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一位并不那么有名的電影明星說了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話:如果一個演員給人們帶來了快樂,他就應該得到尊敬。
第一反應是,他改寫了演員的定義,把它視為“逗比”的同義詞了。但這幾乎就是當下的大眾價值觀:快樂第一。
幸好他沒有舉出卓別林作為證據(jù)。卓別林讓人很快樂,但同時還讓人感到悲涼,發(fā)人思考。他可能不知道更為久遠的莫里哀,他的喜劇也讓人很快樂,但同樣,他最終是要引導人們思考。
是思考,而不是快樂,讓戲劇真正表現(xiàn)其價值,讓它成為藝術。
僅有快樂的不是藝術。藝術是前后一貫的,當你進入它的時候,你思考,當你回到現(xiàn)實中,你仍然思考。
而快樂,是造物賦予人類的一種短暫的逃離方式,一切快樂都是臨時的。比如,享受美食很快樂,但吃飽以后再端上來就變得惡心;魚水之歡很快樂,但結束之后就馬上失去了興致;膚淺的笑話讓人很快樂,但你決不會一直笑下去,也不會想聽第二次。
有沒有一種辦法,能讓快樂變得持久?有,那就是享受完美食,再去行魚水之歡,接著又給你講笑話……花樣翻新,無窮匱也。
這就是今天的生活,每一種文化媒介,都在做一件事情:讓這個鏈條不會斷裂。如果一個人騙了你一輩子,你至死都不知道真相,那他就相當于沒有騙你。
用尼爾·波茲曼的形容,這叫一個“躲貓貓的世界”?!霸谶@個世界里,一會這個、一會那個突然進入你的視線,然后又很快消失。這是一個沒有連續(xù)性,沒有意義的世界,一個不要求也不允許我們做任何事的世界,一個像孩子們玩躲貓貓游戲那樣完全獨立閉塞的世界。但是和躲貓貓一樣,也是其樂無窮的?!?/p>
電影,也一直在和觀眾玩“躲貓貓”的游戲。我們前面提到那位電影明星,就是一位至今除了低俗、膚淺的快樂之外,什么也沒有提供過的演員。
再說什么書本媒介之美妙,它構建的富有邏輯的復雜思維、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對自相矛盾的憎惡、超常的冷靜和客觀以及等待受眾反應的耐心,都已顯得迂腐而過時。我們擁抱新技術、接受新媒介、寬容新文化,但仍然要思考,在這個已經(jīng)無法截斷的鏈條中,還有沒有可能頑強地給它楔入一點意義?
技術、媒介、文化中的一些自覺的精英,必須去做一點為行業(yè)救贖的事情。比如電影,也要有好電影。
卓別林和莫里哀,在幽默之余留給人們思考的空間,思考什么呢?
當然是現(xiàn)實,唯有現(xiàn)實能真正觸發(fā)深刻體驗和反思的機關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