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英
明明就在附近,怎么就找不到呢?走過一條條馬路,穿過一個個胡同,問過一個個路人,找了老半天,原來就在東邊十幾米處,差一點就錯過了。為什么要費盡周折地找它呢,而且把它當成到青島游玩的第一站呢,因為這是兒子期待已久的事。在小學(xué)三年級《作文》最后面封皮上,有老舍《五月的青島》里的一段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吧,甚至于有一天晚上在公園里閑逛,他還向我問及老舍為什么自殺。
院門在院子的東北角,門東邊的牌子,黑底綠字:“老舍,老舍”;西邊的牌子,同樣是黑底綠字:“駱駝祥子博物館”,這幾個字的左下角幾個小字:“舒乙題”。
進到院里,首先看到在緊靠院門墻東角有一間十幾平方的小屋,門朝西,門楣上寫著"祥子書店"四個大字,幾個書架上擺滿了書,大多是老舍的作品。
從小屋南邊的東墻開始,一直延續(xù)到南墻,是一幅幅黑白墻畫。每一幅畫的右邊大都是兩豎行繁體字,對畫面進行講解。這幾十幅墻畫連起來就是《駱駝祥子》的內(nèi)容簡要。我一幅幅挨著念給女兒和兒子聽,偶爾加以解釋。祥子做夢都想有輛拉人的洋車。鬧“兵匪”,外出躲避,卻出人意料地牽回三頭駱駝,賣了錢,人稱他"駱駝祥子”。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個子高大有力氣,像駱駝一樣,才有此綽號呢。當年確實是看過《駱駝祥子》書和電影,大體有些印象,竟忘了這綽號的由來了。
有了錢就有了車,“就是這輛車嗎?”兒子指著院子?xùn)|南角的雕塑說,那是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拉著一輛洋車。“肯定不是了,那只不過是雕塑!”旁邊一個女的聽著這話,也跟著笑了。
一幅幅畫上的字終于念完了,剛想在院子里閑逛一會,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講解的真好!”哪里有人講解???我扭頭四處望,只看見有一些人來參觀罷了!轉(zhuǎn)念一想,是不是指我啊!呵呵,我只不過能認出一些繁體字,偶爾給孩子們加以提示并解釋罷了!比如虎妞父親的車行叫“人和車行”,有一天祥子發(fā)現(xiàn)名字變了,“哪個字變了?”問兒子,他真沒注意,“好好看看!‘人變?yōu)榱恕剩f明了什么——主人變了!”二強子把女兒小福子賣了二百塊大洋買了輛新車,卻因把媳婦踢死了,只得八十塊大洋把車賤賣給虎妞,祥子又有了車。我感嘆道:“人命,不值錢!”
最后一幅畫是一只瘦狗陪著祥子了此殘生,在這墮落的無望的世界里茍延殘喘。讓兒子仔細地觀察那幅畫,看那瘦狗的形象。我提起余華的《活著》。這是他沒有看過的,畢竟九歲的孩子,更喜歡科普和輕松的故事,太沉重的話題不太適合。《活著》的結(jié)局也是動物陪著人,只不過狗換成了牛。同樣是瘦骨嶙峋,同樣是親人們一個個離去,祥子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只不過是活著而己,老舍的筆調(diào)更蒼涼;而福貴,余華更多的是想表現(xiàn)生命的堅韌——即使經(jīng)受了一次次沉重的打擊,福貴依然頑強地活著,給老牛起名叫“福貴”,與它不停地嘮叨,相依為伴。也許是因為作者生活的時代不同想表現(xiàn)的內(nèi)涵不一樣吧。后來再找到原著,才知道祥子只是茍延殘喘地活著,并沒有一只狗陪著他。他只是“看著一條瘦得出了棱的狗在白薯挑子旁邊等著吃點皮和須子,他明白了他自己就跟這條狗一樣,一天的動作只為撿些白薯皮和須子吃。將就著活下去是一切,什么也無須乎想了。”如果有狗陪著他,他心里還是有一點點溫情的,不會對生活完全絕望了。
院子中心是老舍先生的半身頭像,戴著眼鏡,面向東方,下方寫著年月:1899——1966。頭像在房子前面。這是一座二層小樓,只開放了第一層,最南面有一個小門,進去,是一條東西向的走廊,可通向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里陳設(shè)了很多東西,各不相同,大都是他的作品,或中文版,或法文版等。也有他的手稿,多是復(fù)印的,字很端正,豎行,謄寫在方格紙上。也有電影《駱駝祥子》的資料,或紙質(zhì),或音像,墻上掛了三個電視,放著張豐毅與斯琴高娃主演的電影《駱駝祥子》及人藝演出的話劇,屏幕下方掛著耳機,傳出細微的聲音,與畫面同步。
也有展出的老舍平時用的東西,如一副眼鏡,鏡片圓圓的;一身衣服:白底紅細條襯衣,黑馬甲,較瘦,一條類似豆綠色的褲子;一張老式桌子,掉了漆,還能看得出是紅漆;三把老式椅子,類似太師椅,三面是由一根木棍圍成;還有幾把帶鞘的刀劍,看來老舍先生極喜歡武功的。這偌大的院子,他騰挪跳躍很能施展開。他身體應(yīng)該是很好的,他怎么會想不開去投湖自盡呢。對文人來說,士可殺不可辱,文天祥被捕后,撞墻、跳水,只求一死;朱自清寧可餓死也不吃美國的救濟糧。他們面對的是敵人,心中充滿的是一腔怒火。曾幾何時,老舍心中充滿的是絕望!哀莫大于心死,他還能怎么辦呢!他會想到什么呢?兩千多年前,屈原自沉于汩羅江,行吟澤畔,他想到:“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薄笆廊私詽嵛要毲?,眾人皆醉我獨醒?!崩仙嵯壬策@樣想過吧。身處浩劫,蒙受冤曲,每一分每一秒都難熬,看不到一點光明,一點希望。怎能活下去呢!他怎會像這人高馬大的駱駝似的祥子一樣,在當時混亂不堪的社會里茍延殘喘地活著呢!
走出這故居,天陰沉沉的?;仡^望,那雕塑靜靜的,老舍、祥子、洋車,無言地靜默著。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