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會掉餡餅

高東生

蠶食桑葉羊吃草，人們司空見慣，甚至以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沒辦法，老天就這么安排的，那些動物天生就有吃植物的牙齒和腸胃。

植物卻不想這么被動地束手就擒，它們會想出各種辦法反抗，例如長出刺，讓你難以下嘴；例如葉子苦澀，讓你難以下咽；甚至含有毒素，讓你命喪黃泉。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有些植物也想嘗嘗動物的滋味。

最厲害的是捕蠅草，它有精巧的開關(guān)，有兩把梳子般的圍欄，出手的速度快到電光火石一般，誤入它一畝三分地的昆蟲大都在劫難逃。茅膏菜則另有心機，它毛刺上的一滴滴粘液就像晶瑩的露珠，小蟲子如果犯了經(jīng)驗主義錯誤，想來飲水，那十有八九就會被粘住，茅膏菜的桿子會彎曲，試圖包裹住疏忽大意的蟲子然后吃掉，越掙扎，茅膏菜卷曲得就越快，直到蟲子死亡。豬籠草巧妙的獵捕工具，大致呈瓶狀，瓶口敞開，內(nèi)壁光滑，瓶底有消化液，當有蟲子落入其中，瓶蓋就會慢慢關(guān)閉。這三種植物因此聲名遠揚，世界聞名。

但最近我發(fā)現(xiàn)，常見的水竹芋也有這樣的本事。我喜歡這種植物，葉子寬大如芭蕉，葉脈和邊緣淡粉色，花莖細長，花是深紫色的一簇，它們長在湖岸，嬌花照水，風一吹，會優(yōu)雅地搖擺。那次我隨意拍攝，先是發(fā)現(xiàn)了一只螽斯把頭伸進花心，躡手躡腳地靠近，拍了幾張，后來見它不動，我得寸進尺，進一步靠近，幾乎已經(jīng)觸碰到它了，它也沒有躲避的意思，我以為是它吸食花蜜忘乎所以，放松了警惕，可當我用手捏它的時候，它依然沒有退出來，但腿還輕輕動彈。肯定是被困住了，我便輕輕分開花瓣。它出來之后還是動作遲緩，不能飛翔，頭部已經(jīng)變了顏色，不知還能不能緩過來。看它的造化吧。

我以為這是偶然的，是花蜜太稠而粘住了它的嘴巴，是一個吃貨因不小心而付出的代價。但我轉(zhuǎn)悠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了不少被困的蒼蠅，還有幾只死亡的草蛉。有一只草蛉顯然是不久前才被困死在這里，身體是鮮艷的綠色，翅膀奓開，像盛開的鮮花。草蛉是多漂亮的昆蟲啊，身材苗條，大眼睛閃閃發(fā)光，一年四季都穿著曳地的淡綠色紗裙。好可惜。

水竹芋有什么本事呢，竟然殺死了那么多昆蟲？我猜想，它大概有迷人的香氣，把昆蟲遠遠地吸引過來，而它的花朵的深處又藏著毒品一樣吸一口就欲罷不能的花蜜。在昆蟲沉浸其中大快朵頤的時候，水竹芋已經(jīng)悄悄收緊了它的機關(guān)，到昆蟲想退出的時候，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后來我看書，里面談到了水竹芋的捕蟲機制，大概和我的猜想一致。

《紅樓夢》里寫賈雨村在林黛玉家做西賓的時候，閑居無聊，信步到郊外游玩，在茂林深處走進“智通寺”，寺門有一對聯(lián)，已經(jīng)破舊：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很有警醒意味的一聯(lián)，可惜賈雨村沒到“智通”的境界，并未領(lǐng)會，因“貪酷之弊”革職又憑借賈府上臺后仍不知悔改，下場很慘。沒看懂的豈止是賈雨村，明明有余，卻不知節(jié)制，貪婪無度。當走投無路，已經(jīng)到閻王門前了，想回頭，已身不由己。

魚因一點餌料而上鉤，鳥兒因幾粒糧食而落入羅網(wǎng)，老虎也會因為一塊肥肉而走進牢籠……為芝麻丟西瓜，貪小利誤大事，這大概是萬物的弱點，水竹芋竟然知曉，它利用了昆蟲的弱點。

為警示貪心萌動的人，是不是可以這樣概括：天上不會掉餡餅，如果天上掉餡餅，不是毒藥，就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