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國時期河西私學的發(fā)展與儒學的師承關系

高人雄

（西北民族大學 甘肅 蘭州 730000）

河西，古代泛指河套平原的黃河流域及以西廣大地區(qū)，原為塞種胡、月氏、烏孫、匈奴活動之所。西漢武帝時擊敗匈奴，設立敦煌、酒泉、張掖、武威河西四郡，西漢宣帝時又設金城郡，亦稱河西五郡。此后即以此五郡統(tǒng)稱為西地區(qū)。河西自漢代以來歷經(jīng)六七百年的開發(fā)與經(jīng)營，至東晉十六國時期已發(fā)展成為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的富庶之地，并以涼州為中心，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即所謂“河西文化”。陳寅恪先生在其《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中將河西文化與中原文化、江左文化并列為隋唐文化之淵源[1](P6)，可見河西地區(qū)在北朝時期的文化發(fā)展，對后世隋唐文學以及整個北方文學的發(fā)展都具有重要意義。

一、由官學到私學的學術傳承

十六國時期中原板蕩，又有不少學者避亂流寓河西，與本土學者共同倡導儒學，使河西一隅文化斐然，人才濟濟，“子孫相承，衣冠不墜”，“號為多士”[2](P3877)之區(qū)。從十六國初期到北魏、北周，北方每一個較穩(wěn)固的政權，每一個明智的統(tǒng)治者，都曾經(jīng)采取明確的措施宣導和推崇儒學。北方動亂之初，在西北涼州地區(qū)最早建立的政權是漢人張軌所建的前涼。前涼張氏、西涼李氏倡導儒學興國。前涼張氏深信推行儒學為治理國家之要事，開創(chuàng)者張軌出身儒學與仕宦之家，擔任涼州刺史期間便興辦學校，“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學校，始治崇文祭酒，位似別駕，春秋行鄉(xiāng)射之禮”[3](P2221)傳授儒學，培養(yǎng)人才。西涼創(chuàng)始人李暠世為西洲大姓，“少而好學”“通涉經(jīng)史，尤善文義”[3](P2257)，他經(jīng)常以“周禮之教”訓誡諸子，并設“立泮宮”，“增高門學生五百人”[3](P2259)，從儒生中選拔士人，不斷充實統(tǒng)治機構。

不僅漢人建立政權崇尚儒學，少數(shù)民族政權也非常重視儒學。前秦苻氏倚重文人。氐族苻氏在立國之初就倚重漢族士人，至苻堅當政更加重用漢族士人。他先起用王猛、薛瓚、權翼等為謀士。滅燕后依據(jù)王猛建議，選拔重用渤海封衡、李洪，安定皇甫真，北平楊陟、楊瑤，清河房曠、房默、催逞等關東望族文人[2](P3213-3271)。平西涼后選拔任用金城趙凝，敦煌索泮、宋皓、張烈等西土著姓[2](P3272-3306)。其中權翼、皇甫真、索泮、宋皓、張烈都出自河隴大姓。正如史籍所載，苻堅平燕、涼，“復魏晉士籍，使役有常聞”，使“關隴清晏，百姓豐樂”[3](P2895)。后秦的統(tǒng)治者羌族人姚興喜讀經(jīng)書、重視教育。史載姚興為太子鎮(zhèn)長安時，既常“與中舍人梁喜、洗馬范勖等人談論經(jīng)書”[3](P2975)，即位后更將河隴大儒——天水的姜龕、馮翊的郭高等召集于長安，并招引各地學生到長安求學。南涼的建立者鮮卑族禿發(fā)氏、北涼的建立者盧水胡沮渠氏、后涼的建立者氐族呂氏皆崇尚文化重用文士。建立南涼的鮮卑禿發(fā)氏最早自漠北遷入河西，至禿發(fā)烏孤時，其稱王已歷八代[3](P3141)。據(jù)《晉書·禿發(fā)烏孤傳》記載，后秦涼州官吏宋敞在離任前向前來接管姑臧的禿發(fā)傉檀舉薦了一批“武威宿望”、“秦隴冠冕”、“涼國舊殷”，傉檀大悅。北涼政權建立者盧水胡沮渠氏，據(jù)《晉書·沮渠蒙遜傳》載，世居盧水為豪酋，沮渠蒙遜“博涉群史……梁熙、呂光皆奇而憚之”[3](P3189)。略陽氐族呂氏，出自漢武都白馬氐族之后。史書說呂光“不樂讀書, 唯好鷹馬”[3](P3053)。事實并非如此，如他被派往西域時，“王侯降者三十余國，光入直城（龜茲），大饗將士，賦詩言志。見其宮室壯麗，命參軍段業(yè)著《龜茲宮賦》以譏之”[3](P3055)。后涼建立后，呂光因地制宜,“下令責躬，及崇寬簡之政”[3](P3058)，從后涼推行的政策也反映出統(tǒng)治者接受漢文化較深。

不僅割據(jù)政府崇尚儒學，推行教育，地方名儒也開設私學。漢末以來，在政權更迭，官學日漸淪廢之時，家族文化傳承起到了重要作用，學術中心由官學轉(zhuǎn)向家族之學。此時，河隴地區(qū)逐漸形成了私家傳承學術的風氣。前涼時期敦煌學者宋纖，不應州郡辟命，隱居酒泉南山中，從各地奔來求學的弟子多達三千余人[3](P2453)。又有酒泉學者郭瑀早年從郭荷學習，精通經(jīng)學，擅長辯論“多才多藝，善屬文，”隱居臨松薤谷，“作《春秋墨說》、《孝經(jīng)錯緯》，弟子著錄千余人”[3](P2454)。在西涼和北涼作國子祭酒的劉昞，最初就是從郭瑀學，他隱居酒泉時也曾開設私館，納弟子五百[4](P1160)。

總之，河隴文化大族歷時悠久，士人文化底蘊深厚，在官學式微時私學轉(zhuǎn)盛。在十六國割據(jù)政權普遍推崇儒學，倡導文化教育的環(huán)境中，促使河隴士族文化繼續(xù)發(fā)展延續(xù)。

二、河西儒學的師承關系

魏晉之時河西名士迭出，僅出于河隴的學者就有范勝、索襲、郭荷、祈嘉、宋纖、宋繇、郭瑀、索沈等等，這些鴻學碩儒，講學授徒，弟子少則數(shù)百，多則上千。

涼敦煌大儒郭瑀，精通儒家典籍，多才多藝。他隱居在張掖南面的臨松山薤谷中，專門著書授徒，著錄弟子有一千多人。敦煌學者劉昞，14歲時就學于敦煌碩儒郭瑀門下?！皶\后隱居酒泉，不應州郡之命，弟子受業(yè)者五百余人?！盵4](P1160)郭荷、郭瑀、劉昞三人為師生關系，同為河西酒泉地區(qū)儒學傳承發(fā)展的重要人物。

張掖東大山中有一名寺，叫東山寺。這寺建在山勢豁然開闊之處，寺前綠樹成蔭，山花點染，曾是晉代學者郭荷的隱居之處。郭荷，晉秦州略陽郡（今甘肅秦安）人，《晉書》中稱他：“明究群籍，特善史書?！盵3](P2454)郭荷出生在書禮世家，他的六世祖郭整在東漢時就很有名氣，漢安帝到漢順帝都屢次請他出來做官，并許以“公府八辟，公車五征”的優(yōu)厚待遇。但郭整每次都執(zhí)意拒絕，始終不就。從郭整到郭荷，六世均以經(jīng)學致位。郭荷也像他的祖上一樣淡泊仕途，不應州縣之命，甘做山野布衣，便離開略陽故居，來到張掖隱居東山寺結廬講學。從此張掖文風遠播，地方教育事業(yè)大興。前涼和平元年（354年），前涼王張祚聞郭荷名聲，派遣使者“安車束帛”，征召他去做博士祭酒。使者的禮節(jié)十分周到。使者不容推脫，強拉郭荷至涼州。郭荷不愿做“博士祭酒”，涼王又改任他為太子友，就是給張祚的太子做家庭教師。不久，郭荷不適應這種生活，便以年老多病為由，上書乞還。張祚見留不住他，只得應允，又以“安車蒲輪”送其回張掖?？梢娝麑W者郭荷是敬重有加的。郭荷回到東山寺，仍隱居講學，至84歲而終。

郭瑀是郭荷的高足，字元瑜，敦煌人。因慕郭荷學問淵博，道德高尚，專程到張掖師從郭荷求學。在郭荷門下，經(jīng)過多年潛心學習，郭瑀成為“精通經(jīng)義、雅辯談論、多才藝、善屬文”[3](P2454)的學者。老師仙逝后，郭瑀執(zhí)弟子之禮，在老師墓旁搭起草屋守墓三年。之后到馬蹄寺，隱居于臨松薤谷，鑿石窟而居，服柏實以輕身，過著與世無爭的簡樸生活，各地慕名而來受業(yè)的弟子有千余人。郭瑀除講學外，還有《春秋墨說》、《孝經(jīng)錯緯》等著作。前涼王張?zhí)戾a聞郭瑀的賢名，于晉簡文帝咸安二年（372年）派遣使者備以“蒲輪玄縹”之禮，前往征召。而郭踽得到消息，則躲避起來，使者找不到郭瑀，扣押了他的門人。郭瑀知道后，嘆道：“我是逃祿，并非逃罪，豈可累及門人！”[3](P2455)于是見使者，前往涼州應召。其時適逢涼王母親去世，忙于喪事，郭瑀進靈堂祭吊后，便又趁機回到臨松山。后來前涼被前秦所滅，秦王苻堅又以蒲輪安車來征辟郭瑀到長安，郭瑀仍不肯前往。此后，涼州太守辛章又遣書生三百人前來臨松薤谷受業(yè)，進一步擴展了郭瑀的教學規(guī)模。

劉昞師從郭瑀，曾隱居酒泉，潛心治學授徒，追隨求學者多達五百余人。李暠建立西涼始任為儒林祭酒等職。420年北涼沮渠蒙遜滅西涼，更加器重劉昞，沮渠蒙遜稱呼劉昞為“玄處先生”，在西苑專門為其修建富麗堂皇的“陸沉觀”，請他在此教授學生，同時授予劉昞秘書郎等要職，負責撰寫起居注。沮渠牧犍即位后，更尊劉昞為國師，并配備了索敞和陰興等為助教。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平定涼州，百姓東遷。朝廷久聞劉昞大名，拜授他為樂平王從事中郎。魏世祖下詔年紀七十歲以上的鄉(xiāng)老留在本鄉(xiāng)，身邊留一子奉養(yǎng)。劉昞當時年老，留身姑臧，一年多后，思鄉(xiāng)返歸，至涼州西四百里的韭谷窟染疾而終。北魏孝明帝也下詔：“昞德冠前世，蔚為儒宗?！盵4](P1162)對劉昞大加標榜。劉昞在經(jīng)學、文學和史學等方面均取得了成就，由劉昞注釋和撰寫的著作多達一百余卷。劉昞的主要著述集中在史學方面，如《略記》、《涼書》、《敦煌實錄》等，但都已佚散不存。另外劉昞注釋的書籍包括《周易》、《韓非子》、《人物志》、《黃石公三略》等，史稱劉昞的注“不涉訓詁，惟疏通大意，而文詞簡古，猶有魏晉之遺”[5](P1569)。劉昞的學術影響是深遠的。

索敞與程駿深受劉昞影響。索敞早年擔任劉昞助教，“專心經(jīng)籍，盡能傳昞之業(yè)”[4](P1162)，涼州被平，進入北魏后仍以儒學見稱，曾任中書博士，撰寫了《喪服要記》、《名字論》等著作，而且“篤勤訓授，肅而有禮。京師大族貴游之子，皆敬憚威嚴，多所成益，前后顯達，位至尚書牧守者數(shù)十人，皆受業(yè)于敞。敞遂講授十余年?！盵4](P1162)可以說其秉承劉昞的學術傳統(tǒng)直接為北魏培養(yǎng)了一批杰出人才。程駿曾直接師事劉昞，他性格“機敏好學，晝夜無倦”[4](P1345)，撰有《慶國頌》十六章、《得一頌》一篇，有無開館授學尚待確證，但至少可以說他將師于劉昞的學術傳統(tǒng)變成家學傳統(tǒng)，據(jù)史載其子程公禮、其孫程畿皆“好學，頗有文才”[4](P1350)。

總之，十六國北朝時期，河西地區(qū)的儒學發(fā)展呈現(xiàn)出師承關系，對北魏以及整個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儒學的影響是深遠的，首先開啟了儒風，帶來了北魏文教和政治的新局面，進而把儒學風氣引入文壇。

三、儒學師承影響下的文學活動

十六國北朝時期，北方文學的發(fā)展還處于文史哲未分之時，河西作為十六國時期中國北方文化中心，曾出現(xiàn)了一代又一代文學巨匠、騷客名流，留下了一篇篇精美珍品、傳世佳作。無論就文人數(shù)量，還是作品質(zhì)量而言，都居于北中國文壇之首。

（一）經(jīng)史著作

地處西北邊鄙的河西地域，由于地方割據(jù)政權的積極倡導，官學及文化世家仍尊奉儒學，認真?zhèn)魇谌鍖W，精心研究儒學，此時的經(jīng)史著述相當豐富。諸如十六國時期河隴學者郭瑀著有《春秋墨說》、《孝經(jīng)錯緯》等。祁嘉專研《孝經(jīng)》，寫成《二九神經(jīng)》一書。宋纖更是傾畢生精力為《論語》作注，闞骃“博通經(jīng)傳”曾經(jīng)給王郎所著《易傳》作注，其著因功力深厚，廣為學者推崇，后來成了“學者賴以通經(jīng)”[4](P1159)研究經(jīng)書的重要著作，又在北涼王沮渠蒙遜的支持下率三十文人整理古籍，典校經(jīng)籍，刊定諸子，達三千余卷。此外著名學者劉昞也給《周易》等經(jīng)典作注，這些都說明經(jīng)學在河西地區(qū)中的重視程度。在這種研習經(jīng)學的氛圍下，文學觀念上的崇儒傾向是必然之勢了。正如《晉書·文苑傳》云“夫文以成化，惟圣之高義；行而不遠，前史之格言。是以溫洛禎圖，綠字符其丕業(yè)；苑山靈篆，金簡成其帝載。既而書契之道聿興，鐘石之文逾廣，移風俗于王化，崇孝敬于人倫。經(jīng)緯乾坤，彌綸中外，故知文之時義大哉遠矣！”[4](P2369)正是指出文學要傳圣人之意，方能承擔社會教化重任。魏征《隋書·文苑傳》也指出“文之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達情志于上。大則經(jīng)緯天地，作訓垂范；次則風謠歌頌，匡主和民?！盵6](P1729)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文學性質(zhì)論，注重實用價值，故“章奏符檄，則粲然可觀；體物緣情，則寂寥于世?！盵5](P2779)對文學的實用性的觀念，體現(xiàn)在北朝各種文體作品的創(chuàng)作上。

十六國北朝時期，在這種儒學思想的浸染下，治史觀念也日益強烈，上述師承關系下的幾位儒士，也均有史學著作。劉昞，一直以國家專管記注官員和“國師”身份，主持各朝的圖書注記管理和文教工作，他憑借自己杰出的才華，深湛的功力和有利的條件，立學授徒、弘揚儒學，校經(jīng)點籍、整理古經(jīng)，著書立說、總結文史，把自己一生的心血獻給了河西的文化事業(yè)，成為當時名揚河西、聲震中原的學者。在經(jīng)學、史學、文學等領域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在儒學領域內(nèi)，劉昞上承漢代儒學之遺風，下開五涼儒學之繁榮，在中原儒學傳入河西以及儒學在河西的傳播中起了積極的作用。他的老師郭瑀“少有超俗之操，東游張掖，師事郭荷，盡傳其業(yè)”[3](P2454)，而郭荷出身于東漢經(jīng)學世家，他的六世祖整，在東漢安帝、順帝時就以研究經(jīng)學出名，以后就以經(jīng)學傳家，因此郭荷的東漢家學，經(jīng)郭瑀傳至劉炳。劉昞繼承了漢代政治化儒學的傳統(tǒng)，不染中原經(jīng)學日趨玄學的風氣，強調(diào)儒學的政治實踐作用，重視儒學的實用，大力倡導“通經(jīng)致用”的儒學，使得中原日趨衰敗的儒學在河西又一次得到了生機，也使一大批河西的儒士因此而毫無愧色地游身于五涼政權之間，為現(xiàn)實政治服務。不僅如此，劉昞以其深厚的經(jīng)學功底，對《禮儀》《周易》《春秋》《論語》《孝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以其河西儒學特有的風韻，注解了《周易》《韓子》《人物志》《黃石公三略》，使學者們借以通經(jīng)。其中所注的《人物志》，志在發(fā)揚知人任官之本，保持了河西儒學固有的本質(zhì)，在當時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可以說是河西學術史上的一件大事。陳寅恪先生說：“劉昞之注人物志，乃承曹魏才性之說者，此亦當日中州絕響之談也。若非河西保存其說，則今日亦難窺見其一斑矣”。[1](P39)劉昞所倡導的這種處世哲學，非常切合當時河西士大夫的實際的，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河西儒學繁榮興盛的一個重要原因。劉昞為宣揚河西儒學的這種基本精神，宏發(fā)其“圣人”之道，開館延學，培養(yǎng)門弟，弟子受業(yè)者五百余人，也培養(yǎng)和造就一了一大批秉承河西儒學或深受河西儒學滋養(yǎng)的名流學者。其中有曾為劉昞助教、“以儒學見拔”、著有《喪服記》的索敝[4](P1161)。還有常談“名教”與“自然”合一，被劉昞譽為“卿年尚稚，言若老成，美哉！”的程駿[4](P1345)，他們在學術方面亦頗有建樹。魏主平?jīng)鲋莺螅匀胧擞诔?，分別擔任中書博士和著作郎，并教授學生、傳其經(jīng)學。這樣劉昞通過師承關系使河西儒學得到了普及和發(fā)展，使學術思想綿延后世，并又回傳輻射到中原，對以后經(jīng)學的發(fā)展和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在史學領域中，劉昞又堪稱是十六國時期的一位史學大師，他一生著述甚多，內(nèi)容豐富，其中絕大部分是史學著作。他“以三史文繁，著《略記》百三十篇，八十四卷，《涼書》十卷，《敦煌實錄》二十卷”[4](P1161)，其中《略記》是刪削《史記》《漢書》《東觀漢記》三書而成的一部通史著作。在魏晉以前，還沒有一部直接敘述上古至魏晉的通史。司馬遷的《史記》雖然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但其內(nèi)容只記載到西漢武帝太初年間，班固的《漢書》只僅僅記載了整個西漢一代的歷史，《東觀漢記》也只斷斷續(xù)續(xù)記載了東漢至曹魏的歷史。雖然三部史書詳細反映了這幾千年歷史的面貌，但內(nèi)容龐雜，多所重復，卷帙浩繁，不一而看。于是劉昞就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刪削，去繁就簡，加工整理成一部系統(tǒng)而又全面地反映幾千年歷史的紀傳體通史，為當時的人們了解這段歷史提供了方便，這不能不說是劉昞在史學上的一大貢獻?！稕鰰肥菍ｉT記述前涼史事的紀傳體國別史，也是第一部詳細記載公元4世紀河西歷史的一部史書。之前，河西雖一直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是中原王朝和少數(shù)民族爭奪的對象，在史書中亦有零碎的記載，但像此書由本土學者詳細記載的卻沒有。劉昞不啻為專門記載河西歷史的第一人?！抖鼗蛯嶄洝穭t又是劉昞悉心研究歷史、挖掘史料，編撰而成的專門記載敦煌志史的我國第一部實錄體編年史，長期以來學術界都認為我國古代實錄體史書起源于梁代的《梁皇帝實錄》。其實劉昞的《敦煌實錄》要比《梁皇帝實錄》早一百年，是我國古代實錄的真正起源。只是由于此書在唐初即已散佚，故《隋書·經(jīng)籍志》未曾收錄而已，由此可見，劉昞在中國史學編撰上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劉昞所編篆撰寫的這三部史書，實際上是對當時整個中國歷史，特別是河西歷史的總結，反映了他在史學上深湛的功力。他的著作不僅在河西地區(qū)廣為流傳，而且在元嘉十四年（公元437年），北涼還將劉昞等人的著作送給了劉宋政權，從而為南北朝學者研究編纂北方歷史提供了豐富而有價值的資料，對促進南北之間的史學交流起了不容忽視的作用?？上н@些史書在后來逐漸散佚了，但在《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中還存有《略記》和《涼書》的著錄?！抖鼗蛯嶄洝返牟糠謨?nèi)容被《太平御覽》《續(xù)漢書·五行志》《太平寰宇記》《姓氏辨證》《太平廣記》《北堂書鈔》《姓氏略》等書所收錄，后清代武威著名學者張澎先生在編輯《續(xù)敦煌實錄》時又從這些書中輯錄了出來，作為他《續(xù)敦煌實錄》的首卷，成為我們今天研究河西歷史的寶貴資料。

河西地區(qū)在這種儒學風氣的影響下，纂寫史志成為學者儒士的一大要事，這種史學風氣和史官實錄精神，入魏以后對北魏文學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試看北地三書《水經(jīng)注》《洛陽伽藍記》《魏書》不僅是北朝的杰出作品，也是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杰出作品，它們代表著此期文學的杰出成就。此三書《魏書》是史書，史家傳承漢魏以來史家秉筆直書的求實精神，求實性無可爭議。關于輿地史志，我們從敦煌學者闞骃《十三州志》可以看出對《水經(jīng)注》有過直接關系，《水經(jīng)注》在很多地方采錄此書內(nèi)容?！妒葜尽冯m已散佚，據(jù)《十六國春秋》《宋書·氐胡傳》《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此書為十卷，體例完備，繤書精審，編成后流行當世，很受沮渠蒙遜重視，后世劉知幾、顏師古等頗加推崇，顏師古在《漢書·地理志》作注時多處加以引用，《括地志》《太平寰宇記》等名著也有諸多采用。無疑《十三州志》對《水經(jīng)注》的撰寫起有參照作用。北地的三部奇書，都屬志傳類著作，是河西地域文人注重撰志寫史，著述大部巨作的治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

（二）文學創(chuàng)作

在儒學思想的影響下，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傾向于尚用論，散文創(chuàng)作多以應用文為主，詩歌也多承接漢魏詩風，描寫所見所感。劉昞這位杰出的經(jīng)學家，史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文學家。他的文學著作雖多已散佚，但存有著錄還有賦文《酒泉頌》一篇，文集《靖恭堂銘》一卷，據(jù)前述西涼李昺召集文武群臣舉行的文學創(chuàng)造活動中常命劉昞等人屬文賦詩之事可推測，劉昞所寫而未收集著錄的詩文數(shù)量也不少。這些作品文詞優(yōu)美，均是即景生情之作，帶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其文學價值很高，特別是《酒泉頌》，被稱為是“清典”，堪稱是河西文學史上的代表作?！侗笔贰の脑穫鳌氛J為“中州板蕩，戎狄交侵，播偽相屬，生靈涂炭，故文章黜焉，……唯有劉延明之銘酒泉，可謂清典?！盵5](P2778)不言而喻，它在魏晉南北朝文學史上也有很重要的地位。

十六國時期酒泉太守馬岌銘于石壁的詩：“丹崖百丈，青壁萬尋。奇木蓊郁，蔚若鄧林。其人如玉，維國之琛。室邇?nèi)隋?，實勞我心?！盵3](P2453)時任酒泉太守的馬岌，一次去拜訪名儒宋纖不遇，便于石壁上寫下了這首詩。此詩采用烘云托月手法，極寫宋纖人格之高潔，同時表現(xiàn)詩人自己思賢若渴的心情，構思巧妙，語言凝練。詩采用四言體，平添一分古樸之氣。

上述這種詩風文風在北魏乃至北周文壇都有充分體現(xiàn)。略舉宇文毓的《貽韋居士詩》：“六爻貞遁世，三辰光少微。潁陽去猶遠，滄洲遂不歸。風動秋蘭佩，香飄蓮葉衣。坐石窺仙洞，乘槎下釣磯。嶺松千仞直，嚴泉百丈飛。聊登平樂觀，遙想首陽薇。儻能同四隱，來參余萬機?！盵7](P2323)此詩是宇文毓登基后寫給著名隱士韋居士的，詩中對于秋蘭為佩，蓮葉為衣的方外隱士生活充滿贊美和羨慕之情。他們坐窺仙洞，身形矯健，儼然似世外仙人；他們志節(jié)高尚，可比伯夷、叔齊。本詩目的在于勸說韋居士輔佐朝政，在寫景烘托手法卻有一脈相承的風格。當然建安、太康兩代詩歌不僅有豪俠慷慨之氣，同時也出現(xiàn)了大量的游仙詩創(chuàng)作，這些詩歌有的求仙得道，服食長生；有的借游仙曲折表達了隱遁避世的向往；有的則是歌詠方外之人高蹈遺世的精神；征召隱士歸來。因而十六國、北魏抑或北周的這些詩歌特征，是漢魏詩歌風氣的延續(xù)。

結語

十六國北朝時期，河西私學盛興，一些重要的學者有明確的師承關系。他們師承河西學術傳統(tǒng)，辦學興教，布學講義，使得整個北方地區(qū)的儒學大為興盛。表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是尚用的文學觀，以及注重經(jīng)史著作的寫作。這樣的文學思想不僅在地處西北的河隴地域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同時也為北魏文學以及整個北朝文學鋪墊了文化基礎。十六國北朝時期的河西地區(qū)儒學對整個中國文化傳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 2］［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 M］.北京：中華書局，1976.

［ 3］［ 唐］房玄齡等.晉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74.

［ 4］［ 北齊］魏收.魏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74.

［ 5］［ 唐］李延壽.北史［ M］.北京：中華書局，1974.

［ 6］［ 唐］魏征，令狐德棻.隋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73.

［7］［清］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