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曉堂：古籍拍賣20年

朱妮

誰說書本不值錢？在古籍拍賣的執(zhí)牛耳者——拓曉堂先生20余年的拍賣生涯中，經(jīng)歷了多次古籍價值飛升的輝煌時刻，且看其拍賣生涯最精彩的故事。

古代藏書史上，有兩部書被譽為“無上神品”——南宋廖瑩中世彩堂所刻的韓愈《昌黎先生集》與柳宗元的《柳河東集》。此書字體雋秀，精雅絕倫?！跋鄠骺瘯鴷r用墨皆雜泥金香麝為之。此本為當時初印，紙寶墨光，醉心悅目?！薄恫貢o事詩》里如此形容。

相傳至今，兩部書分別經(jīng)歷了諸多藏書家之手。傳至民國時，有南陳北周之稱的陳清華有《昌黎先生集》，廣東藏書家潘宗周有《柳河東集》。二書向稱雙璧，于是陳清華與潘宗周協(xié)商：“世人向以韓柳兩家并稱，故韓柳二集亦宜并置一處為宜?！彼ㄗh兩書各作大洋20000元，或以《昌黎先生集》歸潘宗周，或以《柳河東集》歸陳清華，潘宗周為其真情所感，以《柳河東集》歸他所藏。

那時，魯迅從八道灣的大房子里搬出來，在阜成門買了一個六間房子的小四合院自住，也只花了800大洋。

是時，一部書和一套四合院的價格相隔了整整25倍。還有更高價值的書，陳清華曾投擲萬金買海內(nèi)孤本宋版《荀子》，其書齋因此名叫郇齋。

而這些，還只是藏書家們精彩故事里的冰山一角。隨著歷史的變遷與動亂，大部分珍貴的古籍收藏都流向了國家圖書館等官方保存機構(gòu)，部分仍在當代民間藏書家們手中流通。時代環(huán)境不同，如今的藏書家們有專職也有憑興趣收藏者。那么，保存至今的珍貴古籍現(xiàn)在的價值幾何？開創(chuàng)古籍拍賣市場、在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主持古籍善本拍賣二十余年的拓曉堂對此最有發(fā)言權(quán)。記者日前采訪了拓曉堂先生，他給我們講述了其拍賣生涯背后最為精彩的瞬間。

風云：拓曉堂古籍拍賣生涯里價值最高的三部書

2011年5月22日，中國嘉德2011春季拍賣會古籍善本專場。一部元抄本《兩漢策要“十二卷”》以900萬元起拍后便遭瘋搶，近70輪激烈叫價之后，最終一位電話委托的買家以4830萬元人民幣將其收入囊中。對于億元級別的藝術(shù)市場而言，4830萬并不算天價，但對于“古籍善本”而言，超出千萬者屈指可數(shù)，這次拍賣創(chuàng)造了中國古籍拍賣新的世界紀錄，使得這部《兩漢策要》成為了史上最貴的一部中國古書。

為何《兩漢策要》如此重要，一是它符合了善本的所有標準，藝術(shù)價值、文物價值、文獻價值都非常高；二是這部書幾乎全部囊括名家遞藏、有序流傳、批注題跋等重要古籍善本因素，十分難得。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此書的手書者及其書法，歷代均認為是趙孟頫手書。

《兩漢策要》共十二卷16冊，為元抄本，距今已有超過700年的歷史。此書由宋朝陶叔獻編輯，收錄了兩漢期間164篇重要的政論文章，共9800多字。自明朝以來，《兩漢策要》就是學術(shù)界、藏書界里無人不知的珍品。在500年的歷史里，這部書一直出入于名門宦族之家。明嘉靖年間，此書由著名藏書家周良金收藏，到明末清初，又被有“海內(nèi)第一藏書家”之稱的毛晉所收藏，成為其“汲古閣”中最被珍視的藏品。毛晉一生藏書無數(shù)，“毛抄”均是一級善本，他在這部書上打上了80多方收藏印，足見其喜愛之情；清乾隆年間，《兩漢策要》為張朝樂所得；到了清末，此書又被滿清的大貴族完顏景賢所收藏。完顏景賢故去后，遺物散出。這部書后來又被眾多官宦和藏書家所收藏。

“在這部書中，我們幾乎可以找到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所有著名的藏書家的題跋，其中包括翁方綱、王杰、錢大昕、戴衢亨、袁枚、秦承業(yè)等。”拓曉堂說，“其他不論，但就年代而言，一般來說，600年前的書在市場已經(jīng)多是論頁賣了，400年前的書才會論冊賣。宋元善本本身就少之又少，這部書已經(jīng)700多年，還相對完整，整套出現(xiàn)，太難得了?！?/p>

第二部書是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的《五臺山記》，在2013年中國嘉德春季拍賣會古籍善本專場以3162.5萬折桂。由顧炎武著書的《五臺山記》為陳伯達舊藏，1冊紙本。《五臺山記》收于顧炎武的游記《亭林文集》卷五，主題是考訂五臺山成為佛教圣地的歷史事實，從而澄清有關(guān)典籍的記載失實，證明五臺山不是“文殊示現(xiàn)之地”，不是攝摩騰講經(jīng)的清涼臺。這部書為顧氏的手稿，彌足珍貴。手稿上有鈐印亭林、顧炎武、裕儒審定、溫陵陳伯達印、伯達。陳伯達被打倒抄家后，大部分藏書都流入了中央文獻研究室保管，這部書最后一位經(jīng)手者是陳伯達之子陳曉農(nóng)?！段迮_山記》最初估價僅為18萬，拍賣一開始場下便嘩啦一片舉牌聲，拍賣師在1000萬以前幾乎都不叫價。

第三部是宋版書，陳澄中的藏書《五燈會元》，在中國嘉德2012秋拍“元雨軒珍藏專場”拍賣會上，《五燈會元》存卷六至十卷以880萬元落槌價拔得頭籌?！段鍩魰肥欠鸾潭U宗經(jīng)典著作，這部南宋初刻本的前十卷分成二函，先后經(jīng)清人汪士鐘、王安定，及近人袁世凱二兒子袁克文遞藏后歸著名藏書家陳澄中。因其“刻工精良，初刻初印，名家遞藏，品相上佳，流傳稀見”，雖非完本仍一直受到公私藏家的關(guān)注與跟蹤。上世紀60年代，在周恩來總理的關(guān)懷下其上函（1?5卷）終于被國家圖書館購藏，而下函（6?10卷）則在2007年中國嘉德春季拍賣會上被元雨軒競得。

沉淀：古籍拍賣風云錄

1911年以前的書籍稱之為古籍，目前我國現(xiàn)存古籍約3000萬冊，大部分珍貴古籍都走向了官方機構(gòu)館藏，還有一部分在民間流通。古籍善本收藏因其體量和專業(yè)性，被稱為“小眾雅藏”，但其實收藏潛力頗大。

歐美古籍市場里也有一部無上神品——古騰堡四十二行搖籃本《圣經(jīng)》，且看其增值過程：

1847年倫敦蘇富比拍賣藍色摩洛哥羊皮舊式裝幀略殘本，500英鎊；

1881年布林利拍賣會兩卷本（缺五頁）殘本，8000美金；

1923年倫敦蘇富比拍賣，羅森巴哈9500英鎊為福澤默委托競得，1987年轉(zhuǎn)讓德州大學，2400萬美金；

1926年美國著名書商羅森巴哈以16.6萬美金轉(zhuǎn)給哈克尼斯一部，現(xiàn)存普林斯頓大學；

1987年日本丸善書店殘本一冊，490萬美金，1996年轉(zhuǎn)讓慶應大學；

1987年4月7日，佳士得紐約拍賣會，成交一部，2400萬美金。

“兩百多年的古籍拍賣市場，讓人確信，坐擁善本書，和坐擁一塊好位置的地產(chǎn)一樣，不用自己耕作和開發(fā)，等著地價升值就好了。”拓曉堂感慨，“古書恒古，隨著時間向后推移，就會更古；好書恒貴，隨著時間向后推移，將更為珍貴。既可以閱讀，給人知識和智慧，又可賞心悅目，提高文化品位和修養(yǎng)，而且不需要過于費心費力的經(jīng)管，就可以令人名傳后世，還可以增值保值，名利雙收，天下豈能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前文所述是拓曉堂先生經(jīng)手拍賣價值最高的單部書，比起這些，被拍出2.16億元的過云樓藏書則更為傳奇。

“過云樓”是江南著名的私家藏書樓，建于清朝道光年間，是蘇州收藏家顧文彬的故居，已有逾150年的歷史?！斑^云樓”藏書既精又多，集宋元善本、精寫舊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譜等，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過云樓收藏甲江南”之稱。顧氏將過云樓藏書視若珍寶，傳有家訓：過云樓藏畫可任人評閱，而家藏善本古籍不可輕易示人。

細情不表，直奔主題。歷經(jīng)戰(zhàn)火、抄家、返還等一系列歷史，1992年，占有過云樓藏書四分之三的541種古籍以40萬元的價格被南京圖書館收購。拓曉堂花費十余年的努力，說服顧氏后人把剩余的四分之一藏書出讓。2005年春拍嘉德古籍善本專場上，這套藏書整體起拍價是2100萬元，其中的一套《錦繡萬花谷》估價就為1100萬元。一位來自上海的楊姓買家以2310萬元（加傭金）的價格拍下全部。2012年，楊姓藏家再次找到嘉德，想把這批“過云樓”藏書拿回嘉德再拍賣，但由于各種要求，嘉德公司認為有難度而沒有同意。于是，楊先生找到了北京匡時拍賣公司，雙方很快談妥進行整體拍賣。2012年6月4日晚，在北京匡時2012春拍夜場上，最受關(guān)注的“過云樓”藏書經(jīng)過角逐，以1.88億元落槌，加上傭金，買受價為2.16億元。最終的買受人為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與南京圖書館。過云樓藏書終歸南京。

這些精彩的藏書故事是中國古籍拍賣史里最耀眼的煙火，拓曉堂先生將其在嘉德的經(jīng)歷都記錄了下來。

“1993年我進入了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并在1994年秋，負責組織籌辦了中國第一場真正合乎國際規(guī)則的古籍善本拍賣會。經(jīng)歷了古籍拍賣市場的建立，伴隨了古籍拍賣市場的發(fā)展。在這二十年當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坎坷、無數(shù)的變幻、無數(shù)的磨難、無數(shù)的機遇、無數(shù)的歡樂，其中的是是非非、潮起潮落，一時悲喜交集，難以盡述，如將這二十多年的一切濃縮為一個時辰，那將就會像暴風雨來臨之際，依窗扶椅，坐看云起，歷歷在目。我覺得有義務通過這些文字，將這二十多年嘉德古籍拍賣過程中歷歷在目的驚心動魄場景、沖擊和觸動心靈的感受、感悟記錄下來。收藏講究流傳有序，在此盡可能地將這些年嘉德古籍拍賣的善本書之由來和傳承故事記述下來，也算是一個負責任的交待。故稱此書為《嘉德親歷》，附標題《古籍拍賣風云錄》，盡可能地將所見所思呈現(xiàn)給讀者。由于篇幅有限，經(jīng)歷的事太多太多，只能擇其部分而已。當然以我才思和筆力，難以做到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信手拈來，而且敘述不留遺憾，不留笑柄，確實難做到，何況里面還有很多的商業(yè)秘密，暫時還不能說，有些事是真的不知道，只能留待他人再去敘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