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傾薈:生于雨水豐沛的東南沿海,在京豢養(yǎng)見識,現(xiàn)又赴臺交換一年,喜動愛玩,不動的時候就會想要打字。
在臺北的捷運(yùn)出口音樂節(jié)第一次見到了鄭宜農(nóng)。她身材瘦削,條紋襯衫和黑色長褲,第二位出場。先前我在場邊看到她的身影,以為是普通觀眾。音樂前奏起,她伴著前奏肩膀前后晃動,身軀也輕輕搖晃,握住話筒開口的瞬間——聲音清冽透亮,使她發(fā)光,不再是場下我誤會了的路人。
她唱了一首《光》——“再過不久 一定就能看見光”。捷運(yùn)大安森林站出口處的陽光大廳場地不算小,但觀眾也很多,大家席地而坐,一眼望過去是烏壓壓的人頭。在人潮之中,鄭宜農(nóng)在歌里唱著“你”和“我”——“你相信我吧?就像我相信你一樣?!钡诌_(dá)各人。
閉眼的時候,會忘記身邊眾人,被歌聲單獨(dú)撫慰。
偶然聽見一句,“我的靈魂將進(jìn)入冬眠”,有一剎那恍惚。
靈魂,這個詞實(shí)在是虛無縹緲,對我卻總能夠一戳即中。我想起好朋友們到我家過夜的晚上,我們拎著飲品到家附近的海邊,坐在礁石上,聽潮汐,看星星和月亮,聊著在我們一起長大的過程中幾乎“恒久不變”的困惑和迷茫。
在度過的無數(shù)個夜晚里,被我在記憶里裱起來掛起的夜晚寥寥無幾,那是其中一個。
可能因?yàn)槌3S浧?,那樣的夜晚總比平日里來得漫長——我們坐在礁石上,我們不看彼此,我們聊天、唱歌,像高中的一個平常課間,卻似乎把整個人都掏空曬盡,要緊的話不要緊的話都統(tǒng)統(tǒng)說盡。
我們聊到“靈魂”了嗎?我不知道。
我每日每日生活,庸?,嵥?,疲憊不堪——哪怕我清楚這在真正忙碌的人看來“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的疲憊不堪,長著軟綿綿的外殼,說出口便是另一種疲憊不堪。但“靈魂”這個詞不一樣,它在我這里是某種“內(nèi)核”。如果我可以定義我的“靈魂”,那么它是語詞之外、情緒之外——這些是我給靈魂蓋上的厚重棉被——的那個“內(nèi)核”。它大概一直在眠,一年四季,年復(fù)一年,不只冬眠。
下定義的時候,用的是排除法:靈魂不是這個,靈魂不是那個,靈魂不在我日常生活中的每一處。但它一定在某一處——可能除掉語詞和情緒,余下的便是自小到大這無由的堅(jiān)信。只要確定有“靈魂”這么一個東西的話,夜晚就會讓我更靠近它。
少數(shù)的、寥寥無幾的夜晚。
北京的冬天在我印象中總是霧霾霾的,上個學(xué)期在霧霾霾的夜晚里,我和好朋友們散步,走到未名湖邊,坐在石舫上,對著昏沉的天色和湖面聊天,以及沉默。偶爾有鳥兒們成群掠過湖面,本就昏暗不明的天色一點(diǎn)點(diǎn)變暗。我覺得我更加靠近我的那個內(nèi)核。有時候又想,讓我靠近我的“靈魂”的未必是深夜,可能是朋友,朋友之間的交談,還有沉默。
但那樣的時刻跟我記下的夜晚一般屈指可數(shù),也許是我漸漸在放棄交談。大多數(shù)時候,我覺得我和朋友之間不再有交談,我們或許還在聊天,但聊天也時常讓我如鯁在喉,不是有話要說,是話都變沉默,話還不如沉默。我可能只是不承認(rèn)我的靈魂在冬眠,我自己喚不醒它,我期盼著別人幫我喚醒。
有個夜里,新聞?wù)f有流星雨,凌晨穿起外套帶上相機(jī)出宿舍門晃蕩。沒什么人在外面看星星,路旁坐著一對交談的男女,吃東西和聊天,還有一個外國女生戴著耳機(jī)打電話,在馬路上走來走去,和我一樣。
仰頭看了好一會兒星星,在亮的地方看星星不那么分明,但星星還是很多。山的那邊燈火閃爍,不知道是人家還是車燈,燈火閃爍像另一片星空。山上的夜有溫潤的空氣,這也是一個夜晚。我看著星空,但沒有想起“靈魂”,只是孤單。
現(xiàn)在的我在北京,重新聽宜農(nóng)的歌。三月份快要結(jié)束,春天就要來了。她唱“冬天一個人很冷,然后春天又來了。”
春天要來了,靈魂也該從厚棉被里鉆出來了吧。
希望我們的靈魂都在春天,在春天的歌里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