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小姐》的重構(gòu)與融合

摘 要：2005年，英國BBC把薩拉·沃特斯的小說《荊棘之城》發(fā)行成迷你劇《指匠情挑（Fingersmith）》；2015年韓國黑色電影導演樸贊郁，受小說的啟發(fā)，拍攝電影《小姐》，韓國影視作品善于吸收異國文化資源，并加以“本土化”改造，利用殖民話題開篇，在重構(gòu)和融合的雙重法則下進行有效改編。本文擬對比兩部影片，分析不同文化背后的女性覺醒和抗爭。

關鍵詞：女性主義；女性；男性；文化

作者簡介：秦守玉（1994.6-），女，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影視傳播。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2

《指匠情挑》完整再現(xiàn)維多利亞時代竊賊文化、女性主義、女同性戀和性文化，高度忠于原著?！缎〗恪吩诠适陆Y(jié)構(gòu)上遵循三段式的敘事方式，對原著小說中的“反轉(zhuǎn)情節(jié)”進行導演個人化取舍和補充，帶有跨文化傳播性質(zhì)，在時代背景、敘事風格、語言文字上有所重構(gòu)。因BBC迷你劇《指匠情挑》高度還原小說，故本文以其作為《小姐》的對比原型。

一、時代背景

《小姐》開篇是大批日軍在朝鮮街頭殺人，展現(xiàn)故事背景——日本殖民統(tǒng)治朝鮮時期，日式的房屋和庭院、藏書室的枯山水、浮世繪春宮圖、和服、櫻花樹，人物之間的對話在日語和朝鮮語之間來回轉(zhuǎn)換，通過古典油畫、日式古典背景音樂等細節(jié)考究，還原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風貌和景致。

上月教明家的管家（即他的前妻）佐佐木給淑姬介紹大宅的構(gòu)成，“英國建筑師設計的洋館和日本式和館合在一起是正房，日本沒有洋式日式渾然一體的建筑，夫人太尊敬日本和英國了，所以這么建的。”文化殖民的影響是深遠的，日本享有東方情色大國之稱，對“性文化”的描述和發(fā)展領先于世界，在影片中處處體現(xiàn)；上月喪失民族獨立性，通過娶日本妻子來獲得上層社會的身份，對秀子的教育是日式的，呈現(xiàn)出日式女性亞文化，傳統(tǒng)待于家中的女性形象，聽從男性、為男性的“性”愉悅提供展示方式。

二、敘事風格

1.人物關系的不同設計

《指匠情挑》中的陰謀主導者是薩克斯比大媽，利用紳士和蘇珊去接近并謀取莫德的財產(chǎn)，易卜生先生、約翰、玲瓏都聽從于她。李先生家的擦鞋匠查理是蘇珊得以逃離瘋?cè)嗽旱木让静?，紳士對莫德僅停留于瓜分財產(chǎn)。紳士、莫德、蘇珊都是薩克斯比大媽的棋子，她在情節(jié)發(fā)展和反轉(zhuǎn)上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片中的第三部分大多都是靠她來敘述。

伯爵是《小姐》里一切陰謀的發(fā)起者，銀匠鋪的銷贓媽媽（即《指匠情挑》里薩克斯比大媽的角色）的重要性被削弱，僅作為淑姬的家人得以分贓。增加姨母的角色——秀子母親的妹妹，日本落沒的貴族女兒，是在秀子之前朗讀會的當家花旦，因上月長期的變態(tài)折磨致精神問題，受到與章魚媾和的懲罰，最終吊死于櫻花樹上。管家佐佐木和上月一起調(diào)教姨母和秀子，將因長期性壓抑而形成的暴戾轉(zhuǎn)移到對其他女人的欺壓上，與父權(quán)合謀。第三部分的主角是秀子和伯爵，伯爵對秀子謀財求欲，被秀子用濃縮鴉片的酒迷暈，秀子逃離旅館與淑姬重聚，伯爵被上月抓回地下室“懲罰”。

2.回歸與逃離

《指匠情挑》中莫德和蘇珊經(jīng)歷背叛和真相，終究還是回到了布萊爾莊園，莫德在象征著男性權(quán)威的廢墟上自由書寫對蘇珊的愛，李先生已故，那里成為獨立于父權(quán)文化中心的，屬于女性的烏托邦?！缎〗恪防镄阕雍褪缂Ы?jīng)歷兩次逃離，第一次被伯爵掌控，第二次遠赴上海，逃離曾經(jīng)束縛她們的父權(quán)社會，影片最后，畫面中天上懸掛的月亮與房屋門上的月亮圖契合，象征女性命運的圓滿和希望。

3.唯美與黑色暴力

《指匠情挑》中莫德的服飾、淑女禮儀、純白色手套，束縛著她身體上的“純潔”。劇中人物的言行舉止遵循著維多利亞時期的謙遜和禮貌。薩克斯比大媽精心布局整個陰謀，最后走向死亡——絞刑，死前獲得蘇珊和莫德的諒解。迷你劇中有陰謀、有背叛，卻沒有復仇，人物之間的愛，體現(xiàn)在薩克斯比大媽進監(jiān)獄后，湯米給蘇珊一袋大家湊的錢，展現(xiàn)出臟亂蘭特街擁有的人情味。

《小姐》遵循導演一貫反抗和復仇的核心主題，通過激情場面和血腥暴力，呈現(xiàn)人物的動機和欲望，勾勒出人類所面對的欺騙、矛盾、壓抑等元素。秀子在逃跑時給上月的信中道出一切真相，包括伯爵的假身份，這是女性對男性的報復。而沒有抓到秀子的上月，將伯爵作為復仇對象，地下室的“搏斗”把人性的丑陋全盤放大，特寫人對“性”的渴望和沖動。上月將藤原的手指一根根砍掉，露出漆黑的牙齒，兩眼中透著對秀子的性想象，迫切想從伯爵的描述中獲得快感，企圖毀掉伯爵男性象征時被煙霧毒死。女性的存在暴露出男性的動物性，男性將自身本性中無節(jié)制的欲望投射在女性身上，既想占有女人，又希望得到女人的認可，情欲作為一切欲望的起點，走向一種毀滅性的“美”。

三、對父權(quán)社會的顛覆

英國電影一向關注跨文化、跨種族、跨性別等題材的影像化思考與表達，正如論者所言，“80年代的英國電影極大地忽略過去觀眾的傳統(tǒng)，而偏向?qū)で罅眍惖纳矸蓐P系、多元文化，以及多重性別的市場定位”。[1]韓國的男權(quán)思想比較嚴重，只要觸及國民現(xiàn)實，就繞不開男權(quán)和女權(quán)的對抗。

1.性符號的使用

“手”是《指匠情挑》里一個重要的意象，一是代表蘇珊的手是用來偷竊的，暗示她的小偷身份，二是表示莫德的手是用來抄寫情色小說的，三是隱喻探索女性身體，暗示指尖隱藏的秘密，象征女性之間微妙的情欲關系。裸露的手指是女性獨立的標志，“手套”則是管束莫德身體的鐐銬。在性禁錮十分嚴酷的維多利亞時代，對禁欲的反抗是地下文學尤其是性文學作品的狂歡，藏書室便是這樣的存在，地上的“手指”表面上是對藏書的保護，實則是舅舅內(nèi)心污穢思想的隱藏。

《小姐》中朗讀《金瓶梅》是對東方性文化的傳播，“手指”變成“蛇”像，蛇在文藝作品和精神分析領域里象征男性生殖器，影片里是上月書房的守護者，代表規(guī)矩和權(quán)欲，目的是禁錮、威懾女性。地下室水缸里的章魚[2]、被浸泡的男性器官和男女生殖器標本，暗示被“去勢”的上月對性能力的憧憬，通過寫情色小說來滿足自己對“性”和“女性身體”的渴望，是一種男權(quán)文化下的閹割焦慮。

2.女性主體意識

女性主體意識是指“女性對其生存困境的探求與思考、對其人格尊嚴之平等與自由解放之個性的追求”。[3]對女性生理本能和欲望的探究，建構(gòu)女性主體意識，挑戰(zhàn)男性優(yōu)越感，對父權(quán)社會規(guī)范的顛覆。

《指匠情挑》中莫德“要在倫敦找到一間房子”，掙脫父權(quán)的束縛和壓迫，弗吉尼亞·伍爾夫曾提出，女人應該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而在逃出“賊窩”尋找新庇護所時，路人和書店老板（男性）都拒絕給她提供一間房，她的主體意識由此變得越發(fā)強烈。

《小姐》打破女性身體的規(guī)范和限制，女性同時作為“看”的主體和客體，秀子和淑姬從臥房門的小孔“互看”，是各自好奇欲望驅(qū)使；秀子“偷窺”上月和伯爵的對話，男性成為“被看”的客體。伯爵提供濃縮鴉片，矮化了女性的獨立人格，增加了男性在這場博弈中的不可替代性。試想：沒有鴉片，秀子還能如何擺脫伯爵的控制？至少在影片里，答案是沒有的，她接受了男性對女性手無縛雞之力的設定，要完成自我救贖，僅憑女性自身力量仍是不夠的，需借助男性提供的思想和武器。

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幾乎是緘默的，不平等的性地位使女性欲望被否定，不能控制自己性欲的女性便有罪。性作為女性覺醒的符號，給女性帶來身體愉悅和精神自由。奧德瑞·洛德視情欲為女人能量、欲望與創(chuàng)造力的原動力，認為由女人自主的“情欲”含蘊性愛、情感、心靈與知識的內(nèi)在生命力量。

緬鈴[4]的出現(xiàn)和使用，秀子女扮男裝，視覺上呈現(xiàn)男性化的女人，意味著男權(quán)規(guī)則仍殘留在女性意識中，這是男性導演和編劇留下的不可避免的父權(quán)意識痕跡。這與《指匠情挑》里莫德和蘇珊那種將男性徹底排除在外的女性欲望世界，互相試探、共同探索軀體的愛與表達不同，英國時代劇中女性意識的退守，把女性價值體現(xiàn)在一種女性的美德和包容上，蘇珊對薩克斯比大媽的寬容、對莫德的愛和諒解，莫德在已失去男性權(quán)威的莊園里，說出愛和欲望，獲得女性話語權(quán)。

3.女性身體敘事

女性主義電影是對主流電影中呈現(xiàn)的父權(quán)社會的顛覆，起初意圖建構(gòu)真正的女性，改變對女性的刻板認知，打破父權(quán)制沿襲的與女性相關的象征意象，后來逐步轉(zhuǎn)向女性身體敘事，把女性身體當作一種話語，從而建構(gòu)女性的話語體系。

《小姐》所展示的女同之愛是對男性中心傳統(tǒng)異性戀的質(zhì)疑，是挑戰(zhàn)男權(quán)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有效方式，女同性戀被呈現(xiàn)為欲望的客體，女同性愛成為男性觀賞的對象，從“任何女性肉體的裸露，都將被視為觸犯禁忌而具有顛覆瓦解整個父權(quán)制度的危險”這個角度，可將其看作是對男權(quán)制的一種徹底反抗和顛覆。但從女性身體敘事上來說，以徹底的女性身體裸露、男性欲望目光中的女性肉欲表演，來書寫對父權(quán)社會的反抗，卻有意無意地陷入男性規(guī)則的陷阱，對女性身體進行大幅度展示，滿足了男性的窺淫和戀物欲望。

結(jié)語：

全球化浪潮勢不可擋，電影作為一種傳播媒介，進入全球流通領域，在流通過程中遭遇不同的文化元素、意識形態(tài)、話語結(jié)構(gòu)影響，致受眾出現(xiàn)扭曲、誤讀、不理解的解碼情況。從兩部作品的眾多影評中，發(fā)現(xiàn)受眾對某種文化的了解程度影響著他對傳播內(nèi)容的理解。

于韓國而言，《指匠情挑》所內(nèi)含的符碼是英國文化，極少能在韓國“文化圖譜”中找到合適解讀。長期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韓國社會，不易在文學藝術領域中避免男性中心話語對“女人”的規(guī)范，其影視文化多以“雄化女人”、女性男性化、強化女性弱化男性的表達，來對抗“菲勒斯中心主義”，用體驗性愛和欲望的美感來呈現(xiàn)女性身體意識的覺醒，《小姐》按照韓國文化甚至是東方文化的主導話語結(jié)構(gòu)，將懸疑和愛情融合，大膽突破女同性戀的性文化課題，在傳播中得到一定的認可。

現(xiàn)代社會中不同文化系統(tǒng)并存，跨文化傳播要順利進行，就必須了解彼此的文化差異，尋找本土文化與其他文化相通的情感和倫理訴求，相互尊重、求同存異，通過文化間的協(xié)商與溝通，尋找平衡點，促使影視作品在全球化傳播中，盡量達到大多數(shù)共鳴的效果。

注釋：

[1]陳旭光.英國電影文化：文學傳統(tǒng)、紳士與嬉皮、種族、身份和意識形態(tài)[J].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4）：22-27.

[2]章魚是性能力強的代表，源自葛飾北齋經(jīng)典作品《章魚春宮圖》，畫面中將女子送上極樂境界的是一只八爪章魚.

[3]黃漫.從他者到主體——論<荊棘之城>中莫德的女性主體意識[J].名作欣賞，2014（3）：53-55.

[4]“緬鈴”，又稱勉子鈴，是古人用來輔助房事的器具，是“婦人爐中用”的，小說《金瓶梅》第十六回中西門慶曾提此物.

參考文獻：

[1]陳旭光.《英國電影文化：文學傳統(tǒng)、紳士與嬉皮、種族、身份和意識形態(tài)》.《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4）：22-27.

[2]周小燕.《韓國電影中的女性主義意識》.《溫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1（2）：107-112.

[3]黃漫.從他者到主體——論<荊棘之城>中莫德的女性主體意識[J].名作欣賞，2014（3）：53-55.

[4]姚臻.《纏綿在指尖的經(jīng)年往事——評薩拉·沃特斯的<指匠情挑>》.《譯林》，2012（1）.

[5]葉子.《女性主義視角下的英國時代劇研究》.《黑龍江大學》，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