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宇宙盡頭（三）超級爆炸

王天寧

前提提要

喝錯湯的爸爸在信息交互時沒有逃過系統(tǒng)監(jiān)控，被機械戰(zhàn)士們帶走。悲憤交織之下，“我”獨自來到國家宇宙觀測館，想向總司令求情，讓他放回爸爸。黎媽媽在館門前攔住了莽撞的“我”，并將“我”帶到了一個神秘實驗室。沒想到的是，實驗室的主人楊禮杰博士居然和“我”爸爸長得一模一樣……

楊博士摘下手套，靠坐在工作臺邊，表情里滿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工作臺上的托盤里，有一個正在跳動的大腦，上面扎著密密麻麻的針頭。在注射液體的刺激下，大腦忽大忽小，閃爍著詭異的光。

我一陣反胃，黎小卉的表情也很難看。

“別害怕，這是利用人工制造的細胞和組織液合成的人工大腦，將來植入機械人體內，能使他們更接近有感情的人類?，F(xiàn)在的機械人是沒有感情的?！睏畈┦坑靡粋€褐色的玻璃器皿將人工大腦輕輕蓋住。

我皺著眉問：“機械人沒有感情？爸爸明明很愛我，黎媽媽也很愛黎小卉呀?！?/p>

“那不是愛?！睏畈┦繐u搖頭，“他們只是在執(zhí)行程序發(fā)出的指令而已?！?/p>

黎小卉不解地望著黎媽媽：“難道您不愛我嗎？”

“我不知道什么是愛，”黎媽媽看上去很困惑，“中心程序發(fā)出指令，讓我必須盡職盡責地將你撫養(yǎng)大。”

“您想起我、想起我們在一起時，會不會情不自禁地微笑？會不會想一直和我在一起？”

“對不起小卉，我沒有這些感受。中心程序只會計算并反饋我前一階段的失誤，再告訴我之后應該如何更好地撫養(yǎng)你?！?/p>

黎小卉怔怔地看著黎媽媽，仿佛丟了魂。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愛”這種東西藏在心底，看不見摸不著，可親人在，家就在。我情愿聽到爸爸親口對我說他只是在按照程序照顧我，只要他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

想到爸爸，我鼻子一酸，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博士問：“我爸爸還能回來嗎？”

“揭曉最終答案前，我們必須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理清楚?！?/p>

“那好！”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指著實驗室盡頭魁梧的機械戰(zhàn)士問，“除了I型機械人，機械戰(zhàn)士也是您的研究成果嗎？您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是的?！睏畈┦奎c點頭，“我是工程總監(jiān)?！?/p>

“您是總司令的人？”我瞬間精神了起來，“您一定能接近總司令……能不能直接把我老爸救出來？”

黎媽媽苦笑道：“假如楊博士能干預總司令，那我們站在這里干什么？”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楊博士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按照總司令的規(guī)定，機械人一旦被激活，就必須與創(chuàng)造他們的工程師切斷聯(lián)系，從此只聽命于總司令?？墒遣痪弥埃驗槟惆职峙c我意外取得聯(lián)系，使我對這個人類與機械人共存的世界有了新的認識。別忘了，我可是親手將你爸爸和黎媽媽創(chuàng)造出來的?！?/p>

“為什么楊爸爸會和您取得聯(lián)系？”黎小卉搶先問道。

“這一切，正是由夜空中的閃爍造成的！”楊博士忽然聲如洪鐘，起身按動工作臺上的紅色按鈕。厚實的窗簾緩緩拉開，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每秒都有數(shù)道光芒縱向、橫向地撕裂長空，相較幾個小時之前，光芒更加明亮、頻率更快。

“天空要爆炸了嗎？”黎小卉喃喃自語。

“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十五分，”楊博士盯著手表，“來自宇宙深處的光芒，在閃爍了八天之后，將在明天此刻到達頂峰?！睏畈┦康穆曇舫錆M期待和憧憬，“用心感受超級爆炸吧，孩子們！”

“超級爆炸？”我有些跟不上楊博士的思路。

“對?，F(xiàn)在夜空中的閃爍，是由于宇宙中超新星爆炸導致的。老師一定告訴過你們，宇宙源于數(shù)億年前的一場超級爆炸，在此之前，宇宙可能比一顆果核兒還小。不過，宇宙并非一成不變，不同程度的行星爆炸一直在持續(xù)，只是地球處在安全地帶，人類很難感知到，但機械人的程序設定中有接收、分析外界信息的能力，他們比人類更容易受到外界干擾?！睏畈┦考毤毥忉尩?。

“您的意思是，”我咬著嘴唇，“我爸爸作為I型機械人，被超新星爆炸干擾到了？可是信息交互時，為什么只有他反常得可怕？”

“因為他聯(lián)系上了我，”楊博士望著我們，“又因為，他想拯救你！超新星爆炸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八天。佑一、小卉，你們想想，最近身邊都有什么奇怪的事發(fā)生？”

“體感游戲運行非常不穩(wěn)定！我控制角色闖關時，網(wǎng)絡總是顯示連接被迫中斷。我檢查了好幾次，明明線路沒有問題?！蔽亦饺轮?/p>

“前幾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了磁懸浮汽車集體翻車的慘禍。難不成，這也和超新星爆炸有關？”黎小卉嚷嚷道。

“這段時間發(fā)生的百分之八十的稀奇事都和超新星爆炸有關。爆炸會影響無線電的傳輸、網(wǎng)絡信息的傳遞以及電子儀器的運行。我創(chuàng)造的I型機械人，也就是楊爸爸和黎媽媽，被超新星爆炸干擾后，一部分自我意識逐漸覺醒。楊爸爸無意中發(fā)射的信號被我接收，我們因此取得了聯(lián)系?！睏畈┦恐钢ぷ髋_上一個锃光瓦亮的小玩意兒說道。

楊博士深吸了口氣：“我從他的儲存器中拷貝了部分記憶片段，通過這些片段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都被騙了！我、你們、所有的I型機械人，都是總司令手中的棋子，所謂的‘為世界的發(fā)展努力，不過是個幌子，我們都被操縱著幫他完成不可告人的陰謀！”

偌大的實驗室中無人說話，只有精密的儀器嗡嗡作響。

從小我們便被教育必須無條件聽命于總司令，不許質疑他的言論和行為。總司令說過，信息交互時我的個人信息被提取出來，經(jīng)過超級計算機處理后，能使爸爸知道培養(yǎng)我的最優(yōu)方式，這樣才能充分挖掘我的全部潛能。假以時日，我一定能成為一等一的精英！如今，“陰謀”二字扣在總司令身上，我完全蒙了。

好久，黎小卉才如大夢初醒般喃喃道：“總司令策劃著一個陰謀？證據(jù)呢？”

楊博士輕輕笑著：“跟我來看幾段視頻，你就明白了?！彼麕覀冏哌M一個房間，寬大的球面屏幕環(huán)繞在四周，連地板都是屏幕的一部分。

第一段視頻里出現(xiàn)的人是黎媽媽。她穿著寬松的長裙，斜靠在單人沙發(fā)上，十指用力緊握，骨節(jié)白得嚇人。

“……小卉的情感被剝奪得越來越厲害。昨晚我們一起看一部老電影，講忠犬救主的感人故事。每次演到小狗為拯救主人被倒塌的房子掩埋時，她都會哭得稀里嘩啦的?？墒亲蛲硭齾s冷冰冰地看著我，‘如果沒有主人，小狗可能早被惡狼叼走了。它為了主人獻出生命，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她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感情！我知道這是信息交互的必然結果，可是眼看著天真爛漫的孩子變成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我好難受……”黎媽媽哽咽道。

“咱們是沒有感情的，你忘了嗎？只是中心指令一方面要我們將孩子培養(yǎng)得積極向上，另一方面又必須讓他們按照總司令的希望成長，兩條指令沖擊讓你感到矛盾而已?！碑嬅嬗蚁陆巧斐隽税职值氖郑麑⒓埥磉f給黎媽媽擦淚。

這段視頻是通過爸爸具有攝像功能的眼睛錄下來的。

“何止小卉，佑一也變得和從前不大一樣。一周前，他幫我做家務時手指不小心被割了個大口子，鮮血直流，這孩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我猜，現(xiàn)在他的觸感已經(jīng)降到最低。如你所說，指令的矛盾使我對孩子的變化產(chǎn)生了類似心痛的感覺?！?/p>

屏幕黑了下去，不多時，嗡嗡聲響起，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青草地。這是仲春的公園，我們正在踏青。畫面定格在黎媽媽手中的那瓶酸奶上。

“你是說，總司令已經(jīng)將小卉和佑一選作備選人員，再過兩年，他們極有可能代表人類探索FUSUNG星？”

爸爸緩緩點了點頭。

“這么多年的噩夢居然要成真了……這些年我過得很煎熬，我既希望小卉成長為萬里挑一的人才，又希望她能留在我身邊……”急促的抽泣后，畫面模糊一片。

“我當然知道把孩子培養(yǎng)成才是I型家長的心愿?？墒呛⒆右坏┏刹牛筒坏貌幻媾R被送上FUSUNG星的命運。好了，別哭了，你并不悲傷，只是中心指令沖突使程序輸出產(chǎn)生了混亂。”

觸感降低、情感被剝奪是什么意思？是信息交互的結果嗎？探索FUSUNG星又是什么任務？

楊博士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接著往下看吧。”

屏幕中央赫然出現(xiàn)了從太空俯拍的地球，空洞的電子男聲響起，地球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操縱著，旋轉了起來。

“在人類誕生之前，地球就已經(jīng)存在了數(shù)億年。誰都沒料到，渺小的人類卻一點點摧毀著這個星球。”

畫面停在了波濤洶涌的大海上。數(shù)艘巨輪疾駛而過，股股深色液體涌出，與蔚藍的大海融為一體。海魚白肚上翻，死氣沉沉地漂浮在骯臟的海面上。海鳥的身體被不明物體纏繞著，墜人海中。岸邊數(shù)萬公頃光禿禿的礁石一閃而過，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濃煙滾滾。白云變得灰暗，樹木迅速枯萎……

“人類始終堅信，地球資源可以再生。然而人類對資源的需求量遠遠超過了資源再生的速度，重工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導致環(huán)境重度污染。雖然科技水平以螺旋結構曲折上升，然而極度繁榮的背后，卻滿是地球的血淚?！?/p>

“我們的地球已經(jīng)幾近毀滅?！睏畈┦苦哉Z，“人類絕不能跟隨地球覆滅。總司令將目光投向太空，希望能在浩瀚的宇宙里，尋找到下一個適宜生存的星球。”

畫面切換，星云交織的宇宙中，隕石碰撞相錯。宇宙盡頭，一顆如鵝卵石般溫潤的星球出現(xiàn)在眼前——

FUSUNG星。

畫面恢復漆黑，楊博士走到我們面前：“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F(xiàn)USUNG星是距離我們最近、環(huán)境與地球最相似的行星，也就是地球的替代品。科學家推斷，這顆星球上極有可能已經(jīng)孕育文明，存在所謂的‘外星人，但他們是否允許我們移居還是未知數(shù)?！?/p>

“所以培育I型孩子，其實是為了把我們送上FUSUNG星，探索新環(huán)境？”黎小卉問道。

壓抑猶如一張緊密的大網(wǎng)，緊緊地束縛著我們。

楊博士繼續(xù)說道：“在信息交互中，你們的情感會被掠奪干凈，甚至比機械人更冷血。踏入FUSUNG星后，你們隨身攜帶的儀器將隨時向地球反饋你們身體的適應程度。一旦你們登上FUSUNG星，成功探索結束之前，絕對不可能重返地球。大家不過是總司令成為FUSUNG星新霸主的工具，僅此而已?！?/p>

黎小卉的身體縮成一團，止不住地發(fā)抖：“不，我不要變成那個樣子，我不想變成行尸走肉……”

黎媽媽的雙手按在黎小卉的肩上：“事情還沒發(fā)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們可以自救。超新星爆炸使我的意識覺醒，你就是我的女兒，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

楊博士雙拳緊握：“困境當前，我們絕不能低頭。佑一，你記住，你爸爸沒有出現(xiàn)程序故障，他是最令我驕傲的機械人。當他的自我意識覺醒后，試圖讓你在信息交互中獲知事實真相。大小碗吉祥湯其實被加入了不同的試劑，屬于孩子的小碗湯能使信息正向輸出，屬于成年人的大碗湯能使信息反向輸入，二者混淆絕不會造成免疫系統(tǒng)崩潰，而是能使孩子獲得機械人家長所知的信息……你要記住，你爸爸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保護你，他絕不會害你！”

“我爸爸還活著嗎……我要救他！”

“什么？他引發(fā)那么大的混亂，恐怕總司令將對他停止能源供應，你爸爸……會變成一堆廢鐵?！?/p>

“反正我不久后就會去探索新星球，我還怕什么呢？楊博士，請您幫幫我吧。”我感到胸口有一團火在燃燒，“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把爸爸救出來！”

“我陪你一起。”黎小卉擦干眼淚，站在我身邊。

“好樣的！”楊博士興奮道，“我們提前策劃過，按照方案，不僅能救出楊爸爸，甚至還有可能粉碎總司令的陰謀。但是想完成任務，只能靠可以放松機械戰(zhàn)士警惕的你們。我會讓一位助手幫你們混進國家宇宙觀測館，保護你們?！?/p>

“SUN！”楊博士打了一個響指，“該你出場了！”

實驗室盡頭，一位Ⅱ型機械戰(zhàn)士關節(jié)隆隆地響起來。它邁動巨大的飛行靴，緩緩向我們走來。

不同凡響的Ⅱ型機械戰(zhàn)士，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