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錦 雪域之巔宛如仙境的杏花溝

帕米爾高原的春天雖然短暫卻很燦爛，田野里、小屋外、雪山下、古村邊……在近百公里的杏花谷，幾乎找不到?jīng)]有一棵杏樹的人家，對于這里的塔吉克人來說，沒有杏樹的生活不能稱之為真正的生活，杏花伴隨著古絲綢之路的千年時光，在雪水匯聚成的葉爾羌河兩邊，妝點出一番江南杏花的詩意。就因為這個杏花仙境，讓這條曾為絲綢之路的古道上都氤氳著一點水墨味兒，讓塔吉克人在這片生命禁區(qū)的高地上，留下了人類典雅而厚重的歷史。

當年唐玄奘騎著牦牛從舉世聞名的瓦罕走廊回到中土，那條走廊千年后仍在使用，包括馬可·波羅、斯坦因等在內(nèi)的著名探險家都走過這條古道。但這些人肯定會有遺憾，因為這些著名的遠行者，都沒有發(fā)現(xiàn)深藏在高原峽谷中的杏花仙境，那一個個花雨紛飛的村落，比世外桃源更加美麗和隱蔽。這里的主人便是我國唯一的白種人——塔吉克族人。

宋代施樞有詩云：“落梅香斷無消息，一樹春風屬杏花”。梅花之后，杏花鬧春而開，春色不斷。又如范成大的“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更有元人虞集的“杏花春雨江南”，三種意象無縫組合，成為千古絕句。在唐宋元時期的文學作品中，杏花為江南所專美，成為江南的象征物之一。然而，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當走過帕米爾高原峽谷中接天連地的塔吉克杏花村時，你一定不會認為杏花是江南文人之花。

不覽杏花溝，未到高原來。三月的高原，天空蒼翠高遠，完全沒有了冬日的沉悶，寒冬悄悄遠去，春天姍姍而來，這時候高原最溫暖的地方就是杏花溝了。

杏花溝是什么時候都看不夠的。帕米爾高原的杏花村，在古詩之外、冰山之上、群峰之中，所表達出的依舊是堅毅、挺拔、怒放。唐宋文人并未涉足，而村中的境況卻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意境有幾分神似。如此美妙的田園詩意生活，卻極少有人知曉。

杏花深處有人家

從塔什庫爾干縣城出發(fā)，越野車在群山懷抱中行進。在縱橫交錯的帕米爾群山之間，由于地質(zhì)運動和冰雪融水的沖刷，故而形成了一條條幽深的峽谷。在山間暢快迂回的塔什庫爾干河、葉爾羌河，所經(jīng)之處幾乎草木不生，峽谷兩岸的大山，除了裸露的山體外，就是巨大的山石，如果不是流淌的河水，真讓人誤以為進入了荒漠無人區(qū)。如果只看四周的環(huán)境，群山陡峭，峽谷深邃，勁風撲面，天空高遠狹長，眼里除了石頭還是石頭，會讓人懷疑，這地方該如何生存？

事實上，這里的每一個山村都偏僻，卻寧靜安詳，沒有一點喧嘩，一代又一代的塔吉克牧民以勤勞善良的習性，堅守在高原的懷抱里，他們用石頭壘砌成房子，載種杏樹，在杏花樹下春耕秋收。

一路上，雪水匯聚成的塔什庫爾干河若隱若現(xiàn)地遠去，路途非常艱險，我們在S形的河谷中行進，仿佛置身于“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境界中，山旋石錯，路轉(zhuǎn)東西，移步換景，花影疊疊，山群顯出各種之態(tài)。正值初春，路邊的果木樹、白楊枝葉發(fā)綠，核樹、杏樹盤根錯節(jié)，古桑樹撐開巨大的碧傘，闊遮十里地，高拂九霄天，鋪半天云影，給人一種置身仙境的感覺。路途遙遠，旅程卻令人興奮不已，遠遠望去，白雪皚皚的山峰奇異而壯麗，大片茂密而挺拔的杏花樹連綿不絕，如云霞般的杏花在枝頭盛開怒放，呈現(xiàn)出淡淡的粉色，遠處的杏花白、粉相間，高高的深色大山也阻擋不了這里的春意盎然。

我已記不清多少次進入庫克西魯克的一個山溝里，一邊山崖，一邊河水，一路上峰回路轉(zhuǎn)，足足有20多道拐彎，就在每一道河水緩慢的轉(zhuǎn)彎處，經(jīng)年累月堆積起的河灘上，都會發(fā)現(xiàn)讓人驚喜的綠色，杏樹就在其間。在這些難得的平地上，有水就有杏樹，有杏樹就有塔吉克人家，而獨居特色的塔吉克石頭房子，則掩映在杏樹下。世居于此的塔吉克人，零星分布，他們利用有限的土地，廣種薄收，過著真正與世無爭的生活。

許多塔吉克人家門前或杏樹下邊都會放置一張古老的木床，杏花怒放或杏子成熟時節(jié)，老人們都會躺在床上，享受花朵、綠蔭、果實。有時我會在杏花樹下扎起帳篷，在靜靜的夜里傾聽花開的聲音。前一天含苞未放的蓓蕾，一夜間怒放盛開，山間溫柔的春風，輕輕吹拂，滿坡的杏花開得轟轟烈烈，擠滿了枝頭，爭搶著接受陽光的沐浴。杏花含苞待放時，朵朵艷紅，隨著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濃漸漸轉(zhuǎn)淡，到謝落時就成雪白一片?！暗腊追钦姘祝约t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边@是宋代詩人楊萬里的詠杏五絕，真是美到極致。

高原上的杏花村，并非唯一，沿著河流分布在庫科西魯克鄉(xiāng)、塔爾鄉(xiāng)、大同鄉(xiāng)的十幾個大隊和幾十個村莊，整條峽谷皆遍布杏樹。這些塔吉克村莊雖在高原群山之間，卻因海拔比周圍低1 000多米，因山高而又避風，早早就聞到了春天的氣息。那一株株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的杏樹，競相怒放在村落之上、峽谷之間，無意中裝扮出一個個超然物外的杏花村。

第一次踏進杏花溝是2005年4月初，當聽說高原也有著遺世獨立的杏花溝時，我曾心存疑慮，塔吉克人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怎么也無法將它與杏花聯(lián)系在一起。第一次去杏花村，道路非常艱險，基本是在盤山路中上緩慢而行，或是艱難地走在河灘上，有些地方甚至沒有路，沒有能通車的橋，因夏天雨季河水大，簡易的盤山公路經(jīng)常遭遇泥石流的毀壞，有時數(shù)十天或幾個月不通車是很正常的事。

沒想到，這一次大同之行，給我留下的不僅僅是拍攝的圖片，還有心靈的洗禮。

當時的山路越野車都不能正常通行，180公里山路，越野車爬行了12個小時，這就是高原杏花溝的特征，也是這里得以遠離外界浸染的原因。當時人們對這個杏花溝還沒有完全定義，外界人基本不會涉足，當?shù)厝艘仓恢姥刂矌鞝柛珊忧靶校叩綗o路可走的時候，就到大同鄉(xiāng)了。2008年《國家人文地理》大篇幅刊登我拍攝的大同杏花的圖片時，我才正式將這里命名為帕米爾高原杏花溝。

在高原拍攝沒有準確的點，有時為等待一個場景，常常會到天黑或深夜才能休息。攀爬到特給乃其力達坂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車外風雪橫飛，盤山道多處急彎，側(cè)滑難行。在凌晨2點我們到達了達坂下面的恰爾隆鄉(xiāng)，在路邊的一戶塔吉克人家住下。第二天一早，我發(fā)現(xiàn)昨晚就住在懸崖之上，三面大山，一邊河水，房子周邊是一片冬小麥與杏花，女主人早早到河邊提水，并給我準備好了馕和奶茶。村子大約有十幾戶人家，站在高處一眼就能看到葉爾羌河、大同河、塔什庫爾干河流域的塔吉克族原生態(tài)村落，家家都被盛開的杏花所包圍。

遠遠看去，河谷兩邊杏花開得讓人心醉，山腳下的村莊淹沒在一片粉色之中，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的無助，竟沒有半點身臨高原的感覺。順河而下，當我看到那隱于云霧和殘雪之間的花海時，才知道前方也是一片高原小江南。走進村落，幾間石頭房子隱藏在巨大的杏樹下面，院前房后大片大片的杏花林，古老而又滄桑，遠看盛開的杏樹千姿百態(tài)、爭奇斗艷、嬌翠欲滴，像浮著一片粉紅的云彩，飄落在山間。近看白里透紅，紅中帶粉，一片片、一簇簇，裝扮著峽谷中的田野。十幾棵大杏樹下，坐著幾個塔吉克婦女正在繡花，一條小河從她們身邊流過，四周比較平坦，我決定將帳篷扎在這片杏樹林里?？蛇@家的主人肉孜阿洪怎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我們?nèi)俗〉剿?，晚上做了抓飯招待我們?/p>

雖然是春天，但高原的春天來得總是比較晚，所以杏花村的人們很少離開村子，他們在此過著逐水草而牧的生活，因外圍的氣候惡劣，常常讓外面的人望而卻步。大山隔離了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但他們待人真誠善良，人與人之間少有紛爭。進入杏花村的最深處，一切都讓我靜默，不敢言語。在皚皚雪山下，塔吉克族人的石頭房子零零星星地散布其間。大人們在杏花樹下勞作，陽春三月，正是高原農(nóng)忙時節(jié)，有的開始種植相應(yīng)的農(nóng)作物，有的準備翻地下種，期待一年中最好的收成；小孩子們在花香中嬉戲，放學回家的路上歡聲笑語；婦女們在杏樹下面擔水繡花，照看羊群……家家都是一幅高原牧春圖，四處散落的雞犬牛羊怡然自得。老人們則是走村串戶，相互問候聊天，享受晚年之樂……

翻越幾十道山梁之后，突然一片粉色的杏花飄落在河谷中，塔什庫爾干河像一條藍色的飄帶，從杏花人家蜿蜒流過，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一座上百米長的簡易吊橋飛架在30米高的河道上，橋?qū)捯幻?，兩邊各有一根鋼絲扶手，在山風中搖來晃去。平常人們要想從吊橋到對面的村子都十分困難，但生活在對岸的6戶人家卻有著幾百年的歷史，他們經(jīng)歷了人生的滄桑過程，幾百年的衣食住行等生活用品都要從吊橋上運過來。對他們艱辛的生活，我實在是太了解了，十年前我就到過吊橋?qū)γ?，給孩子和老人們拍攝過很多照片，從那時起，我和他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2013年3月，因道路旁邊山體滑坡，我們的車堵在懸崖邊長達十幾個小時，當我步行一小時到達河對面時，熱情的女主人知道我們幾人一天沒吃東西了，拿出了馕、杏干等食物，讓我們暫時充饑。

每次高原之行，我都要走過吊橋去看看孩子們和老人。走近這幾戶人家，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杏樹高大成林，與四周少有植被生長的高原雪山形成強烈的反差，有時我會在這里住上幾日，站在高高的山頂，從四面尋找角度，從不同的角度俯瞰村落，這個雪山下的小村莊，在花海中小巧精致，來到這里，感覺整個世界都靜下來了，天堂般的感覺完美詮釋了世外桃源的含義，陽光下，藍色清澈的河水滔滔流過，河道邊一片粉色的杏花開得正旺，塔吉克人家養(yǎng)的羊群悠然地從吊橋上走過，感覺這像是造物主隨意鋪灑又精心布局的畫面，讓我仿佛回到了人類尚未踏足的遠古，這樣的美麗，一瞬間擊中我的心靈，百里杏花溝，溝溝景不同，果然名不虛傳。

山里人的生活平靜卻艱辛。他們堅守著那份悠然和恬淡，日日夜夜，年復一年，有一種不浸染現(xiàn)世塵埃的美，她們特有的美，在心里，在山里人家艱辛的生活中。在高原拍攝十多年，難忘的回憶總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在得知大山之外還有一個十幾戶人家的村子時，我決定去看個究竟。在當?shù)啬撩竦膸ьI(lǐng)下，三天時間翻越了十幾道山梁，來到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小山村，當我站在山頂遙望遠方的那一刻，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在這樣一個無路可通人都難以過去的地方，杏樹下邊卻有兩臺正在工作的四輪拖拉機，和村民聊天后，才得知拖拉機運到大同鄉(xiāng)后，再也不能前行，工程師將機器“解剖”之后，用馬馱到山腳下，因山高路險，在馬都不能通過的地方，強悍的塔吉克人用身體將設(shè)備背過大山，再由工程師組裝而成。我想，帕米爾高原的杏花融入了百年的歷史風情，當人們想與自然親近，與文化牽手時，古絲綢之路上的這塊寶地正是你夢中的那塊福田，塔吉克人早已在這里種下了最美的桃李春風。

十多年來，我走進杏花溝無數(shù)次，每一個村莊都是偏僻而寧靜的，樸實和自然的，時間在這里不留痕跡地走過，沒有一點點做作、矯飾、嘩眾取寵的姿態(tài)。

我喜歡走在塔爾鄉(xiāng)的一條石子路上，身邊是滾滾的河水，地面是片片花瓣，數(shù)百棵杏樹整整齊齊地站立在兩邊，有時我會來來去去走上幾回，我把這里叫做“杏花溝十里長廊”。

我清晰地記得走過的每一個場景，放牧、耕種、刺繡的畫面總是在腦海里出現(xiàn)，杏花村的生活雖然簡單，卻有著令人艷羨的簡單、恬靜，有著身居鬧市之人內(nèi)心所求的安寧。一如燦爛的杏花，這里的男人們堅強、執(zhí)著，女人們爽朗、熱情，他們在點滴的生活中展示出了一種強烈的精神，這種精神可以用樂觀、堅韌、頑強來形容。相比“杏花春雨江南”的輕靈秀美，那些在冷峻的雪山和蒼涼的峽谷中安靜存在的杏花，那些淳樸篤定、熱情不染世俗的目光，是否更加讓人動容？2013年《中國國家地理》編輯部單之薔老師一行為考察帕米爾高原的杏花村，不遠萬里從北京來到帕米爾高原，真正體味到了杏花人家貧苦中的溫情。當他們到達河谷最深處的大同鄉(xiāng)時，走進路邊一戶人家，正遇男主人趕著羊群回家，女人和孩子在院中相迎，從她們的笑容中可以看出，雖然生活比較貧苦，但充滿溫情，從而，杏花成了新疆的象征符號之一。2015年《中國國家地理》再次關(guān)注中國最“牛”的縣塔什庫爾干，將河谷與村莊串聯(lián)出跨越蒼涼大山的生命通道，又一次向世人展示了隱藏在大山深處杏花溝的魅力。

追隨著雪融花開的節(jié)奏，我走過杏花溝的每一個村落之后，感覺杏花與春雨的聯(lián)系日漸松散，與江南的符號關(guān)系已經(jīng)解構(gòu)，杏花已經(jīng)從唐詩宋詞中走出，遠離了牧童遙指的杏花村。在我心中，杏花已進入了帕米爾高原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進入了雪域世界一條條險峻的河谷。在我意識的更深處，杏花所蘊含的內(nèi)容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不再是唐詩宋詞中的嬌美、超俗、孤傲，而是蘊藏著堅忍、頑強、奉獻的內(nèi)涵。杏花溝的山與水仿佛連理共生，就在這山與水之間，塔吉克人經(jīng)過了時光的洗禮，一直藏在歷史的畫卷里，藏在昆侖深處，藏在塔吉克人的心底。只要你走進杏花溝，無處不是阡陌縱橫、良田碧水，民族原生態(tài)，山水大自然。

至此，你的心中是否已經(jīng)決定，下一次賞杏花是去江南，還是來高原？如果我們遠行的目的是為了回歸自然，遠行的樂趣在于掙脫世俗的桎梏，那么有一個地方，你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帕米爾高原杏花谷。

作者簡介

趙登文，國家一級攝影師，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民俗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博士、高級講師，多家媒體簽約攝影師。

在《中國國家地理》等國內(nèi)外20多家刊物發(fā)表作品3 000余幅。獲得國際、國內(nèi)攝影大賽金獎、銀獎、銅獎、優(yōu)秀獎300多個，并獲得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第7屆、第8屆、第9屆、第10屆國際人類貢獻獎，第五屆世界攝影大會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經(jīng)典圖像獎，國家攝影金像獎等。作品突出邊疆地區(qū)風光和民俗，以捕捉獨特的地域文化為起點，形成了低沉厚重的獨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