是“積極提供上傳者注冊信息、愿意主動配合維權行為”,沒有事實與法律依據(jù)。同時,該證據(jù)的真實性也不能被認可——因為該公證是對被告攜帶的“U盤中的程序‘客服-doc88kf20160920”進行公證的——不排除被告自己設定編輯或杜撰所謂上網用戶注冊信息后進行公證的巨大可能性。在我國已有網絡實名制明確立法情況下,被告的該證據(jù)不能與該網絡用戶取得聯(lián)系,不能充分證明涉案作品是網絡用戶上傳而不是其公司雇員打著網絡用戶名義上傳的事實,不能充分證明其是信息存儲服務提供者。
著作權人公證保全的631篇次被告侵權作品涉及的數(shù)百個注冊用戶,其上傳(收藏)文檔數(shù)量多數(shù)都在40 000篇以上,個別曾高達722 249篇。本案“jylsj”上傳36 725篇。從其注冊到公證時4年每年上傳9 000余篇文檔!一審法院對該重要事實并未查明。這些海量文檔上傳量或收藏量,從常識上就遠遠超越了個人網絡注冊用戶的創(chuàng)作能力,也超越了其能夠獲得授權的“妥善處理”能力。海量上傳文檔只能說明其網絡用戶是專門從事文檔上傳的雇員,這些注冊用戶就是專門從事網絡上傳盜版的人。
因此,雖然從形式上或表面上看,被告提供的似乎是信息存儲服務,但被告沒有充分證據(jù)證明其是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本系列案被告的網絡傳播表象掩蓋了本質,在我國實行網絡實名制已經5年有余的今天,被告未依法提供實名制注冊用戶資料,不能充分證明其是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提供者,因此,本案中被告直接侵害了信息網絡傳播權,應依照《決定》第十一條和《規(guī)定》第三條承擔法律責任。
被告并不是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的網絡服務提供者
本案法院審判思路具有爭議,按照在我國沒有網絡實名制情況下從傳播形式或表面上根據(jù)著作權人、被告的證據(jù)認定被告系信息存儲空間,并將之作為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看待進行審理。著作權人提供的證據(jù)證明,被告提供的服務是多方面的。
著作權人與被告的證據(jù)均證明,被告為上傳用戶提供的服務,除了信息存儲空間外,至少還提供了通過“充值”和“積分收付”服務。被告通過其“積分規(guī)則”等,為上傳用戶提供了可以設置收取積分的服務。上傳用戶(發(fā)布者)通過設置積分功能,著作權人以上網用戶身份通過“充值”購買積分,都接受了被告的積分收付服務。法院對被告提供積分收付服務查明并認定,但對其性質認識錯誤。
著作權人提供的證據(jù)還證明,被告還為上傳用戶提供涉案作品的縮略圖服務,還對相關作品通過描述性段落、內容簡介等方式進行推薦,且公眾可以直接在其網頁上以下載、瀏覽的方式獲得作品。在著作權人保全證據(jù)中,這些服務都在被告搜索頁面輸入作品名稱點擊搜索的結果頁面上體現(xiàn)了出來。法院對該事實未查明與認定。
因此,本案中法院未查明被告為網絡用戶提供的全部網絡服務,將被告作為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服務的網絡服務提供者,系認定事實錯誤,必然適用法律錯誤。
所以,根據(jù)著作權人的證據(jù),從服務方式上看,被告并非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本案據(jù)此可根據(jù)《規(guī)定》第四條的規(guī)定,認定被告與上傳用戶分工合作,構成共同侵權,承擔連帶責任。
被告設立積分機制,構成教唆侵權
被告設立的積分機制,是《規(guī)定》第七條第二款明示的3種構成教唆侵權行為的方式之一,即獎勵積分。法院查明的被告的“積分規(guī)則”和被告的抗辯,證明被告至少通過:(1)新用戶注冊并關注微信;(2)通過郵箱驗證;(3)關注微信后每日登錄個人中心;(4)發(fā)布文章等4種方式向上傳用戶獎勵積分,構成教唆侵權行為。這里需要說明的是,被告辯稱的發(fā)布文章獲得積分與法院查明的積分規(guī)則中的“b.被用戶積分下載的文檔所得積分,自動累計到上傳者的賬戶中”并不是一回事。被告的證據(jù)中的“d.參考‘如何獲得積分?”被告對此“如何獲得積分?”并未進行證明,法院也未進一步查明。著作權人的證據(jù)證明:在被告的“如何獲得積分”中,它們是兩種不同的獎勵積分方式,被告網頁顯示的“2.上傳文檔送積分,快來上傳文檔獲取積分吧!”,進一步證明被告辯稱的“發(fā)布文章獲得”積分就是發(fā)布文章送積分,即獎勵積分。被告提供的證據(jù)一附件顯示的“2.免費分享優(yōu)質原創(chuàng)文檔,將獲得被告贈予的積分獎勵”等都證明,被告通過獎勵積分的方式,教唆網絡用戶實施侵權行為。
此外,被告還運用語言等方式誘導、鼓勵網絡用戶上傳侵權文檔。著作權人的補強證據(jù)證明,一方面被告鼓勵網絡用戶上傳有價值的文檔,另一方面積極推介其上傳技術每次可以上傳50篇文檔等,都構成教唆侵權,被告上傳用戶每年上萬篇文檔的上傳量,就是教唆的結果。
被告應知上傳用戶的侵權行為,但未采取必要措施,且仍提供技術支持等幫助行為,構成幫助侵權
根據(jù)《規(guī)定》第七條第三款的規(guī)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明知或者應知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是認定幫助侵權行為的前提。因此,幫助侵權的成立是以明知或應知為前提的。教唆行為本身就包含了其與網絡用戶的共同過錯。本案中被告對于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是應知的。理由如下:
首先,根據(jù)《規(guī)定》第十條的規(guī)定,被告對于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是應知的。著作權人提供的證據(jù)證明,被告為上傳用戶提供涉案作品的縮略圖服務,還對相關作品通過描述性段落、內容簡介等方式進行推薦,且公眾可以直接在其網頁上以下載、瀏覽的方式獲得作品。根據(jù)《規(guī)定》第十條,應認定被告應知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
其次,根據(jù)《規(guī)定》第九條的規(guī)定,應當認定被告對于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是應知的,被告未盡合理注意義務,依法應承擔法律責任。
關于《規(guī)定》第九條的適用,最高法院認為:“司法解釋規(guī)定考慮的因素是根據(jù)審判實踐所總結歸納的指引性考慮因素。在根據(jù)該條規(guī)定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應知其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時,司法解釋中規(guī)定的考慮因素并不需要機械地一一全部進行考慮,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個案的具體情況進行認定。在某些情況下,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一個或幾個滿足即可以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應知其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币粚彿ㄔ喝囊昧恕兑?guī)定》第九條,但對第九條的適用是錯誤的。著作權人認為,根據(jù)《規(guī)定》第九條規(guī)定的下列指引性因素,應當認定被告應知其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
第三,根據(jù)《規(guī)定》的第一項指引性因素,應當認定被告應知其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
被告作為信息存儲空間服務提供者,一是采用登錄個人中心即獎勵積分的辦法,鼓勵用戶積極登錄網絡。二是通過上傳文檔贈送積分辦法,鼓勵網絡用戶多上傳文檔。三是告知網絡用戶其技術服務一次可以上傳50篇文檔。著作權人證據(jù)證明,被告自稱是一個“文檔內容涵蓋行業(yè)研究資料、教學課件、學術論文、應用文書、考試資料、企業(yè)文案等”在線分享平臺。根據(jù)《河南省高等學校教師(實驗人員)中、高級專業(yè)技術人員任職資格申報、評審條件(試行)》豫人社辦〔2017〕12號規(guī)定的評審條件為:講師——在CN學術刊物上發(fā)表教研或學術論文2篇;副教授——在國內核心學術期刊發(fā)表學術論文4篇(科研開發(fā)服務為主型副教授,要求論文數(shù)最多的類型);教授——在國內核心學術期刊發(fā)表學術論文5篇(科研開發(fā)為主型教授,要求論文篇數(shù)最多的類型),從講師到教授通常需要11篇學術論文,如果一個教師一生實際創(chuàng)作的論文數(shù)為需求量的2~3倍,則一個教師辛勤一生創(chuàng)作的論文不過20~30篇;較為勤奮的教師按照4~5倍計算,通常一生不過創(chuàng)作40~50篇論文。只有個別特別勤奮的教授,才會有上百篇或數(shù)百篇論文產生。這是創(chuàng)作者應有的基本常識。根據(jù)網絡披露的《南方報業(yè)集團記者考核辦法》《南方日報采編人員定額管理方案》計算,一個記者正常采編稿件量通常在每年50篇。一個記者在職業(yè)生涯中不過創(chuàng)作2 000篇新聞稿件。因此,被告推介上傳技術服務一次即可上傳大多數(shù)教授一生創(chuàng)作的全部論文。但被告的網絡用戶不可能都是工作了一生的大學教授,或整年采編稿件的記者。本案“上傳用戶”4年上傳36 725篇文檔,因此,被告積極推介的上傳技術服務及其與獎勵積分服務、下載累計積分服務相結合,引發(fā)巨大的侵權可能性,且被告是2008年成立的“國內著名的在線文檔分享平臺,一直致力于為數(shù)億互聯(lián)網用戶打造自由交流與平等學習的開放式互動平臺”,應當具備與之相適應的管理信息的能力。
根據(jù)《規(guī)定》的第四項指引性因素,應當認定被告應知其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
著作權人與被告證據(jù)均證明且一審法院已查明并認定:被告的《注冊協(xié)議》第二條規(guī)定:“本網站充分尊重原作者的著作權和知識產權,本網站合理信賴客戶上傳原創(chuàng)產品,上傳者就是原創(chuàng)作者或是已經取得了著作權人同意并與著作權人就相關問題做出了妥善處理。本網站對于有關原創(chuàng)數(shù)字產品的買賣以及使用屬于合理行為,因此與之有關的知識產權糾紛本網站不承擔責任?!币虼?,被告的“預防侵權的合理措施”就是建立在“合理信賴”基礎上而采取了教唆行為。但因其“合理信賴”從原創(chuàng)作者而言,其推介的一次上傳技術服務能力完全超越了大多數(shù)原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能力;且目前我國的網絡用戶還沒有達到上傳他人作品“已經取得著作權人同意并與著作權人就相關問題做出了妥善處理”的知識產權意識水平。其“上傳用戶”短短幾年平均上傳40 000份以上的文檔,超越了其“妥善處理”的能力。其所謂“合理信賴”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伎倆。因此,根據(jù)目前我國網絡用戶知識產權意識水平,被告應知“合理信賴”基礎并不存在,因此其應知網絡用戶的侵權行為。
第四,根據(jù)《規(guī)定》的第七項指引性因素,被告應知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
被告通過獎勵積分的辦法鼓勵網絡用戶上傳文檔,本質上是被告運用積分(虛擬貨幣)向上傳者購買上傳文檔服務或作品;網絡用戶向被告支付積分下載文檔,本質上是用戶向被告購買下載文檔使用權;被告運用積分想向上傳用戶自動累計積分的行為,本質上是被告向上傳用戶支付積分的過程。因此,積分是被告購買文檔、銷售文檔的統(tǒng)一工具或虛擬貨幣,積分收支是文檔的買賣過程。上述一審法院查明的“本網站對于有關原創(chuàng)數(shù)字產品的買賣以及使用屬于合理行為”確證了這是一個文檔買賣行為(該行為是否合理行為是另外一回事)。被告運用積分進行文檔買賣行為,使之具有了著作權法賦予銷售者的合理注意義務。但上傳用戶上傳的文檔不能成為其“合法授權”或“合法來源”。被告?zhèn)鞑サ奈臋n,基本都有明確的作者署名,一個上傳用戶短短幾年上傳的文檔有數(shù)百、甚至數(shù)千上萬個不同署名作者,其侵權具有巨大可能性。被告以一個一般理性人的標準,只要施以普通的注意義務,即可容易發(fā)現(xiàn)有關文檔取得授權的可能性極低,涉案侵權文檔具有巨大的侵權可能性。僅此,被告未盡合理注意義務,依法應承擔侵權責任。
根據(jù)被告提供的服務性質和《規(guī)定》第十條、第九條的規(guī)定,被告始終應知其上網用戶上傳的文檔是侵權的,但始終未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且仍然提供技術服務,根據(jù)《規(guī)定》第七條第三款,被告構成幫助侵權。這里還應當說明的是,法院較為狹隘地將應知情況歸結為《規(guī)定》第九條7個指引性因素的分析,是對最重要的《規(guī)定》第十條疏忽,且對7個指引性因素的考量僅僅限于信息網絡傳播權審判的套話(沒有根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與法律規(guī)定進行實質性分析),是不可能得出被告應知的結論的。
被告提供收費下載獲得了直接經濟利益,負有較高注意義務
《規(guī)定》第十一條賦予了從網絡用戶提供的作品中直接獲得經濟利益的網絡服務提供者較高的注意義務。法院錯誤地認為沒有證據(jù)證明被告有從中牟利行為。該認定與著作權人一審提供的證據(jù)與其查明的事實不符。
被告運用積分進行文檔買賣獲得直接經濟利益的秘密在哪里?這是一審法院不理解的地方,使之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并不能證明被告公司從下載中直接獲得經濟利益的事實”。從而認定“不能加重被告的注意義務或直接推定被告與所發(fā)生的侵權結果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
被告在網絡用戶上傳的作品獲得的獎勵積分、上傳的文檔被下載自動累計的積分不足以下載文檔時,按照被告的“積分規(guī)則”,其為網絡用戶提供了兩個選擇:一是繼續(xù)大規(guī)模上傳文檔獲得獎勵積分,直至達到可以下載文檔的積分為止;二是通過現(xiàn)金“充值”兌換或購買積分進行下載。對于第一個選擇,必然造成更大規(guī)模的侵權文檔被上傳;這種選擇為被告獲得未來直接經濟利益奠定了資源基礎。對于第二個選擇,被告收到的是現(xiàn)實的人民幣,支出是的積分(虛擬貨幣)。這就是被告從侵權上傳作品下載中盈利的秘密。被告網絡流通貨幣為積分(虛擬貨幣),上傳作品的上傳用戶之間上傳、下載流通的都是積分(并非貨幣),但上傳用戶或非上傳用戶積分不夠下載需要的積分,使用貨幣充值購買的也只是積分,因此,貨幣沉淀在被告,流出的始終或主要是積分。被告雖然設有積分兌現(xiàn)功能,但有達到5 000積分以上才能兌現(xiàn)的約束條件;這一設定使5 000積分以下的下載等累計積分,通過充值購買的積分累計到上傳用戶的積分中包含的現(xiàn)實貨幣額沉淀到被告,而且還因為上傳用戶或有的下載文檔需求支付積分而難以達到5 000積分的兌換要求,從而使更多的貨幣沉淀到被告。只有少數(shù)以上傳侵權文檔為業(yè)的上傳用戶,才可能達到5 000分的兌現(xiàn)要求,但這又回到了上傳用戶是否是其雇員的問題上來。根據(jù)《侵權責任法》《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互聯(lián)網著作權行政保護辦法》等規(guī)定,只有單純提供網絡服務者才不具有主動審查義務。但以人民幣充值購買積分進行文檔買賣并非單純的網絡服務,被告為了鼓勵更多使用人民幣購買積分,還設置了特別的優(yōu)惠獎勵措施,即每次充值30元(含)以下,每0.01元購買1積分,沒有獎勵積分;每次充值50元以上,隨著充值從50元到1 000元,另外獎勵積分從250積分到20 000積分,或從5%到20%不等進行積分獎勵促銷。這進一步證明了“積分”在被告直接獲得經濟利益中的地位和意義。
從本案而言,被告從作品下載中直接獲得了經濟利益。
一是著作權人是通過使用現(xiàn)金充值購買積分,從而購買下載作品服務的。因此,本案中使用現(xiàn)金購買的積分下載涉案文檔,就是被告直接獲得經濟利益的行為。
二是一審法院將積分和現(xiàn)金標明的直接經濟利益相混淆。被告的所謂“網絡用戶”上傳或下載、瀏覽文檔收入、支付的都是積分并非現(xiàn)金。
三是與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不符。法院查明:積分的減少,因權利人投訴通知刪除或下架的文檔,扣除該文檔被下載、分享所獲得的積分。根據(jù)該“積分規(guī)則”涉案文檔在著作權人起訴侵權時,被告“名正言順”地享有了涉案文檔的全部經濟利益。
四是著作權人并沒有證據(jù)證明,著作權人用現(xiàn)金購買的積分所直接獲得的現(xiàn)金(經濟利益),已被上傳用戶“兌現(xiàn)”。因此,至少著作權人為購買積分而支付的每一分錢都構成了被告從下載涉案作品中直接獲得經濟利益的一部分。
結論、遺憾與期望
本案在著作權人提供了被告侵權的初步證據(jù)后,因被告未提供充分有效證據(jù),證明其提供的是信息存儲空間服務,因此其應屬于直接提供作品行為,依法應承擔直接侵權責任。
但是,從著作權人提供的證據(jù)表面形式上看,本案被告通過向上傳用戶通過提供信息存儲空間、充值、積分收付即文檔買賣等服務與上傳用戶分工合作,構成共同侵權,但法院未查明全部網絡服務方式,將被告作為“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進行審理,適用法律不當;本案被告的獎勵積分機制構成教唆侵權,被告進行文檔買賣具有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合理注意義務,被告未盡合理注意義務,依法應承擔法律責任;法院認定被告不應知網絡用戶的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系適用法律不當;在被告應知網絡用戶侵權的情況下,未采取必要措施,繼續(xù)提供技術服務,構成幫助侵權。無論被告直接侵權、教唆侵權、幫助侵權,依法都應承擔法律責任。因此,本案不侵權的裁判結論是站不住腳的,難以經得起歷史的檢驗。
直接侵權還是共同侵權,間接侵權抑或不侵權,是一個需要在實踐中認真思考和認真界定的大問題。這個問題不理清,直接影響司法者的審判思路與判決結論,實質性影響著作權法設定的利益平衡關系。本案從網絡實名制看,其審判思路就應當是立足于被告的直接侵權行為。此外,從證據(jù)的表面形式看,又構成共同侵權,審判思路就應立足于共同侵權行為。從法院將被告作為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看,其采取的審判思路是構成間接侵權(教唆、幫助侵權)。但最終法院以被告不應知即無過錯駁回著作權人的訴求。這是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審判在網絡匿名制下,網絡服務提供者原則上不構成直接侵權,主要構成間接侵權,從而從“避風港”這一法寶出發(fā)免除其賠償責任基本思路或怪圈的最新實踐。網絡實名制為打破這一怪圈提供了有力武器,但網絡實名制實行5年來的今天,司法者仍然不能跳出這一怪圈,是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審判的悲哀,也是著作權人的悲哀,更是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水平低下的反映。
本案對于司法者和著作權人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遺憾。這一遺憾不僅僅是一個個案的權利人敗訴,損失不能得到實際賠償和法律保護,更重要的是折射出我國知識產權,特別是信息網絡傳播權審判理念的落后,折射出我國知識產權審判離建設知識產權強國的要求相差甚遠。
加強和嚴格知識產權保護,任重而道遠。更新觀念,是加強和嚴格知識產權保護的一把金鑰匙,是縮短任重道遠之距的高速列車。
愿我國司法者早日掌握這把金鑰匙,跳出怪圈,迎來知識產權嚴格保護的高速列車。
(作者單位: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