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代人有些生不逢時,正經(jīng)書沒念多久,初中只上了一年便遇上“文革”,緊跟著上山下鄉(xiāng)隨波逐流,再有所學便是東鱗西爪,這時便分外懷念小時候的幾位老師,幸得他們的苦心教誨,才有一點兒童子功。再后來越發(fā)明白,真正的老師就是滲透你的魂魄,影響你一生的人。人生路上,閃耀著他們點亮的一盞盞小燈,或許叫知識、善良、真誠、勤奮、堅毅……它們寧靜而又明亮,默默地陪伴著學生前行。
因為父母工作調(diào)動,我到了另外一個城市。那年秋天,我背著一個小花書包,轉(zhuǎn)學到恩施舞陽附小二年級2班,便認識了班主任田老師。
田老師名槐山,土家人,個子不高,但結(jié)結(jié)實實的,兩只胳膊舉著,可任由學生們捄著打秋千。他剛從師范畢業(yè),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成天笑嘻嘻的像一個孩子王,高興起來就把學生娃一個個舉過頭頂,只要田老師在操場上,一定是歡聲笑語一片。我們這些小學生就像一個個跟屁蟲,上課下課都跟著他。
喜歡聽他的課,田老師教語文,講課時聲音洪亮,又講故事又打比方,長大才知道田老師是一個農(nóng)家子弟,他將恩施土家的風情、諺語民歌信手拈來,讓人聽得著迷。那些在課本上看去嚴肅規(guī)正的詞匯在田老師的講述里變得那么有趣。我們這個班上的學生語文成績普遍都好,我想我后來喜歡文學與田老師教的語文絕對分不開,但那時未曾幻想去做一個作家,在田老師布置的“我長大了做什么”的作文里,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拖拉機手。這個宏偉的理想我很早就忘了,但有一年春節(jié)去給田老師拜年,坐下來嗑瓜子時,田老師笑著說,房廣蘭,你還記得你的理想嗎?你在作文里說要當一名拖拉機手,耕耘在祖國遼闊的土地上,那篇作文還在班上讀過。房廣蘭是我上小學時的名字,“文革”期間因為父親挨斗,母親將我改成了葉梅。我說是啊,是您的語文改變了我的理想。
那時沒有偶像和粉絲,現(xiàn)在想起來,田老師就是我們這些小學生的偶像,他除了會教語文,還會打球游泳跑步跳遠,動作瀟灑,活力四射。我們成群結(jié)隊地跟著他在小河里游泳,土臺上打乒乓,他手把著手、不厭其煩地教。這些愛好一直伴隨我到今天,有時候人們問我從哪兒學來的,我便有些得意,忍不住會說到遙遠的田老師,說那時的老師多好啊,那才是德智體全面發(fā)展呢。
后來寫作我用過一個筆名,叫“槐子”,槐之弟子也,滿心感激地用以紀念田槐山老師所給予的教導(dǎo)。這份心情隨著歲月荏苒,應(yīng)是越來越濃,可后來因為離得遠,與老師卻極少見面,一晃居然幾十年過去了。今年春節(jié)我找到他的電話,急急打過去,田老師的聲音依然是那樣清亮,我不由滿心歡喜。
(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2012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