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序漸進

摘 要 本文通過對漸卦的卦爻辭的分析，得出漸卦所傳達的漸進之意。為學、悟道非一日之功，君子觀此卦體會循序漸進之意，學者之進于學，圣人之進于道都是循序漸進的過程?！稘u·彖》曰：“進以正，可以正邦也。 ”程頤釋為：“進以序為漸 ”，漸進中要循序，可引申為漸進中得其正道，遵循正道而漸進。

關鍵詞 循序漸進 “進以正” “道”

作者簡介：陳一鳴，河北大學政法學院中國哲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B22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8.233

序卦：“艮者止也，物不可以終止，故受之以漸。漸者，進也。 ”震為動，艮為止，靜極復思動，漸卦顯現的是介乎于動與靜之間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所展現的是一種由低到高、由淺入深，由少而長，由弱到強的生命力逐漸壯大的過程。漸卦所顯現的這種力量可以從老子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老子·第四十八章》）為學、為道中有所體悟，同時與莊子筆下的庖丁解牛由技入道的漸進過程不謀而合。本文從三個方面加以論述：一是對“漸卦”的解讀，得出漸卦的“漸進”之意；二是從“漸卦”引申出“漸進之理”；三是闡述“漸卦”所蘊含的“中正之道”。

一、對“漸卦”的解讀

漸卦之漸，有進之義，《序卦》曰：“漸者，進也”，而晉卦中《晉·彖》曰：“晉，進也。 ”漸卦和晉卦同時都有進之義，即事物上升的發(fā)展趨勢。兩者的區(qū)別是什么？程頤曰晉卦：“晉，進而光明盛大之意。 ”晉卦凸顯的是以一種磅礴盛大的力量進入“麗乎大明”的光明境地。程頤曰漸卦：“進以序為漸。今人以緩進為漸進，以序不越次，所以緩也。 ”漸進是有次序的緩慢前進，因為重視次序，遵循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所以緩。緩，慢也?？追f達曰：“‘漸者，不速之名也。 ”亦表達了事物向前發(fā)展且徐而不速的特征。從這一層面看，漸卦之漸進不是冒進，而是依次序而前進，即循序漸進。

從漸卦卦象看，漸卦之下卦為艮（），艮為山，其下二陰爻向兩邊分開或延伸有下大上小之勢。上卦為巽（），初陰爻向兩邊分開，其上二三陽爻像一個平臺，故巽又可取象為階。山、階都是有坡度且緩慢上升的，“陸德明亦曰：‘漸，以之前為義即階漸之道。 ”漸卦之漸仿佛漸進而上的斜坡或山坡，緩慢上升。漸卦之漸有“山石高峻之貌”，故“漸進”可引申為登山之人因山石之高，緩慢向上攀爬，步步為營，切不可冒失前進。緩緩的向上前進，此謂之漸。

漸卦之漸進之義不僅與卦象相符，而且與其卦爻辭亦是相符的。漸卦六爻中都以“鴻”起興，“鴻”的飛行次序依次是“鴻漸于干”、“鴻漸于磐”、“鴻漸于陸”、“鴻漸于木”、“鴻漸于陵”、“鴻漸于陸”，其中九三爻辭與上九爻辭皆是“鴻漸于陸”，九三爻辭之“陸”，“《爾雅·釋地》：‘高平曰陸?！夺屛摹罚骸?，高之頂也。馬云：‘山上高平曰陸 ”。上九爻辭之“陸”，“朱熹《周易本義》承胡璦、程頤之說曰：‘陸當作‘逵，謂云路也?！S壽祺、張善文先生從之，亦認為此‘陸字當指高山頂，比九三之‘陸為高，在‘陵之上。 ”“鴻”的棲息飛行過程逐此通過了水岸、磐石、陸地、樹木、山陵、云天幾個階段，顯然，這是一個由低到高的循序漸進的過程，“鴻”的飛行蘊含著“漸進”之理。

通觀全卦爻辭，皆以“鴻”起興（此處為何以“鴻”起興比賦來敘事暫且不論），所言之事卻是國家危亡時刻，丈夫在外保家衛(wèi)國，女子懷孕在家艱難持家，經過一番抗爭與努力，最后渡過危難，轉危為安，過上太平生活。“鴻”的飛行過程亦暗喻了他們生活狀況的跌宕起伏，男女婚姻生活狀況的變化是一個由低沉到光明的漸進過程。鴻的飛行和女子的婚姻生活都為事物發(fā)展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此過程中皆堅守本分，必將迎來光明境地。

漸卦卦辭曰：“女歸吉，利貞?！睗u之進猶如女子出嫁，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啊畵秲x禮·士昏禮》，古代女子出嫁必有媒妁中介，且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親迎六個步驟。具有這明媒正娶的六個步驟的出嫁，是個正當的漸進過程，故吉。 ”女子出嫁，婚禮依次序步驟，循規(guī)則漸進而行，合乎正道，才能獲吉。

通觀全卦，漸卦之漸，是漸進，這種漸進是一種有次序且緩慢上升的狀態(tài)，這種上升是適應階段性需要的，且符合客觀規(guī)律。同時，這種漸進是力量的積蓄過程，亦可以說是量變的積累過程，最終實現質的飛躍，猶如漸卦之上九爻，鴻雁積漸飛行，最后振翅飛入云天，其羽毛光彩奪目，可以用來作為儀表，進入通達無阻的境地，象征著達到了最高理想境界。

二、漸進之理

《漸·象》曰：“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程頤注解說：“君子觀漸之象，以居賢善之德，化美于風俗。人之進于賢德，必有其漸，習而后能安，非可陵節(jié)而遽（急，倉猝）至也。在己且然，教化之于人，不以漸，其能入乎？移風易俗，非一朝一夕所能成，故善俗必以漸也。 ”德，是君子自身的品德修養(yǎng)；俗是社會的風俗風氣，一個是修己，一個是化俗，這兩件事都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妄想一朝一夕能達成。學者之進于學，君子之進于道，皆蘊含漸卦之漸進之理。為學、悟道皆為循序漸進的過程，正所謂老子所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老子·四十八章》）“為學”、“為道”涉及兩個層面的內容，實現途徑不同，但都共同揭示了循序漸進之理。

“為學日益”，做學問需要不斷擴充和積累自己的知識，所謂“學富五車”的境界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達成的，而是一個積漸的過程，更為確切的說，需要每日進步一點點。如《大學》所言：“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泵刻斐f更新，不可有所間斷，才能到達一個嶄新的境界。同理，治學亦應當如此，須每日增加自己的知識，不可有所怠慢，漸中有所進。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保ā墩撜Z·憲問篇》）所謂“下學而上達”下學禮樂而上達天命，朱熹注解說：“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 ”由此，須在“下學”的過程中不斷積累，每日增加自己的學問，完善自我，漸進而行，方可成“上達天命”的境界?！昂媳е荆诤聊?；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老子·第六十四章》）凡遠大的事情，必須有耐力和毅力一點一滴的完成，積漸而行，終可達至理想目標。

“道”作為老子思想的最高范疇，老子主張“為道日損”，這是趨向道的途徑。王弼注解說：“務欲反虛無也。”“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故曰：‘為道者日損……”（《莊子·知北游》）可見，為道者關鍵在返本，“損之又損”是“為道”的漸進過程，不斷減損、破除自身的經驗之為、偏執(zhí)之為、主觀作為，才能達至“無為而無不為”的道境。又如莊子的“坐忘”，忘記肢體，拋棄智巧，不斷剝除干擾自身的外在雜亂的拘執(zhí)、束縛，最后成一個清凈自在無拘無束與大道融通唯一的大我。梓慶削木為鐻，做出來的木頭之所以巧奪天工、栩栩如生，就在于他不斷齋戒自己的內心，齋戒七日，不斷拋除功與名，貨與利，使自己的身心順應生命自然之本真，通于“大道”，此時，梓慶達到心無旁騖的境地，接著再選取木頭進行加工制作，從而梓慶的作品可謂鬼斧神工。梓慶不斷齋戒自己內心的過程亦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莊子筆下庖丁解牛由技入道的過程與漸卦之循序漸進之理亦有相同旨趣。庖丁解牛的技藝從最初的“目有全?！钡饺曛蟮摹拔匆娙！?，到十九年之后解牛之時對牛的骨骼血肉紋理了然于胸，批隙導窾以至于目無全牛。技藝的不斷成熟自然蘊含了漸進之理。庖丁解牛經過十幾年的磨練，拆解數千頭牛，解牛的技術日益漸進，愈發(fā)的爐火純青，“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得以進入“道”境。莊子的道藝觀的修養(yǎng)過程皆體現著“漸進”之理?！肚f子·達生》中佝僂者承蜩的練習過程亦是漸進的過程。經“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尤掇之也”，經過不斷反復的練習，粘禪的工夫不斷有所進步，最終粘禪能像拾取一樣容易。

《莊子·大宗師》篇南伯子葵向女偊請教如何“修道”？女偊答曰：“要持守道，三日而外天下，七日而能外物，九日而能外生，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正是這種不斷持守的力量猶如滴水穿石之功，終以至“攖寧”，在這紛紜煩亂的世俗中守護寧靜的心境。《莊子·達生》紀渻子為周宣王養(yǎng)斗雞，從“方虛憍而恃氣”到“猶應向景”到“猶疾視而盛氣”最后達到“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感應者，反走矣”，顯然，雞的狀態(tài)的變化是漸漸的，不斷接近“木雞”的境界，最終練就“呆若木雞”。

漸卦之漸，不僅是漸進，亦蘊藏著厚積薄發(fā)的力量，老子的“為道日損”、莊子的“坐忘”、“攖寧”，以及莊子道藝觀的修養(yǎng)過程——庖丁解牛，梓慶為鐻，佝僂者承蜩等，皆是在前進中不斷積累，在進步中得以超越，最后與“道”融通為一。

三、“進而用正”

《漸·彖》曰：“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剛得中也。 ”

“中正”思想在周易中尤為重要，有尚中崇正的價值取向，一方面《周易》人為中正之道是君子獲得好運福報的內在根據；另一反面，《周易》認為中正之道亦可以規(guī)避兇險吝咎。程頤說：“進以序為漸。 ”漸卦“循序漸進”之理對于事物發(fā)展而言不但要“進”，亦不可忽視“序”，“序”可作秩序、次序。程頤說：“天下之事，進必以漸者，莫如女歸。臣之進于朝，人之進于事，固當有序，不以其序，則陵節(jié)犯義，兇咎隨之。 ”對于人事運作的應對方而言，事物的發(fā)展過程中一定是基于內在要求與素質基礎的恰當位置，當動則動，當止則止，適時則吉，失時則兇。漸卦卦辭“女歸吉，”女子出嫁需遵循一定的禮儀程序，需經媒妁中介，且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親迎六個步驟，才可得禮之正，這便是合乎正道，王弼釋為：“進而用正，故‘利貞也 ”。

從某種層面來說，人為的“有序”，“合乎正道”的行為往往與卦象相聯(lián)系，并賦予卦爻以道德的詮釋。程頤：“在漸體而言，中二爻交也。由二爻之交，然后男女各得正位。初爻陽位陰爻，二爻陽爻陰位，此所謂不當位，然陰陽相交，得尊卑之正。男女各得其正，亦得位也。與歸妹正相對。女之歸，能如是之正，則吉也。 ” 從周易體例來說，“解易不執(zhí)著于一爻一卦本身，而是要求將爻與爻、卦與卦之間相互聯(lián)系為一個整體看。 ”漸卦六二爻和九五爻陰陽各得其位，既中又正，則是男女各得正位，符合現實的禮儀規(guī)范，然初六爻和上九爻雖不當位，亦是陽爻在上，陰爻在下，陰陽相應，剛柔相濟，皆體現中正思想，合乎正道而獲吉。

《漸·彖》曰：“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剛得中也。 ”程頤釋為：“漸進之時，而陰陽各得正位，進而有功也。四復由上進而得正位，三離下而為上，遂得正位，亦為進得位之義。以正道而進，可以正邦國，至于天下也。凡進于事、進于德、進于位，莫不皆當以正也。上云‘進得位，往有功也，統(tǒng)言陰陽得位，是以進而有功。復云‘其位剛得中也，所謂位者，五以剛陽中正得尊位也。諸爻之得正，亦可謂之得位矣，然未若五之得尊位，故特言之。 ”六二爻與九五爻當位居中，此所謂“中正”，“其位，剛得中也”指九五爻剛爻剛位，在上居中，既中又正，位相極佳，以循序漸進而得天下之正位，固守貞正之道。體現在人事上，“進于事，進于德，進于位，莫不皆當以正”，主體行為合乎客觀事物所處的階段，適應階段性的需要，遵循正道而漸進。由此，“中正之道”是獲吉的內在根據。

“中正之道”亦能規(guī)避兇險災難。從九五爻來看，“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睆呢侈o來看，婦女多年不能懷孕，其結果應為兇，為何最終獲吉？從卦象來看，六二爻與九五爻得位履中，守持正道，以中正之道行事，則雖然婦女處于一個不利的境地，但是困難不能“久塞其路”，最終還是能使她得償所愿?？追f達釋“既各履中正，無能勝之，故終得其所愿也。 ”可以理解為，盡管生活艱難困苦，妻子在家恪守本分，丈夫出征保家衛(wèi)國，雖“三歲不孕”，然他們都各安其本分履行自己的職責，并為美好生活而奮斗，故光明之境終會到來。

由此，在漸進中持“中正之道”使君子獲得好運福報，同時，以中正之德守持正道，亦能在危險的處境中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通觀漸卦全卦皆蘊含了漸進之理，從卦象來看，展現其“漸”，

其次，從卦爻辭來看，通過“鴻”的棲息之地的不斷發(fā)展變化，暗示了女子婚后生活的由低沉到光明的曲折過程。同時亦隱喻著中正之道，即鴻雁的飛行和女子的婚姻生活在艱難中依然“循序”而行，持守正道，終究獲得了吉祥。由此，在我們的生命實踐中，“進于事，進于德，進于位”，漸卦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盞明燈，前進道路上要積漸而行，這種“漸進”是一個由低到高、由淺入深、由微小到顯著的力量逐步壯大的過程，程頤說：“君子之進，自下而上，由微而著，硅步造次，莫不有序。不失其序，則無所不得其吉…… ”在漸進中遵守秩序，遵循制度規(guī)則，守持正固、合乎正道，必可致亨通。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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