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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錦瑟》解人難”,“獨恨無人作鄭箋”,古往今來,沒有一首詩能像《錦瑟》那樣既“深文隱旨”又“瑰邁奇古”,既“紛若聚訟”又發(fā)人深省。自北宋迄今,區(qū)區(qū)五十八字,索解歷千余年,校注箋疏之文汗牛充棟,死于句下之士不勝其數(shù),引得無數(shù)注家折腰,堪稱詩歌史上一大奇觀。
所謂“深文隱旨”“紛若聚訟”,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對詩的主題認識不同,按黃世中纂輯,總有令狐青衣說、詠瑟(適怨清和)說、情詩(情托景色)說、悼亡(悼妻妾亡逝)說、自傷身世說、令狐恩怨(思楚念)說、詩序(自題開集首)說、感國祚興衰說、起興寄情說、情場懺悔說、無解說、多旨合一說①等計15說。張明非在《李商隱無題詩研究綜述》一文中又轉述陳冠明箋釋歸納之11說,與黃世中先生存異的還有聽瑟曲說、游歷名區(qū)說、順宗內禪說。今又有葉蔥奇之客中思家說、王蒙之無端說等。二是典故的認識不同,朱鶴齡以首箋之功論其用典為“五十弦瑟”“莊周夢蝶”“望帝啼鵑”“鮫人泣珠”“良玉生煙”,為世所公認。也有認為典涉“滄海遺珠”“藍田生玉”“蘊玉山輝”的,如現(xiàn)當代諸家楊柳、吳調公、王汝弼、聶石樵、劉學鍇等,但在各典故與詩主題的照應、各典故喻義、典故對偶的邏輯根因上都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三是在典外的四個詞“曉夢”“春心”“月明”“日暖”與典故的邏輯照應上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四是個別詞義的注解、釋義上認識不同,計有“無端”“五十弦”“曉夢”“春心”“可待”“只是”“當時”“已”等。尤其是“只是”“當時”“已”,部分注家理所當然地與白話文的文義對號入座,這也使得尾聯(lián)甚至通篇的解釋更顯艱深晦澀。
《錦瑟》之疑義,通篇之歧見不及首聯(lián)之紛紜,按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匯編之《李商隱資料匯編》②,朱彝尊認為“瑟本二十五弦,一斷而為五十弦矣……取斷弦之意也”;姜炳璋認為“此義山行年五十,而以錦瑟自況也”;汪師韓則認為“世所用者,二十五弦之瑟,而此乃五十弦之古制,不為時尚”,都糾結在數(shù)字上了??傊?,這個問題的落腳點在“五十弦”的用法與解釋上,解釋好了這個詞,首聯(lián)的疑問也就隨之釋然。
從典故上看,“五十弦”典出《史記·封禪書》“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第217頁),成書較晚的《漢書·郊祀志》上的記載大致相當,大意都是說素女鼓“五十弦”太悲,太(泰)帝破其為二十五弦,因此才有了后世的二十五弦(二十五概非實數(shù),是泛指)。與“五十弦”相近用法的詞句還有唐溫庭筠的“二十五弦何太哀,請公勿渡立裴回”,宋辛棄疾“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元陳普“滿樓明月調云和,五十弦中急雨過”,明吳鼎芳“五十弦中渾是怨,腰肢禁得幾朝昏”。因為“素女鼓瑟”這個傳說,“五十弦”被后世用以瑟的代稱,可見,用部分代整體,“五十弦”本來就是借代的用法。而在以上詩文中,只有辛棄疾的“五十弦”可作樂器理解,至于“二十五弦何太哀”“五十弦中急雨過”“五十弦中渾是怨”,當然不能不顧邏輯地作樂器解。顯然,這里的“五十弦”是瑟,卻不能理解為瑟。溫詩和吳詩中“何太哀”“渾是怨”說得很明白,哀和怨的只可能是瑟曲,而非瑟本體;而陳詩也很好理解,就是瑟曲中聽出了急雨,而不是本體瑟中有急雨。由此可以斷定,《錦瑟》中的“五十弦”是修辭格中的借代用法,以部分(弦)代整體(瑟)轉用為具體(瑟)代抽象(曲),借指瑟鼓出的樂曲,弄清了這一點再結合典故中“五十弦悲”的記載,可知此處的“五十弦”是指“過度悲傷的瑟曲”。
至此,《錦瑟》首聯(lián)的疑問迎刃而解,“錦瑟啊,你為什么沒來由地奏起了如此悲傷的樂曲呢”(關于聞瑟還是詩人鼓瑟詩中未有定論,本文暫取聞瑟之說)。從這個釋義闡發(fā),可以解決三個問題:一是解決了作品題目的疑問,錦瑟為題就是某一日聞瑟有感而作;二是解決了作品背景的疑問,詩人在一開篇就交代了詩的背景,某一天聽到一首瑟曲,勾起了詩人對往事的回憶,引發(fā)全詩;三是解決了作品主旨的疑問,從聽一首瑟曲勾起回憶而感懷身世遭際,可以斷定是自傷身世。
詩的開篇描寫了這樣一幅畫面,某日,詩人聽到了一段瑟曲,心中涌現(xiàn)出對往事的無限追思——“錦瑟啊,你為何沒來由地奏出如此悲切的樂曲?一絲一柱之間,讓我不禁回思如夢前塵”。首聯(lián),既交代了詩的背景,也交代了全詩文眼,那就是“思華年”??v觀全詩,都是圍繞“思華年”展開的,清沈厚輯印之《李義山詩集輯評》朱批(實為何焯批)其為“一篇之骨”,汪辟疆謂之“一篇眼目”,言不虛也。
頷聯(lián)的用典是承接“聞瑟——思華年”這個主題闡發(fā)的,最接近“聞瑟”這個主旨的當是邵博《邵氏聞見后錄》:“《莊生》《望帝》,皆瑟中古曲名?!保ā独钌屉[資料匯編》,第22頁)然此說畢竟難考,似為“適怨清和”說之附庸,不足為據(jù),且備為一說。從用典看,“莊周夢蝶”典出《莊子·齊物論》(《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第220頁):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據(jù)筆者稽考,此典之解,諸家之見從同,蓋以王汝弼、聶石樵首破藩籬:“莊周,據(jù)《史記·老莊申韓列傳》載其生平只做過漆園吏,比義山的資歷要卑微得多,卻是一位歷史上很負盛名的文化人。作者在這里,是自嘆才秀人微,壯懷徒抱?!雹酃P者以為雖不盡如所言,然義山借此“比及自身”的邏輯仍不言而喻。從“莊生”句選典邏輯來看,詩人困頓于“牛李”黨爭,一生沉淪下吏,仕途坎坷,壯志難酬,兼且中年喪妻,聞瑟時閱歷、心境與作“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時的指點江山、意氣風發(fā)大相徑庭,這似乎就是詩人的回憶。曾經(jīng)學仙玉陽并可能熟稔《南華真經(jīng)》的李商隱,與只做過漆園小吏并喪妻的莊周一樣,似乎有更多人生經(jīng)歷上的深思。
“望帝啼鵑”一典,首見于《華陽國志·蜀志》(朱鶴齡箋注本、黃世中類纂本輯錄內容不全,今據(jù)原書補錄),據(jù)記載:
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務農(nóng)……七國稱王,杜宇稱帝,號曰望帝……會有水災,其相開明,決玉壘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堯舜禪授之義,禪位于開明,帝升西山隱焉。時適二月,子鵑鳥鳴,故蜀人悲子鵑鳥鳴也。巴亦化其教而力農(nóng)務……④
《禽經(jīng)·杜鵑》所載“禪讓”事與之大致相若(《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第221頁),而又有所超越,其言:
子規(guī),蜀右曰杜宇,望帝杜宇者,蓋天精也……后數(shù)歲,望帝以其功高,禪位于鱉靈,號曰開明氏。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或云化為杜宇鳥,亦曰子規(guī)鳥。至春則啼,聞者凄惻。
可見,兩典俱以“禪位”事為主線,而《華陽國志》側重“教民務農(nóng)”“化其教而力農(nóng)務”,《禽經(jīng)》則側重“至春則啼,聞者凄惻”。及此,深究典故僅可管窺,欲知真義,必先超出聯(lián)句。其實,真相僅在于頷聯(lián)一句中用典的對偶邏輯,看到“莊生”和“望帝”,首先令人聯(lián)想到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處世態(tài)度,一種是以老子、莊子為代表的道家的出世態(tài)度,“物化”⑤是其至臻境界,一種是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的入世態(tài)度,“魂化”為之精神歸宿。很顯然,受儒家推崇有過禪讓經(jīng)歷的望帝杜宇在此代表了入世態(tài)度。從選典的對比性上看,頸聯(lián)也可以說成是一個曾經(jīng)“學仙玉陽東”而后一生都“凄涼寶劍篇”的落魄文吏在道家和儒家、出世與入世之間的搖擺與選擇。承接上聯(lián),詩人于遲暮之年聞瑟憶往,感慨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悲不自已,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自然陷入了出世與入世的內心掙扎、夢蝶(物化)與啼鵑(魂化)的精神沖突中。
循此可見,此處詩人的原意是從典故的邏輯對應上以望帝的“魂化”對偶莊子的“物化”,使“出世”“入世”的對立更立體化,然義山落筆不虛,用典常設千里伏線,如循“出世”“入世”之言,則“曉夢”“春心”盡在典外,此處深文不顯,必有難言之“隱”?!皶詨簟庇忠娪诶钌屉[《詠史》(北湖南埭)“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常喻人生短促,世事紛雜,劉學鍇、朱恒夫等認為,“曰曉夢者,極言其幻滅之迅速”⑥??梢?,“曉夢”正解當為時間短促。詩人似乎在為莊子所謂的“與物齊一”式的出世態(tài)度做一個時間注腳,認為面對悲愴的外界,通過“物化”這種消極的態(tài)度短暫地逃避現(xiàn)實極不可取。
“春心”則復雜得多,《禽經(jīng)》關于杜鵑科杜鵑屬中布谷鳥的記載如下:
亦曰獲谷。江東呼為獲谷。(見揚雄《方言》)春耕候也,云此鳥鳴時,耕事方作,農(nóng)人以為候。⑦
從《禽經(jīng)》的“化其教而力農(nóng)務”“而農(nóng)事方起,此鳥飛鳴于桑間,云五谷可布種也,故曰布谷”“云此鳥鳴時,耕事方作,農(nóng)人以為候”等記載大致可知,此處即是后來“布谷催耕”“布谷催春”的由來,杜甫在七古《洗兵馬》中亦有“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處處催春種”,可見唐人對“布谷催春”的節(jié)令常識已經(jīng)習以為常。
中國鳥類網(wǎng)關于鵑型目杜鵑科及杜鵑屬的定義如下:
杜鵑科又有38屬130種,中國有7屬17種,主要為杜鵑屬、八聲杜鵑屬、噪鵑屬、烏鵑屬……
杜鵑屬又有11種,我國常見的杜鵑屬動物有大杜鵑、四聲杜鵑、鷹鵑等。
……
其中,大杜鵑俗名布谷鳥,叫聲為兩個音節(jié)……四聲杜鵑,俗名快快播麥,叫聲為四個音節(jié)……鷹鵑,俗名子規(guī)、陽雀,叫聲為三個音節(jié),繁殖季節(jié)發(fā)出“貴貴陽”的叫聲,速度及音調不斷增高至狂暴高潮。
噪鵑是鵑形目噪鵑屬鳥類,俗名鬼郭公、哥好雀,叫聲獨特,日夜發(fā)出嘹亮kow-wow聲,重音在第二音節(jié),重復多達12次,音速音高漸增。⑧
由此可見,鷹鵑“速度及音調不斷增高至狂暴高潮”和噪鵑“音速音高漸增”這個說法正是《禽經(jīng)》中描述杜鵑“聞者凄厲”的主要依據(jù),而所謂的杜宇鳥也好,子規(guī)鳥也好,都是指鷹鵑或噪鵑,而催春的卻是聲音相對溫和的二聲音節(jié)的布谷鳥。然而,唐人對鵑型目杜鵑科杜鵑屬、噪鵑屬的認識遠不似今人,在唐人眼中,會催春、報春的布谷是杜鵑,望帝魂化而夜啼的子規(guī)也是杜鵑,詩人大概有意將兩個本不相關的典故捆綁在一起,給人一種望帝死后托生為布谷并為百姓吶喊催耕的意象。在詩人眼中,杜宇似乎更符合他心中積極的一面,生前愛護百姓,死后仍然惦念著在清明、谷雨時節(jié)飛到田間地頭提醒人們“布谷——布谷”。何謂“春心”,催春之心也。一年之計在于春,提醒世人不忘耕耘之心,不言自明,與莊子的遺世獨立相比,詩人的入世之心正炙,“春心”表現(xiàn)了詩人渴望為天下生民竭誠盡忠的精神皈依,即便死,也要像望帝那樣,守護生民,可惜一語成讖,詩成不久,詩人病逝。
所以,頷聯(lián)詩人接著“思華年”的邏輯撥開記憶的琴弦,卻又顧左右而言他:面對(和莊周)同樣不堪的人生、同樣潦倒的遭際,莊周的選擇是夢蝶,尋求一種精神上的短暫(“曉夢”)超脫,而詩人卻塵心不已,始終以一顆不屈的入世之心堅守,以一副苦病殘軀支撐,堅持自己的人生追求,慎終如始,不忘初心,希冀能像望帝那樣,哪怕為天下蒼生流盡最后一滴血。承接首聯(lián)的“思華年”,頷聯(lián)說是回憶,卻不著一筆,純以典故鋪陳,以典故的注腳帶出回憶里一片凄愴的人生。董乃斌先生謂“此詩絲毫未寫平生行事……但它又涵蓋了詩人一生的坎坷境遇”,誠真知灼見也。通句觀之,詩人從聽瑟的現(xiàn)實進入回憶,從不堪的回憶轉入更加不堪的情感落差中,詩人如此直接如此清醒地在莊周的“夢”與望帝的“死”之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關于頸聯(lián),諸家雖知其典所出,而莫知其所用。尤其“藍田”一句,用典歷來存疑,因司空圖一言(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藍田”一句遂成詩歌史上一大公案?!八{田”一句之會注,迄以黃世中最為全面。計有注引程夢星首注之“玉如煙然”說、唐司空圖“可望而不可即”說,另黃氏箋評還涉及了陸昆曾的“藍田生玉”說、章燮的“藍田美玉,喻姿容也”說、汪師韓的“玉之精氣”說,以及與汪同時代且見識相近的姜炳璋的“藍田美玉,必有發(fā)越之氣”說(《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卷一無題編,第223-229頁)。據(jù)筆者輯錄,另有楊柳會注之“其夕斗牛間氣不復見焉”(紫氣生煙說)⑨,汪辟疆、吳調公、王汝弼、聶石樵等兼采的“石蘊玉而山輝”說⑩。
縱觀之,“玉如煙然”說解與句首之“藍田”風馬牛不相及,且此處“玉”指代的是紫玉這個人,并非是藍田玉,可以排除。司空圖的《與極浦書》雖為多數(shù)人所接受,然畢竟孤證難立,迄今未見同類記載。且諸家既以黃朝英借蘇軾、黃庭堅之“適怨清和”說為一家之言而棄之如敝屣,卻奉司空圖借戴叔倫之言為圭臬,何其厚此薄彼乎,既同為一家之言,邵博之論“《莊生》《望帝》,皆瑟中古曲名”寧有失乎?筆者以為,此句多歧,亦可認為司空圖對《錦瑟》詩中“藍田日暖玉生煙”一句甚為推崇,而借前人戴叔倫之言,認為像“藍田日暖,良玉生煙”這樣的藝術描寫(“詩家之景”)是神來之筆,其講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是為詩之最高境界,如斯神句,恰似海市蜃樓,可遇而不可求,而未必就認為“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典含有“可望而不可即”之意。
司空圖雖將此注帶入絕地,但王汝弼、聶石樵卻于絕境中另辟蹊徑,認為“此句之玉,與上句之珠,皆所以借喻詩人的品德才能……志士仁人,比德珠玉,在我國有其悠久的傳統(tǒng)”(《玉溪生詩醇》,第353頁),然其借以立論的典源卻是陸機的“石蘊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而非與原詩更為接近的晉陳壽《三國志·諸葛恪傳》中裴松之注引之“藍田生玉,真不虛也”?句,實為可惜。
“滄?!鼻鞍刖渲?,以楊柳(用舊唐書)、吳調公、劉學鍇(用新唐書)之注釋首破成規(guī),今取表述接近且成書在先的吳氏之新唐書說(《李商隱研究》,第94頁)。
為了抒發(fā)懷才不遇的抑郁,他用了“滄海遺珠”的典故?!缎绿茣さ胰式軅鳌罚骸埃ǖ胰式埽┡e明經(jīng),調汴州參軍,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比瞬诺臄P棄也正如同明珠投入滄海……由于詩人能別具匠心地將“滄海遺珠”和鮫人泣淚成珠融為一體,傳奇色彩的悲劇氣氛就更強烈地烘托出詩人的沉痛。
王汝弼、聶石樵認同此典注解,卻又較吳調公有所發(fā)揚(《玉溪生詩醇》,第355頁),其謂:
滄海月明珠有淚:舊注多引《搜神記》《博物志》等書所載“鮫人泣珠”事,與此無赦。此所用者,乃唐代故事?!缎绿茣さ胰式軅鳌罚号e明經(jīng),調汴州參軍,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能,君可謂滄海遺珠矣”,“滄海遺珠”,喻野有遺賢……
顯然,“滄海遺珠”從行文邏輯關系上看更趨近于王、聶二公之“野有遺賢”而非吳調公“人才的擯棄也正如同明珠投入滄海”,與之相對應,“藍田生玉”又指俊才出于名門,二典之交集在于“人才”。實際上,詩中早有內證,“藍田玉”與上句“滄海珠”典對偶,珠玉,難得之財,以之喻難得之才,再為合適不過,王、聶二公“比德珠玉”之見實為不刊,與張采田注引何焯之言“‘珠淚’‘玉煙’,以自喻其文采”的見解是一脈相承的。?且義山自己就有“珠玉終相類,同名作夜光”這樣的詩句。而“藍田生玉”也正暗示詩人一直以來自詡的“我系本王孫”“陰陰仙李枝”的宗室遠支身份。筆者以為,頸聯(lián)一句,當為四典并用,“滄海遺珠”是謂前典,“珠有淚”是后典,此與吳調公“詩人能別具匠心地將‘滄海遺珠’和鮫人泣淚成珠融為一體”之見從同。后句“藍田生玉”是謂前典,“玉生煙”是后典,二句四典,“珠”“玉”貫之,取字頂真,有若神助。筆者以為,為詩若此,雖百世而莫能及。
關于“珠有淚”所涉之“鮫人泣淚”典,黃世中會注(《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第222—223頁)如下:
張華《博物志》卷九:“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保üP者按:實為卷二,《搜神記》卷十二與之相若)
左思《吳都賦》:“蚌蛤珠胎,與月虧全?!崩钌谱ⅲ骸磅o人。水底居也。俗傳鮫人從水中出,曾寄寓人家,積日賣綃。綃者,竹孚俞也。鮫人臨去,從主人索器,泣而出珠滿盤,以與主人?!?/p>
(朱鶴齡注)《文選》注:“月滿則珠全,月虧則珠闕?!惫鶓棥秳e國洞冥記》:“吠勒國在日南。其人乘象入海底取寶,宿于鮫人之舍,得淚珠。則鮫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
筆者以為,此典用意非取其一,而是兼而用之,借此表達以下幾層意思:一是珠淚乃世間稀有難得之物;二是常人之淚無價值,鮫人珠淚卻乃無價之寶;三是可泣珠淚之人,其報主之志,常心甘而情愿;四是呼應月明,唯月滿方珠圓。
“玉生煙”,因未知所出,多數(shù)注家多以之“非典”,會注至此多抱不求甚解之態(tài)度,即便吳調公先生,亦認為“如果硬要從科學上尋找良玉生煙的依據(jù),那自然是無根無據(jù)、無法說通的”(《李商隱研究》,第95頁)。今則觀之,對“玉生煙”的注釋,當以姜炳璋的釋義最為接近,“又如藍田美玉,必有發(fā)越之氣,《記》所謂精神見于山川是也”(《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第244頁),此謂典之所出?!墩f文》“煙,火氣也”?,“煙”“氣”相通,筆者大膽猜測,李商隱所謂的“玉煙”,蓋因押韻而改字通假,當指“玉氣”。按照姜炳璋的釋義,這個見解在《禮記·聘義》中有更為詳細的描述:
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
孔穎達則對儒家先圣所謂的“玉氣”做了更進一步的闡述:
白虹,謂天之白氣。言玉之白氣似天白氣,故云“天也”。精神,謂玉之精氣,徹見于山川,謂玉在山川之中,精氣徹見于外,地氣含藏于內亦徹見于外,與地同,故云“地也”。?
可見,汪師韓所謂“生煙者,玉之精氣”的注解源于孔穎達的《十三經(jīng)注疏》?!坝駳狻彪m然抽象,但孔穎達所謂的玉之“白氣”“精氣”卻很好理解。天白氣,又稱“白虹”,即今之日暈,從孔穎達的注疏可以看出,他所謂的玉之“白氣”相對于玉的內在質地而言,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玉內部如絮狀的玉紋,有見紋識玉之謂;而“玉之精氣”與地同,則是相對于玉的外在環(huán)境而言,揭開地皮有時可見地氣噴涌,絲絲絮絮,不絕如縷,即為自然界常見的地氣(地氣并非埋玉之地特有),由此可將玉煙或玉氣引申為埋玉之地自然煥發(fā)的地氣(此與陸機之“石蘊玉而山輝”互證),可見“玉之精氣”是一種彌散于山川,有形而無質,似有而若無的自然現(xiàn)象。然而無論是玉之“白氣”還是“精氣”,都是依據(jù)孔穎達的“天白氣”“地氣”的注疏推斷而來的。以筆者之見聞蠡測,無法尋找到儒家先圣所謂“玉氣”乃至孔穎達所謂的“玉在山川之中,精氣徹見于外,地氣含藏于內亦徹見于外”的自然科學依據(jù),但可以肯定的是,對于熟知《十三經(jīng)注疏》的唐代進士來說,孔穎達的這番見地,他們中的每一個想必都是熟知的,而結合以上描寫,可知詩人所謂“玉煙”,當是與地氣同的玉之“精氣”。
依筆者推測,詩人借助“玉煙”這一意象想表達的意思概有四層:一是玉煙與慶云相類,蓋非常有,出則可昭天象;二是玉煙為埋藏在地底的玉所發(fā)出,可引導人們辨識埋玉之地;三是玉有良莠,玉質愈好則玉煙愈甚;四是照應“日暖”,唯有天晴方可見得玉煙。
欲解頸聯(lián),還得從典故的對偶邏輯談起,首先是珠玉的邏輯,其次是日月的邏輯。顯然,詩人此處是以“珠玉”自喻自況,互為呼應。珠玉之設喻,其義有二:其一為王、聶二公之“比德珠玉”說,以喻其才學。其二為汪辟疆之“珠藏玉蘊”說,謂“珠藏海中,不能自見……玉蘊土中,不為人知”?;楊柳則更進一步,“淚、煙,抒寫沉淪不遇之痛;珠遺滄海,玉埋藍田,傷有自矣”(《李商隱評傳》,第289頁),則此亦明了,當暗指賢才在野,不得為用。至此,“滄海”和“藍田”兩句以對偶形式,通過珠藏海底、玉蘊深山的自然現(xiàn)象和雖個人有“藍田生玉”“滄海遺珠”之才,而國家有“藏珠海底”“蘊玉山中”之實的設典暗喻中隱藏的對比暗示了朝廷長期埋沒人才的現(xiàn)狀和與詩人同等境遇的廣大士子懷才不遇的人生遭際。更進一步看,“鮫人泣淚”“良玉生煙”又是銜接“滄海遺珠”“藍田生玉”二典的。淚是沒有價值的,但鮫人泣淚成珠卻價值連城,玉蘊深山無人得知,但良玉生煙則可引有識者見而尋之,鑒而識之,琢而磨之,使之終成有用之才。詩人通過奇詭的傳說與奇妙的自然現(xiàn)象引出了廣大珠玉之才欲一酬壯志的政治理想,但這個理想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月明”與“日暖”。如果說珠玉是自喻自況,借指天下被埋沒士子,那么與之相對應的“日”“月”,當指代當國者或朝廷,那么“暖”和“明”就不言自明了,是指政治清明。這個推斷,和葉佳桐教授在《李商隱錦瑟解謎》中的見解不謀而合,現(xiàn)錄其文如下:
我以為“日暖”之“日”正同于“日下”“日角”之“日”,“日中烏”之“日”。這樣,“藍田日暖玉生煙”的意象含義就比較明顯了:“日”象征大唐帝王,“暖”指政治清明,“玉”為作者自謂,喻有才能的人……馮浩在注釋“滄海月明珠有淚”這句詩時,曾云:“禮斗威儀‘德至源泉,則江海出明珠’?!边@里所謂的“德”即帝王之德,亦即政治清明??梢姟霸旅鳌币呀?jīng)有此寓意了。?
由此看,頸聯(lián)的意思就很明確了,從頷聯(lián)的生計惟艱、壯志難酬的個人回憶轉入珠玉其隱、良才被黜的社會現(xiàn)實,通過必先月明而后鮫人愿意泣淚,必先日暖良玉方可生煙的邏輯對稱來暗示當國者,并進而升華為詩人的政治見解或政治理想,即人君政治開明(月明日暖)必會禮賢下士,禮賢下士必會使得鮫人愿意泣淚,良玉愿意生煙,英才入彀,野無遺賢,從而人盡其才,各職所宜,達到天下大治的理想狀態(tài)。頸聯(lián)一句,可謂詩人畢生的政治理想。
尾聯(lián)雖然是最簡單的一句,但囿于一些注家對個別詞如白話文一般的認知,竟至終無確解?!按饲椤焙芏嗳撕唵蔚赝纳x,以為是情感,并進而作為感情詩、悼亡詩的論據(jù),實際上統(tǒng)攝全篇來看,此處的“情”應該作為志向、精神取向理解,與李密《陳情表》中“情”的用法相類,直接指向詩人在頸聯(lián)中的“月明”“日暖”的政治理想?!翱纱?,即將的意思,可循“指日可待”意。關于“只是”,周汝昌先生早有定論,在其為《唐詩鑒賞辭典》中《樂游原》一篇作賞析時認為:
“只是”……本來寫作“祗是”,意即“止是”“僅是”,因而乃有“就是”“正是”之意了。別家之例,且置不舉,單是玉溪自己,就有好例,他在《錦瑟》篇中寫道:“此情可待(義即何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其意正謂:就是(正是)在那當時之下,已然是悵惘難名了。有將這個“只是當時”解為“即使是在當時”的,此乃成為假設語詞了,而“只是”是從無此義的,恐難相混。?
縱觀全詩來看,“只是”在此當為副詞,表示確定性限制,強調恰恰處于某一個時間或地點,在這里當是用于強調“當時”。關于“當時”的疑點,王蒙先生則認為“當時亦有解作今時,即現(xiàn)在時的,與彼時即過去時不同”,實際上“當時”應為“當是時也”的省稱,意為“在那個時刻”,是對過去某一特定而具體時間的強調性表述,是聽瑟的時間注腳。“只是當時”,當解為“恰恰就在那個時候”。追憶,可參義山“永憶江湖歸白發(fā)”一句,憶前綴“回”字可解為今之回憶,前綴“追”字,做今后之念想、憧憬、追求解。至于“已惘然”當然不是已經(jīng)惘然之意,已當作“停止”解,已惘然,自是“惘然而已”的倒裝。這樣看,尾聯(lián)的意思也是很明確的了,這些想法(月明日暖的政治理想)即將成為我今后的念想(人生追求)了,而恰恰就在那一時刻,突然間止于惘然。那么那一時刻的時間落點在哪兒呢?就照應首聯(lián)來看,我想應該是這段悲傷的瑟曲突然完結的時候,瑟聲戛然而止將詩人從理想的憧憬中拉回了現(xiàn)實,突發(fā)此感慨。
從結構上看,“此情”之用,吳調公、向思鑫(黃濤)等謂其總攬頷、腹二聯(lián)?,有其開創(chuàng)性一面。今則觀之,尾聯(lián)之妙,在于以“此情”從敘述邏輯上承繼了頸聯(lián)“月明日暖”之理想,又以“當時”(瑟曲終結)從時間表述上照應了首聯(lián)“錦瑟無端”之事由,無端而發(fā),惘然而止,時間線條清晰,提供了明確的邏輯內證。
至此,全詩最大的疑點當在于“此情”為何惘然而已?既然是詩人畢生的政治理想,即將要成為詩人的人生追求了,又為什么會突然而止呢?答案似乎很矛盾,但也不見得是無解。正如吳調公所言:“李商隱的一生就是在這一個日落西山的唐王朝崩潰前夕度過的?!保ā独钌屉[研究》,第1頁)從時代背景看,其時國家歷經(jīng)劫難,內有閹宦專權、黨爭傾軋,外有潘鎮(zhèn)割據(jù)、邊患侵擾,元和中興帶給帝國的那一抹回光返照早已遠去,帝國衰亡的路已然積重難返。從個人際遇看,牛李黨爭的政治旋渦讓義山曾經(jīng)屬意的先哲韓愈那句“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振聵之言竟在自己身上一一應驗,而他自己卻在“猜忌宛雛”“才命兩妨”的歷史泥濘與坎坷命輪里步履艱難地走過。所有這些,讓寫出了“如何匡國分,不與夙心期”“厄塞當涂,沉淪記室”的李商隱對政治與生計的體味想必較他人更深。在他最后的時光里,他深知,那個曾經(jīng)可以讓他一酬壯志、“欲回天地”的理想世界業(yè)已坍塌,這些奢侈的政治理想,都只是詩人的一廂情愿罷了,在盛世的時候都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何況在國祚凌夷之時,兼且詩人位微言輕,賢達如李德裕亦無力回天,區(qū)區(qū)一介白衣又能怎樣?既如此,只好放在心里任其隨風而去,與頸聯(lián)的昂然之氣不同,理想的破滅讓詩人覺得,除了對沒落的朝廷曾經(jīng)承載了自己畢生理想、傾注了畢生心血的那份薄如蟬翼的感情期待以外,別無其他,所以,當瑟聲戛然而止的時候,這些奢侈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止于惘然,再也不會是今后不切實際的追求了。吳調公謂“他就是懷著這樣一種理想破滅的心情來回顧他生平的政治道路,并用以宣告他用世理想的破產(chǎn)”是不無道理的(《李商隱研究》,第89頁)。
縱觀全詩,詩人以聞瑟起興,嘆人生如夢、往事如煙,悲珠玉才學、錦瑟華年,于一份年華之思中,錦嵌奇典,秀織麗字,發(fā)乎真情,假以神功,勾畫出了一副傷感到雋永,唯美到極致的人生畫卷,設典、藻飾、音律、意象、境界,莫不臻于化境,無怪乎周振甫謂“這種創(chuàng)造,是筆補造化而又合于自然,既補天而又通天”?。從結構上看,首聯(lián)以“無端”“思華年”定下全詩情感基調,頷聯(lián)以典故注腳鋪敘不堪之人生經(jīng)歷,可謂情感之低谷,雖在低谷,“望帝”句又有卻死而生的取向。氣勢上先抑后揚,轉而向上,頸聯(lián)由滄海遺珠式的個人不幸進而對國運式微、珠玉其隱的批判中提出取徑“君主月明日暖”而致“珠玉盡其才學”的政治理想,站在歷史的高度對社會進步進行了概括性的總結,于低沉中凸顯昂然之勢。尾聯(lián)欲致力處又惘然而止,沒于虛無,一首之中,情感忽高忽低,一聯(lián)之中,氣勢有抑有揚,變化萬千。在敘事的意境上,亦是層疊而出,往復而上,開篇聞瑟憶往,得年華之思,是第一層;于人生困頓中悟得人生之取向,于國祚衰微中提出政治理想,是第二層;曲盡人散,什么生計困頓,什么人生取向,什么社會進步,什么政治理想,統(tǒng)統(tǒng)拋卻,如風流云散,惘然而止,既是悟得舍得的大智慧,又有自崖而反的超脫,此謂第三層。筆者以為,一首之中,抑揚數(shù)變,意境累遷,唯此一點,可壓全唐,非是宋人偶然置于篇首矣。
至此,歷時五載,筆者以一管之見而窺《錦瑟》全篇,雖有一隅之得,尚存二三疑難。其一為篇首之疑,使詩人自傷的,究竟是“聞瑟”還是“鼓瑟”,所聞(鼓)者何曲?其二為頷聯(lián)之疑,“莊生”“望帝”二典所對應的“出世”與“入世”,詩人是否做出選擇不得而知。其三為“珠玉”復指之疑,同毛澤東《沁園春·雪》之“風流人物”一般,其詩人之自謂乎,又或“吾誰與歸”之同道中人乎?其四為“日”“月”之疑,“日”“月”所指是否一致,如“滄海”“藍田”兩句對偶則可確定“日”“月”均指代當朝天子,如兩句互文,則可以基本斷定“日”代天子,“月”代宰輔,互訓為當國者或朝廷。
① 黃世中:《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黃山書社2009年版,第224—246頁。
② 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李商隱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1 年版,第 301、726、574 頁。
③ 王汝弼、聶石樵:《玉溪生詩醇》,齊魯書社1987年版,第353頁。
④ 〔晉〕常璩著,劉琳校注:《華陽國志》,巴山書社1984年版,第182頁。
⑤ 馮浩注“莊生”句云:“取物化之義,兼用莊子妻死?!币婑T浩箋注,蔣凡標點:《玉溪生詩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93頁。
⑥ 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典藏本),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600頁;朱恒夫、姚蓉、李翰、許軍注譯:《新譯李商隱詩選》,臺灣三民書局2011年版,第539頁。
⑦ 〔舊題周〕師曠撰,〔晉〕張華注:《禽經(jīng)》,《欽定四庫全書·子部》,文淵閣影印本。
⑧ 鳥類網(wǎng)百科,杜鵑科,網(wǎng)址:http://baike.niaolei.org.cn/杜鵑科.
⑨ 楊柳:《李商隱評傳》,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88—289頁。
⑩ 吳調公:《李商隱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95頁;王汝弼、聶石樵箋注:《玉溪生詩醇》,齊魯書社1987年版,第353頁。
? 〔晉〕陳壽撰,〔宋〕裴松之注,陳乃乾校點:《三國志》(全五冊),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429頁。
? 張采田:《玉溪生年譜會箋(外一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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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寒主編:《精注全譯四書五經(jīng)(全四卷)》之《禮記·聘義》篇,線裝書局2006年版,第1544頁。
? 〔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全二冊),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694頁。
? 汪辟疆著,張亞權編撰:《汪辟疆詩學論集》(上、下冊),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版,第331頁。
? 葉佳桐:《李商隱錦瑟解謎》,《名作欣賞》2004年第8期,第37—42頁。
? 俞平伯、蕭滌非、周汝昌等著:《唐詩鑒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年,第1154頁。
? 吳調公:《李商隱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96頁;向思鑫、黃濤:《無題詩本事——李商隱、王氏婚戀之謎》,湖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66頁。
? 周振甫選注:《李商隱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