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圣地”
——2018年俄羅斯米努辛斯克博物館合作研究散記

文 圖 /張文珊 邵會秋

在米努辛斯克博物館前合影

米努辛斯克盆地，地處俄羅斯西伯利亞腹地的葉尼塞河中游，隸屬于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qū)，該地區(qū)青銅時代和早期鐵器時代文化遺存十分豐富，考古工作也開展得較早。因此在二十世紀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直是原蘇聯(lián)考古工作的中心地區(qū)，這里很早就建立的文化年代序列也成為了俄羅斯考古研究的標尺。

米努辛斯克一直被譽為歐亞草原考古的“圣地”，草原上很多耳熟能詳?shù)目脊艑W文化最早都發(fā)現(xiàn)于這一地區(qū)。這里是草原青銅器研究的天堂，也是中外草原考古人向往的地方。2018年11月底至12月初，我們有機會走進了米努辛斯克盆地，與米努辛斯克博物館開展合作研究，半個月的時間里，每天都能夠零距離接觸精美的青銅器，領略著米努辛斯克的獨特魅力。

奧庫涅夫石人與巖畫

卡拉蘇克文化青銅器

塔加爾文化青銅器

動物標本館

米努辛斯克博物館

米努辛斯克博物館位于米努辛斯克市中心大教堂廣場，是市中心的地標性建筑。這里是西伯利亞最古老的博物館之一，1877年由俄國著名學者尼古拉·米哈伊洛維奇·馬勒加諾夫創(chuàng)辦。博物館藏品共計20萬件，涉及到地質學、古生物學、考古學和民族志等多個方面。

這些藏品中最讓考古人關注的是大量精美的草原青銅器，這也是我們此次合作工作的重點，年代主要集中在距今5000—2000年之間，分屬于阿凡納謝沃文化（Afanasievo）、奧庫涅夫文化（Okunev）、安德羅諾沃文化（Andronovo）、卡拉蘇克文化（Karasuk）和塔加爾文化（Tagar）等五個考古學文化。

阿凡納謝沃文化和奧庫涅夫文化由于年代可以早到公元前3千紀，銅器都不甚發(fā)達，只有少量的銅刀、銅錐和耳環(huán)等，但奧庫涅夫文化的巖畫和石人非常著名，其特色的裝飾圖案吸引了眾多學者的關注。安德羅諾沃文化雖然是公元前2千紀歐亞草原地區(qū)最發(fā)達的青銅文化，但米努辛斯克是其分布的東北邊緣，而且在該類墓葬中多隨葬陶器，極少隨葬青銅工具武器，因此館藏的安德羅諾沃銅器數(shù)量也不多。米努辛斯克博物館里，屬于青銅時代晚期的卡拉蘇克文化（公元前13—前8世紀）和早期鐵器時代的塔加爾文化（公元前7—前2世紀）的青銅器最為發(fā)達，工具、武器、馬具和裝飾品種類與數(shù)量都十分豐富。

除青銅器館外，博物館內(nèi)還專門陳列了很多動物標本，包括熊、鹿、野豬、豹、狼和狐貍等，這些動物大都是古代米努辛斯克人的重要藝術題材，往往被裝飾在青銅器上，它們對于理解青銅器的裝飾風格有非常大的幫助。

在博物館圖書館查資料

在博物館地圖上插上吉林大學的旗子

米努辛斯克博物館還有一個規(guī)模較大的學術圖書館，該圖書館于1878年開始對外開放，藏書超過12.5萬冊，涵蓋了多個學科許多早期圖書珍本，這么好的資料庫我們當然也不能錯過，不過圖書館至今仍然采用手工檢索，這一點頗為遺憾。

在米努辛斯克博物館的入口，有一幅世界地圖，每當有外地游客來參觀，便會在這張地圖上插上一面旗子，標注游客所來自的國家或地區(qū)。這張地圖上中國只標記了五面旗子。臨走前，楊建華教授將寫有“吉林大學考古學院”的旗子插在了標有“Чанчунь（長春）”的地方。

拍攝青銅器

學術界對米努辛斯克盆地青銅器的關注由來已久，不僅僅是因為米努辛斯克出土大量的精美青銅器，還因為這些青銅器與中國北方、中原和新疆地區(qū)出土的青銅器十分相似，表明這些地區(qū)文化間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早在20世紀初，一些學者就注意到了中國北方和中原地區(qū)與米努辛斯克盆地在青銅器方面的相似性，如透雕帶飾（薩爾莫尼）、弓形器和獸形飾件（羅越）、獸首刀劍和管銎斧（高本漢）。20世紀四五十年代，學者們討論的重點是商文化、北方青銅文化與卡拉蘇克文化的關系等問題，前蘇聯(lián)學者吉謝列夫的《南西伯利亞古代史》是當時一部比較有影響力的著作（現(xiàn)已經(jīng)翻譯成中文出版）。后來，國內(nèi)著名學者林沄、烏恩岳斯圖、楊建華等多位先生也都對米努辛斯克盆地的青銅器進行了專門研究，并發(fā)表了多篇影響力很大的文章。

正是在已有的工作和研究基礎上，米努辛斯克博物館與吉林大學考古學院開展了這次合作，對展廳內(nèi)青銅時代和早期鐵器時代的五個考古學文化的青銅器進行拍攝、登記和描述，一方面協(xié)助完成館藏青銅器的電子化工作，另一方面雙方將共同合作出版一本青銅器圖錄，同時對這些館藏青銅器與中國北方地區(qū)青銅器的關系進行深入研究。

博物館館藏青銅器

出版圖錄的照片，對拍攝的角度、燈光和攝影師的專業(yè)水平都有很高的要求。我們從國內(nèi)帶來了專業(yè)的拍攝設備，在博物館展廳的一角，搭建了小型的工作臺。草原地區(qū)的青銅器大都屬于小型青銅器，便于隨身攜帶，所以大多數(shù)青銅器的拍攝都可以在這個工作臺上完成，對于大型銅器如銅鍑等，需要搭建背景紙進行統(tǒng)一拍攝。我們一行五人分工明確，拍攝、分類、登記和描述各司其職，流水式作業(yè)，大大提高了拍攝效率。不同種類的器物有不同的拍攝要求，每一件器物的拍攝都需要尋找最合適的角度，用一張圖片盡可能地展示最豐富的信息。負責拍攝的林雪川老師經(jīng)驗十分豐富，每拍攝一件器物，都要先仔細“琢磨”一番，他說攝影就是一門光與影的藝術。一張完美的片子，要在二維的平面上展示出立體的器物造型，甚至能反映出銅器的鑄造工藝。相機捕捉到的信息，遠比肉眼更加豐富，相機拍攝出的青銅器遠比我們?nèi)庋劭吹降母忧逦驼鸷?。林老師每按下一次快門，總會感嘆一句 “完美”，然后十分滿意地向我們展示他的相機所捕捉到的“青銅之美”。

由于時間緊任務重，我們沒有休息日，米努辛斯克博物館也給予了最大的支持，節(jié)假日也派專人協(xié)助我們工作。每天觸摸著青銅器，不禁驚嘆于古人的智慧和審美，對青銅器也有了更深的喜愛，大家稱這些精美的青銅器為“盛世美顏”，件件愛不釋手。

當然，我們的工作不僅僅包括展廳里的青銅器，在博物館庫房里也搜羅一番，無奈庫房中藏品太多了，只能選取了少部分組合關系明確的青銅器。

工作中

圖① “盛世美顏”青銅器

圖② 博物館庫房

圖③ 葉尼塞電視臺采訪楊建華老師

工作期間有一個小插曲，就是當?shù)厥〖壍娜~尼塞電視臺對我們這次合作進行了專訪，而且節(jié)目很快就播出了，本來米努辛斯克就沒幾個中國人，我們很容易就被認出來，結果常去吃飯的咖啡館和賓館的服務員都說在電視上看到了我們，知道我們是做什么的了，一下子有了“出名”的感覺。

拍攝和整理工作進行得出奇順利，雙方的國際間合作也一直非常和諧，我們得以提前一天完成了預期任務，也爭取到了深入考察當?shù)仫L土人情的時間。

在米努辛斯克的最后一天，我們參觀了哈卡斯博物館。哈卡斯博物館全名共和國博物館—文化中心，位于哈卡斯共和國的首府阿巴坎，距離米努辛斯克大概半小時的車程。哈卡斯博物館的展廳主要陳列著奧庫涅夫文化的大石柱和塔加爾文化的巖畫，還有少量卡拉蘇克文化和塔加爾文化的青銅器。其中便有著名的巴亞爾斯科巖畫，描繪古代游牧人群的生活場景。

巴亞爾斯科巖畫

葉尼塞河

小城風貌

由于米努辛斯克市不通飛機，我們不得不從克拉斯諾亞爾斯租車沿著葉尼塞河一路南下。這條著名大河從南向北流，全長5000多公里，起源于蒙古國，朝北流向喀拉海，其流域范圍包含了西伯利亞中部大部分地區(qū)，可謂是米努辛斯克盆地的母親河，由于流水量巨大，在零下四五十度的嚴寒下也不會結冰，冬季的葉尼塞河面上霧氣騰騰，甚是壯觀。

從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到米努辛斯克全程大約400多公里，沿途經(jīng)歷了從森林到森林草原再到草原地區(qū)的轉變。剛開始，公路兩側都是掛滿積雪的松樹，我們仿佛穿梭在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色冰雪大世界中，漸漸地變成了松樹和樺樹相間分布，越向南，積雪越少，森林開始變得稀疏，森林草原相間分布，這里的定位顯示是巴拉赫塔區(qū)。接著南下便是開闊的草原地帶了，一眼望去，草場上有收割好的成捆的牧草，之前，一些研究者將米努辛斯克地區(qū)出土的銅鐮看作是該地區(qū)存在農(nóng)業(yè)的證據(jù)，現(xiàn)在看來這些銅鐮很可能是用來收割牧草的。在這片土地上，幾千年來游牧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著，途中，我們遇到一位騎馬的牧民，穿著動物毛皮制成的衣服，仿佛是從幾千年前穿越來的……沿途路邊還可以看到塔加爾文化的墓葬，因為墓葬四個角都有高立的角石，所以很遠就能看到。塔加爾文化晚期出現(xiàn)了大量的巨型墳冢，往往埋葬幾十人甚至上百人。

米努辛斯克雖然是個小城，但劇院、博物館、教堂等建筑規(guī)模都很大，當?shù)厝说木裎幕钜卜浅ＸS富，教堂與博物館相鄰，這座教堂是米努辛斯克的地標性建筑，始建于1803年，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我們落腳的賓館是米努辛斯克賓館，只有14間房，白綠相間的外表，為這座靜謐的俄羅斯小城的冬日平添了一絲生機。俄羅斯的冬天，日落很早，下午六點鐘，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說說笑笑，踏上回賓館的路，路燈都已經(jīng)亮起來了，路上大家總是要討論一番晚餐吃什么。我們的晚餐通常在賓館附近一個小咖啡館解決，每人點一份主食、一小份沙拉、一碗湯或者一杯飲料，湯里會加酸奶渣，剛開始不太習慣俄餐的味道，慢慢地，大家都越來越適應。有時吃膩了俄餐，也會去附近的超市采購幾桶泡面，配上香腸、酸黃瓜和伏特加，大家在賓館里聊聊天，打發(fā)漫長的夜晚。

塔加爾文化晚期巨型墳冢

博物館旁的大教堂和廣場

下班途中

博物館前是一個開放的廣場，我們剛去的時候立起了一棵高大的圣誕樹，可是有一天晚上狂風大作，直接將這個圣誕樹吹倒了，鋼鐵的骨架也摔爛了，我們猜想圣誕樹可能沒有做固定，直接立在地面上。當時米努辛斯克博物館的監(jiān)控拍下了這一幕，夜里3點左右，圣誕樹倒下的時候，還有一位中年婦女經(jīng)過，表現(xiàn)得非常淡定，這看出“戰(zhàn)斗民族”的心理素質十分過硬。

俄羅斯任何室內(nèi)場地都需要存放外套，飯店、賓館、學校、劇院、博物館，幾乎所有單位都有專門管理外套存放的人員，據(jù)說在這里穿著外套進入室內(nèi)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剛開始不太習慣，時間長了慢慢也就習慣了，尤其是在冬季，有人看管笨重的外套感覺很輕松。

出國總想要買點什么，提到俄羅斯的特產(chǎn)自然會想到伏特加和香腸，俄羅斯人鐘愛的伏特加味道實在難以接受，香腸種類多，味道不錯，但天天吃也受不了。米努辛斯克地區(qū)樺樹皮制作的工藝品非常多，工藝雖然不精，卻很有特色。印象中俄羅斯大多數(shù)工藝品都比較粗糙，而這次讓我們深感意外的是，在哈卡斯博物館發(fā)現(xiàn)了精美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卷曲動物紋的冰箱貼和鑰匙扣，其原型是圖瓦阿爾然一號王冢中的馬飾件，展現(xiàn)的是一只卷曲的雪豹形象，這是目前草原地區(qū)發(fā)現(xiàn)最早的一件卷曲動物紋，年代大約在公元前9—前8世紀。

挺立的圣誕樹

阿爾然一號王冢卷曲動物紋（右一）與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左一和左二）

塔加爾文化的“理想國”巖畫

樺樹皮產(chǎn)品

如今的米努辛斯克市是一個寧靜的小城，但三四千年前，這里是草原文明的中心，水草豐茂，帳篷遍地，牛馬成群。人們騎馬放牧，制作最精良的青銅器，建造巨型墳冢，繪制美好生活的巖畫長卷。同行的權老師稱這里是古代的“理想國”，在那時，米努辛斯克猶如一個富足的世外桃源，人們過著安逸的生活，在其青銅器裝飾題材中多寫實的動物風格，與南部阿爾泰地區(qū)的巴澤雷克文化人群流行的神獸題材格格不入。我想如果你有機會踏進米努辛斯克，感受那些規(guī)模宏大的巖畫和墓葬，撫摸這些“盛世美顏”的青銅器，可能也會有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