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清
汪曾祺是從蘇北里下河平原走出來的作家,在他的小說和散文里,飄散著草屋茅舍上的裊裊炊煙,也飄散著百姓人家飯桌上親切的熱氣和香味。
魚在汪曾祺的生活和記憶里,占據(jù)著重要位置。而汪曾祺吃過的所有魚類里,鱖魚是其最愛之一?!镑Z魚是非常好吃的。魚里頭,最好吃的,我以為是鱖魚?!蓖粼鬟@樣說過。
汪曾祺的評論不能說是絕對權(quán)威,但卻有相當(dāng)?shù)姆至?。他對故鄉(xiāng)的食物特別是魚類做過探尋和研究,比如鱖魚名字的由來,汪氏的闡述令人信服:鱖魚在里下河一帶叫作 花魚, 花得名于 花。而 ,即花毯之類,鱖魚身上的雜色斑點,就好比古代毛毯的花紋。后人因嫌“ ”字復(fù)雜,便寫成了 花。當(dāng)然正規(guī)的名稱還是鱖魚,也寫作桂魚。
關(guān)于鱖魚的吃法,汪曾祺自然也是如數(shù)家珍,最有名的如松鼠鱖魚、臭鱖魚,還有清蒸、干燒、糖醋等等,除此而外,他還鄭重推薦了白湯鱖魚:“汆湯,湯白如牛乳,濃而不膩,遠勝雞湯鴨湯?!钡粼饔∠笊羁痰哪^于干炸鱖魚,他回憶起20世紀(jì)30年代的往事時寫道:“我在淮安吃過干炸 花魚?;铟Z魚,重1500 g,加花刀,在大油鍋中炸熟,外皮酥脆,魚肉白嫩,蘸花椒鹽吃,極妙!”
汪曾祺知魚善吃,他認(rèn)為鱖魚非但肉厚,還兼有“細、軟、鮮”三個特點,這些妙處集于一身,無疑非常難得。若是數(shù)十條鮮活鱖魚,專取兩塊嘴后鰓邊眼下的蒜瓣肉,其余棄而不用,做成一道菜,那可比甲魚只用裙邊還要講究。汪曾祺在一篇小說里寫揚州大鹽商宴請新任兩淮鹽務(wù)道大人,擺下一桌很清淡的酒席,菜單上的鱖魚便是這個做法,毋庸多言,想象一下就已讓人感到過于奢侈了。
汪曾祺是一個饞嘴貪吃的老頭,這一點他自己也從不諱言,若是見到鮮美如鱖魚的食材,他頭腦里會立馬想到如何去吃它,即使是在他的小說里寫到魚鷹捕魚時,也會冒出這樣的念頭:“管鷹的把篙子一擺,二十只魚鷹撲通撲通一齊鉆進水里,不大一會,接二連三的上來了。嘴里都叼著一條一尺多長的鱖魚,魚尾不停地搏動。沒有一只落空。有時兩只魚鷹合抬著一條大魚。喝!這條大鱖魚!燒出來以后,哪里去找這樣大的魚盤來盛它呢?”
鱖魚里面,其實也可分為好多類別,不同類別大小不同,大的可達幾十斤,而小的才一斤以下。究竟是大的好吃還是小的好吃,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小的魚肉細嫩,會挑小的。陸文夫就曾在文章里說起過,鱖魚超過一斤便不是上品,不嫩。
但是,吃鱖魚最重要的選擇還不是大小。在一次宴會上,女作家宗璞坐在汪曾祺旁邊。席間,服務(wù)員端上一道清蒸鱖魚,魚有兩條,一大一小。桌上眾人都先揀大的下手,唯獨汪曾祺把筷子伸向了小的。宗璞心細,問其緣由,汪曾祺答道:大的魚皮是白色,不新鮮;小的魚皮呈黃色,新鮮。宗璞已經(jīng)吃過大的,聽此一說便再去嘗嘗小的,味道果真不一樣,確實是小的好。
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吃,其實也是一門必不可少的學(xué)問,也能寫成膾炙人口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