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秩序[組章]

曉林

1

草原的廣袤，在于眾草學會了馬兒的飛奔，在于一根馬頭琴的斷弦，被一絲掠過淖爾的風兒重新續(xù)上，在于一個從馬背上站起來的騎手老了，可他昏花的眼神里，還有著凸起的敖包。

2

父親留下沒收拾妥當的牽掛，就露宿山岡。他用一次草率的遠行，小范圍地改變了山中草木的秩序。父親把這個春天的雨水都交給了我，讓我以跪地飲水的姿勢，再敬獻給大山。除此，我可以一無所有。

3

溪水在冬天里縮緊身子，它把自己的一部分，打造成軀殼。它告訴那些傾聽者——靈魂總是在低處，且流動著。

4

父親用額頭上的皺紋，捆緊了我們一家人散亂的時光，再堆積起來。有時，我想象屋頂上的那根炊煙，是父親最長的一條皺紋，父親用它捆住一年四季。

5

田埂是另一根韁繩。它因為一次舒緩，在一頭牛的黃昏里延伸。從來是一頭牛的影子被大地收藏；但它的韁繩，還田埂一樣地拖在那里。

6

在山中，我走慣了夜路，摸黑也能看清我走在哪里。

其實，以前都是我和父親一起走的。父親在前，我緊跟在后面。

當我獨自行走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一個人的腳步聲，是怎樣加重了大山的沉寂。

7

奔馬死了，但涌動的馬背，卻留下來，紀念一個騎手抑或一個在馬背上站起來的民族。

8

冬天的河流，被迫彎下腰，但它還保持著過去奔跑的姿勢。

9

一片羽毛在林間的小路旁邊，微微抖動著，它似乎還保留著一只鳥最后的呼吸。我彎下腰，想從它最后跌落的飛翔里，找到一只鳥過去的體溫和啾鳴。

但它只能告訴我一片羽毛承受之輕，而非春天的遺址。

10

月光被秋風折斷的部分，才有可能成為停止了搖晃的蘆葦。這些年來，我在一條河流的岸邊，做著一些把月光和蘆葦區(qū)分開來的事情。

11

為了省下一根火柴，祖母跪在灶前，她從灶膛的灰燼里撥出一粒火星，把它放在柴草上，一口一口地用力吹燃。那一縷乳白的炊煙，其實，就是從祖母口中延伸到天空里的氣息。

12

一棵樹，被雷電劈成了半棵樹，它卻還直立在那里，讓傷痕也有了同樹一樣的高度。

13

從梯子爬上去的人，還將倒退著爬下來。

14

父親，你扯著我的手長大，我卻拉著你的手老去。

我們的手糾結在一起，讓這個冬夜如此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