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皓
現(xiàn)代人一定愛死了微軟、蘋果、谷歌等等科技公司,緣于這些,我們提高了工作效率、豐富了娛樂生活、方便了人際溝通,我們的生活全然不同。
我們進入了刷屏的時代,液晶顯示器、手機、平板電腦成為了每個人的最佳伙伴。手機使用狀況統(tǒng)計軟件“時刻”的創(chuàng)始人凱文·霍爾什分享了8000名“時刻”用戶的使用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超過一半的用戶每天把自己清醒時間的四分之一用在了手機上,多過其他任何日?;顒樱ㄋX除外)。每個月幾乎有100個小時迷失在檢查消息與郵件、發(fā)短信、玩游戲、瀏覽網(wǎng)頁等項目上。放大到人的一輩子(按照平均壽命計算),這相當于整整11年。平均而言,人們每個小時大概要把手機拿起來三次。
電子屏幕上癮,特別是手機上癮已經(jīng)成為了當今時代不可回避的一個問題,廣泛的上癮人群恰恰麻痹著普羅大眾,因為上癮的你我不再是特例,而是平凡的“之一”。
但注意這個事實:喬布斯曾經(jīng)用了90分鐘解釋為什么iPad是看照片、聽音樂、瀏覽網(wǎng)頁與社交網(wǎng)絡、玩游戲、辦公等功能的最佳解決方案,他認為人人都應該擁有一臺iPad。但他從來不讓自己的孩子用這臺設備!2000年底,喬布斯曾對《紐約時報》記者比爾頓說道,“我的孩子從沒用過iPad,孩子在家里能用多少技術,我有限制。”
社會學、媒介學學者更偏向于把這種群體上癮現(xiàn)象歸結(jié)為社會問題,相比關注個人為何會對某種事物上癮,他們更關注于事物如何在塵世中掀起波瀾以及背后的深層原因。對于電子屏幕的上癮現(xiàn)象,這些學者仍然更多關注于技術對人類的異化、現(xiàn)代化社會的碎片化特質(zhì)等宏觀層面,當然不乏原教旨的學者推崇慢節(jié)奏自我掌控的生活,但幾乎所有研究都聚焦在技術批判之上。
近來越來越多的生物學、心理學學者關注到電子屏幕上癮這個問題,行為上癮這一概念也被一再提及?,F(xiàn)代定義認為上癮在本質(zhì)上來說是件壞事,只有當一種行為此刻帶來的獎勵最終因為其破壞性后果而抵消,才叫行為上癮。如果人無法抵擋一種短期內(nèi)可解決深刻心理需求,長期而言卻會造成嚴重傷害的行為,這便是行為上癮。
行為上癮也許不應被認定為一種疾病,因為任何人都有可能行為上癮。按照“設計倫理學家”特里斯坦·哈里斯的說法,問題并不出在缺乏意志力上,而在于屏幕背后有數(shù)千人在努力工作,只為破壞你的自律。
其實上癮在很大程度上是環(huán)境和氛圍促成的,數(shù)字時代的環(huán)境和氛圍比人類歷史上的任何時代都更容易叫人上癮。20世紀60年代,在我們游泳的水域里,危險的東西可不太多:香煙、酒精和毒品都很昂貴,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到21世紀20年代,同一片水域里會到處都是誘餌:社交網(wǎng)絡在下鉤,論壇貼吧在下鉤,色情在下鉤,推送通知在下鉤,淘寶京東購物節(jié)在下鉤,等等。
構成行為上癮或多或少會包含下列六種要素:可望而不可即的誘人目標;無法抵擋、無法預知的積極反饋;漸進式進步和改善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困難的任務;需要解決卻又暫未解決的緊張感;強大的社會聯(lián)系。
越南戰(zhàn)爭期間,處在戰(zhàn)爭前線的美國士兵經(jīng)常需要面臨幾個月甚至數(shù)年的等待。越戰(zhàn)老兵休·賓(Hugh Penn)回憶說,大兵們靠打觸身式橄欖球和喝1.85美元一罐的啤酒來消磨時間。但無聊是行為檢點的天敵,不是所有人都投入了健康的純美式消遣當中。一些士兵染上了海洛因,到戰(zhàn)爭結(jié)束時,35%應征入伍的士兵說自己曾經(jīng)嘗試過海洛因,19%的士兵坦言自己上了癮。海洛因是一種上癮性極強的毒品,據(jù)統(tǒng)計54%的服用者都會上癮。
按理說這些上癮的美國士兵應該很難擺脫海洛因的魔爪,但令人驚奇的是,從戰(zhàn)場返回美國的士兵中,只有5%的海洛因使用者繼續(xù)使用該毒品。這樣的結(jié)果恰恰說明,只要碰到合適的環(huán)境與情境,任何人都恐怕能成為癮君子。對當今時代的普通人來說,技術便是最為合適的環(huán)境與情境。
技術在道德上本身沒有好壞,但企業(yè)掌握技術之后,卻可以給技術定性,是好是壞一目了然。應用程序和平臺可以出于促進社會聯(lián)系的目的來設計自己的產(chǎn)品,也可以像香煙那樣,出于讓人上癮的目的來設計。遺憾的是,無數(shù)軟件開發(fā)商、游戲開發(fā)商都在推動上癮,他們需要的不是浪漫的進步追求,而是你的注意力和時間。
游戲行業(yè)是這一現(xiàn)象的最典型代表。大家一定記得前些年非常流行的農(nóng)場游戲,無數(shù)網(wǎng)民沉迷于偷菜種菜的樂趣中,虛擬蔬菜成熟的周期把人牢牢捆綁在電腦或手機屏幕之前,部分沉迷其中的玩家甚至專門為每一次收菜設定了鬧鐘(記者清楚地記得高中班主任在課堂上響起手機鬧鐘并開始收菜的情景)。其實這種類型的早已有之,日本MMV游戲公司早在1996年就制作出了第一代《牧場物語》,其游戲模式與如今電腦與手機端流行的農(nóng)場游戲如出一轍。但當時人們必須要擁有任天堂游戲機才能游玩這個游戲,如今卻大不一樣。人們只需要一臺電腦或一個手機就可以隨時點開自己的農(nóng)場,對上班族來說,蹲在電視機前玩《牧場物語》毫無道理。但如果是趁著上班,或者是任何你想休息的時候玩上5分鐘收菜的游戲,就相當合理了。
只要有了智能手機,任何人都能隨時玩游戲了。以前人們總是把游戲上癮歸納為部分男性,特別是男孩才會有的問題,從目前的狀態(tài)來看,一切似乎都改變了。以前不容易接觸到游戲的人群,因為游戲借助載體的不同及普及,他們變得一樣容易上癮。在從前,你必須先買游戲機,手邊還必須有大把的自由時間。除了十幾歲的男孩,大多數(shù)人都不滿足這樣的前提條件。可如今人人都有平板電腦、蘋果手機,或是其他智能設備,游戲也就借勢騰飛了。
社交網(wǎng)絡是刷屏這一行為上癮現(xiàn)象的另一典型行為。放在六七年前,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到,朋友圈能夠如此改變我們的生活。智能手機與高速網(wǎng)絡給我們帶來的最大影響便是資訊的快速更新。紙媒衰落、電視舊聞等現(xiàn)象昭示著一個不言自明的道理:手機解決了我們幾乎所有資訊需求。
緣于人的本能,當資訊與我們的自身有關時,其價值才是最大的。尤有進之,關于自我的資訊信息中,正面的評價總是更引人關注。所以我們盡全力在社交網(wǎng)絡上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讀書、運動、欣賞美的眼睛、出入高級場所、享用美食等等,究其根本,只不過是想要得到來自于他人的正面評價與觀感。年輕的澳大利亞模特艾塞娜·奧尼爾說過這么一段話:我的大部分青春時光都沉迷在社交媒體、社會認同、社會地位、外貌身體上了。在社交媒體中,做作的照片、剪輯過的視頻競相搶奪排名。這是一套基于社會認可、點贊、肯定、瀏覽次數(shù)、關注者人數(shù)的系統(tǒng)。它讓人徹底沉迷在經(jīng)過修飾和排演的自我評估里。
除此之外,人們在朋友圈中發(fā)布信息后的不確定性,也是吸引用戶不斷刷屏的原因之一。用戶們每次分享照片或更新狀態(tài),都是在賭博。一篇沒有“贊”的帖子,不光讓人暗暗難受,也是一種公開譴責:要么你沒有足夠的在線好友,要么你在線的好友不以為然。所以用戶忍不住每幾分鐘甚至每幾秒鐘都要查看一下自己最新發(fā)布的狀態(tài)。借此,獲得某種社會認可或社會聯(lián)絡感。
看劇上癮,電子屏幕行為上癮的另一重災區(qū)?;ヂ?lián)網(wǎng)視頻播放軟件的出現(xiàn),一下打破了電視媒體播放節(jié)目的單向輸出模式。用戶從被動的接受方搖身一變,成為了視頻節(jié)目的主動選擇方,選擇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當然有其好處,但其中也暗含了種種隱患。從前人們觀看電視連續(xù)劇,每天都是跟隨電視臺的節(jié)目安排表觀看,當選擇權交由觀眾手中時,原本每天定時定量的停止規(guī)則被打破了。缺乏自控能力的人往往會“一發(fā)不可收拾”地觀看電視連續(xù)劇,乃至于忘記了時間與更為重要的事情。
另外,現(xiàn)如今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短視頻應用,更是在用戶看完一個短視頻后立刻自動播放下一個短視頻,極少給用戶思考是否應該停止觀看的時間,出現(xiàn)在用戶眼中的,永遠是還未觀看的內(nèi)容,出于對快感反饋的本能追求,用戶怎能不繼續(xù)觀看接下來的一段技術魔藥。
行為上癮是極具破壞性的,上癮者喪失了繼續(xù)還是停止相關行為的自由選擇能力(失控),體驗到了與行為相關的不良后果。換句話說,當事人無法可靠地預測相關行為什么時候會發(fā)生,一旦發(fā)生,將持續(xù)多久,什么時候停止,以及其他什么行為可能與該上癮行為有關系。于是,當事人放棄了其他活動,就算繼續(xù),也不再像從前那么享受。上癮行為更進一步的消極后果可能包括:擾亂生活角色的績效(如工作、社會活動或愛好),損害社會關系,造成犯罪活動或法律問題,卷入危險局面,人身傷害或損害,經(jīng)濟損失,或情緒創(chuàng)傷等等。
首先,行為上癮最直觀的一個破壞性結(jié)果,就是對人們生活的打亂。微信作為日常溝通的社交軟件,從某些方面來講確實極大地方便了我們的生活。但同時必須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人受制于微信推送的消息提醒,零未讀消息成為了許多人行為上癮的表現(xiàn)。他們?nèi)鐝娖劝Y一般,受不了任何未讀消息存放于手機中,無時無刻都在等待著手機響起那推送送達的提醒聲。這一切確實在打斷著我們的工作與生活,據(jù)估計,任務一旦被打亂,人要花足足25分鐘才能再次投入其中。如果你在一天按均勻的間隔時段打開25條微信消息,那么你就沒有任何時候處在工作效率最高的階段了。另外,如果身邊有幼兒在,家長不停檢查手機和平板電腦的危害性更大。研究人員借助頭戴式攝像頭表明,嬰兒本能地會追隨父母的眼睛。分心的家長會培養(yǎng)出分心的孩子,因為如果家長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就會把相同的關注模式教給孩子。用幼兒教育相關學者的話來說:“孩子維持注意力的能力,是在語言習得、問題解決和其他關鍵認知發(fā)展里程碑領域取得成功的公認重要指標。如果在孩子玩耍的過程中,照料的人總是分心,或是眼睛愛漂移,會給嬰兒關鍵發(fā)育期當中剛剛萌芽的注意力能力造成消極影響?!?/p>
其次,通過屏幕與外界溝通的習慣正在摧毀著人們的共情。在網(wǎng)絡媒介發(fā)達以前,人們的相互交流更多存在于線下,無論是工作、交友、休閑、娛樂等等行為都會直接產(chǎn)生人與人的面對面交流。而在面對面的交流之下,人們通過觀察對方的面部表情、傾聽對方說話的語氣、觀察身體形態(tài)等等,可以讀取到許多網(wǎng)絡媒介無法傳達的信息。也正是這些信息有助于人們培養(yǎng)起必要的同理心,試著讀懂對方的情緒,進一步去感受對方的情緒,以達到共情的目的。而共情之重要性,可歸納為所有人文主義關懷的最初起點。對于現(xiàn)如今伴隨著電子屏幕出生的一代,如果孩子們錯過了面對面互動的機會,他們很可能永遠都無法掌握這些技能了。我們小時候在屏幕前所花的時間,影響著我們余生與世界的互動方式。早早達成恰如其分的平衡,比日后糾正不健康模式更容易。美國兒科學會在一份網(wǎng)絡報告中建議:“兩歲以下的嬰兒應避免電視及其他娛樂媒體。在這些最初的歲月,兒童的大腦迅速發(fā)育,幼兒跟人而非屏幕互動學得最快?!?/p>
最后,刷屏時代的手機軟件為了抓住用戶,往往會讓許多原本充滿厚重意義的事件變得游戲化,嚴肅事件的厚重感消失是非常需要引起警惕的。這類行為比較典型的便是朋友圈充斥的種種募捐分享,原本的慈善行為變?yōu)榱藵M足網(wǎng)民社交愉悅的工具。網(wǎng)民通過手機捐款成功后在朋友圈分享自己捐出的數(shù)目,昭告天下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我們當然不是否定捐款行為,只是網(wǎng)民們殊不知,如此的情境之下,慈善本身便已經(jīng)變了味。人們做正確事情(慈善募捐)的內(nèi)在動機,被外在動機(告知朋友自己很優(yōu)秀又有愛心)排擠掉了,分享募捐信息的動機很大部分不是因為慈善本身,而是朋友圈的社交與展演功能。游戲化便是如此:一旦披上了“趣味”的外衣,人們就會以不同的方式去看待體驗。任何事件一旦沒了趣味,沒了立刻可以換來的愉悅感,事件也就堅持不下去了。
那么,我們怎么辦?出路在哪里呢?我們不可能放棄技術,也不應該放棄。一些技術進步推動行為上癮,但它們也充滿了神奇色彩,讓生活變得更豐富。技術更像是一個杠桿上的支點,是創(chuàng)造更健康更美麗的生活,還是導致行為上癮,全看這個支點所處的位置。我們可以試著去駕馭它,把這個支點擺準位置。
我們以運動手表為例。同樣的運動手表能讓一些人不知疲憊地鍛煉,直至于上癮,引發(fā)各種身體問題;但它同樣也能夠推動另一些人從沙發(fā)里起身,運動一個小時。上癮的杠桿是靠提高動機來發(fā)揮作用的,如果動機本來就很強,杠桿就有很大概率有損你的幸福。但如果你是個討厭運動的“沙發(fā)土豆”,一定劑量的動機就大有幫助了。
只要在工程設計上保持謹慎,它們便不會令人上癮。創(chuàng)造一種讓人覺得不可或缺但又不上癮的產(chǎn)品或體驗,是做得到的。游戲可以跟書的章節(jié)一樣,自帶暫停點。社交媒體平臺可以“去指標化”,取消數(shù)字反饋,不再充當惡性社會攀比、長期目標設定的載體。孩子們可以在成年人的監(jiān)督之下慢慢接觸屏幕,而不是一股腦地塞過去。我們對上癮體驗的態(tài)度,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文化,如果我們的文化能保留一些不工作、不玩游戲、不使用屏幕的關機時間,我們和孩子都能更輕松地抵擋行為上癮的誘惑。在這些屏蔽了技術的空間里,我們直接跟彼此溝通,不再依靠設備;這些實體社交紐帶的粘合力,比屏幕的粘合力更能讓我們感到幸福。
對于已經(jīng)染上行為上癮的人來說,改變環(huán)境至關重要。精心設計的環(huán)境鼓勵良好的習慣和健康的行為;錯誤的環(huán)境則會帶來過度使用,極端情況下甚至會導致上癮行為。我們可以試著從以下幾個角度做出改變:1.改變習慣和行為構建。實驗已經(jīng)證明了一個問題,通過純粹的意志力來克服上癮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嘗試用好習慣來代替壞習慣。比如在你的口袋中放一個減壓球,當你沒有必要卻想要掏出手機時,就抓起口袋中的減壓球按壓一下。2.借助負面反饋的力量。必要的時候,給自己一定的懲罰措施,一定要注意下定決心行使下去。3.構建遠離誘惑的環(huán)境。讓誘惑盡量少靠近,這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改善行為上癮的方式。你無法徹底避開誘惑。你不可能徹底放棄使用手機,但你可以以“減少使用頻率”為目標。你沒法徹底不檢查自己的手機通訊軟件,但生活應該有所劃分,好讓你不必隨時隨地刷新通訊軟件。驅(qū)使我們上癮的許多工具侵入性都很強,所以我們必須保持警惕。睡覺時把智能手機放在身邊“以防萬一”是個很誘人的做法,新近的研究表明,上床之后看一小會兒亮眼的屏幕,就會嚴重干擾人的睡眠質(zhì)量。這些設備的設計用意就是隨時都放在我們身邊(這是它們的重大賣點之一),所以它們打破生活里“技術”和“非技術”時段的界限的能力非常強大。
記住,每個人都有可能上癮。如果企業(yè)家還不能很好地平衡社會責任與謀取利益之間的天平,那么我們更需要依靠自己來抵御虛度光陰的可能。當時間與注意力成為商品,就別再期待從中獲取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