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連春
近兩年來,無論是在習近平總書記的外事公開發(fā)言上,還是在李克強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都多次提到要發(fā)揚“工匠精神”,要鼓勵企業(yè)開展個性化定制、柔性化生產,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近些年來,無論是官方媒體還是民間的大V,都到處吶喊著“中國智造”、“中國創(chuàng)造”。
之于我們藝術領域,“工匠精神”就意味著要一步一步走人動化之路,從“匠心”到“匠魂”,一流工匠要從少年培養(yǎng),要恢復學徒制。從古至今,藝術活動作為一種特殊的精神生產為人類提供了光輝燦爛的文化寶庫,美術作為審美主客體的的表現(xiàn)形式,一方面是對客觀生活的描繪,另一方面凝聚著藝術家主觀的審美理想和情感愿望,古人講“人品不高,畫品自然不高”,很難想象一個思想齷齪,粗服亂蓬的畫家能夠創(chuàng)作出意趣高遠,感人至深的作品,這也從側面映襯了一個人的文化修養(yǎng)對于藝術品格的高下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人品的養(yǎng)成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個畫家只有將專業(yè)上升為精神需求,即“工匠精神”,如此方能從文心、文采、文氣上下足功夫,達到表現(xiàn)手法和思想內涵的高度統(tǒng)一,才有可能在藝術上切中關鍵,游刃有余,創(chuàng)作出情志相含、感人至深的藝術作品。
宋朝大家蘇軾在評價王維的詩和畫中,流傳下來兩句影響極大的名言:“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王維的詩流傳至今,而畫跡卻無流傳,但從蘇軾的評述中我們也能想象出王維的畫中必定也有“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般空靈的境界,將詩情和畫意融會在一起,讓人達到鑒賞上的高峰體驗,從有限的繪畫體悟到無限的意蘊,這便是文學藝術對于繪畫上無聲的滋養(yǎng)。在宋徽宗時代,考取畫院成為入仕做官的一個重要渠道,畫院便以命題的方式來招考畫師,當時畫院出了“踏花歸來馬蹄香”一題,正當所有考生專注描繪一片繁花似錦中的萬馬奔騰,一考生以一匹形單影只的奔馬馬蹄后的一群蝴蝶尾隨追逐,以少勝多,脫穎而出。這位考生以他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和對詩詞極為敏銳的把握,立意高遠,創(chuàng)作出蘊藉雋永、余味悠長的繪畫作品,成為后世的一段佳話。一名優(yōu)秀的美術創(chuàng)作者必定要從書籍中獲得創(chuàng)作養(yǎng)分的“工匠精神”,最終方能博觀而約取,插柳而成蔭,否則藝術創(chuàng)作必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早在唐朝,朱景玄在他的《唐朝名畫錄》中第一次提出了繪畫分品,他認為在繪畫品評中將畫分為“逸、神、妙、能”四品,四品中以“逸品”最高,其余按序次之,這種分品的方法對于后世影響深遠,成為后代評畫的一個重要準則。松年在此番論述也繼承了朱景玄對于畫師的畫品的定義,認為畫師具有貴賤雅俗,如果一件作品是由不讀書寫字的匠師所為,雖工亦匠,不入畫品。畫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系統(tǒng)里包含了諸多的義旨,特別是在宋代文人畫興起之后,在身份認同上認為一個畫家首先必須是一個文人,要具有綜合全面的文化修養(yǎng),這些修養(yǎng)又反過來滋養(yǎng)著畫家的藝術創(chuàng)作,因寄所托,化為腕下筆墨的物象。清代著名畫家松年在他的《頤園論畫》中寫道:“畫師處處皆有,須分貴賤雅俗。不讀書寫字之師,即是工匠。”在清末,商品經濟的繁榮刺激著藝術品市場的繁榮,大量的畫家以賣畫為生,畫家的職業(yè)化一方面促進了藝術上的百花齊放,另一方面造成了書畫市場上的魚龍混雜,良萎不齊;一些畫家因為過分迎合市場的需求,粗制濫造、畫品低俗。松年畫論中所提及的“工匠精神”正中時弊,在當時的背景下是極具現(xiàn)實意義的。
“工匠精神”所蘊含的文化修養(yǎng)對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不僅在東方如此,西方也不外乎如是。西方的文藝復興起源于思想文化界的一場革命,但丁、皮特拉克、薄伽丘為代表的一批文學家和思想家首先吹響了人文主義的號角,這時期的文學主張要肯定人的價值,用個性解放反對禁欲主義,用創(chuàng)作來追尋現(xiàn)實主義和人類情感。文學和思想上的解放推動了美術上的繁榮,繼而涌現(xiàn)了以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為代表的“文藝復興三杰”,他們以一種貼近自然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來描繪理想的現(xiàn)象世界,他們筆下的人物不再是刻板僵化的人物,而是一個個現(xiàn)世生活中鮮活的個體,與此同時文藝復興時期諸如解剖學、物理學等科學的發(fā)展,也促成了油畫技法和表現(xiàn)手法的完善,可以說這個時期的文化思潮—“工匠精神”,深刻地影響了近現(xiàn)代美術的進程。
清末海派四大家之一的吳昌碩,以繪畫而享譽畫壇,成為承接古代和現(xiàn)代美術史的一位關鍵人物。他在早年并沒有專研繪畫,從四十三歲才開始正式學畫,但一出手便不同凡響,震驚畫壇。吳昌碩的成功與他早年受到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工匠精神”緊密相關。他出生詩書世家,自幼稟賦極高,精于詩文及傳統(tǒng)典故,因此他做到了詩境和畫意的融合,書法與畫法的結合。中國現(xiàn)代美術的先驅徐悲鴻出生貧寒,但自小隨父學習詩文書畫,少年受過良好的國學熏陶,后苦練書法,留學法國,在巴黎國立美術學院學習油畫和素描。在異國他鄉(xiāng),他頻繁出入圖書館和博物館,思索和比較中西方美術的異同,并以此為基點進行深入的理論思考,撰寫了《中國畫改良之方法》等一批具有前瞻性的藝術論文,提出融西法于中畫,融中法于西畫,最后自成一家,至今影響深遠。國畫大家齊白石,生于湖南一個偏僻山村,年輕時靠著給人做木活維持生計,憑借著一門好手藝倒也可以養(yǎng)活一家老小,如果長此以往,齊白石終其一生不過是是山村里的一個能工巧匠,身后也就寂寂無名,與草木同腐。但他往后刻苦的讀書求學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27歲那年齊白石拜當地名紳胡沁園為師,胡沁園看中了他在繪畫造型方面極為聰慧的稟賦,但為了齊白石往后更為長遠的發(fā)展,對他說:“光會畫,不會詩,這是美中不足。又說“畫是詩之魂,詩是畫之神,二者相得益彰。”自此齊白石不僅繼續(xù)師從當地文士學習詩詞,而且還在家鄉(xiāng)成立了龍山詩社聚友討論詩詞,切磋詩藝。后到了京城,轉益多師,自此逐漸步入個人藝術上的顛峰。他在詩詞上別有造詣,與繪畫相映成輝,比如他為《蟹》題詩,他題詩道:“處處草泥鄉(xiāng),行到何方好?昨夜見君多,今日見君少?!鄙羁痰亟沂玖巳毡厩致哉咴谥袊臋M行霸道的累累罪行以及日暮窮途的命運。齊白石的畫,如果少了詩詞的點綴那便少了諸多情趣和意蘊。齊白石正是憑借著擰成一股勁的“工匠精神”,在文學上的刻苦專研的造詣,最終完成了從工匠到大師的蛻變。俄國畫家康定斯基是抽象派藝術的先驅,同時也是抽象派理論的奠基人??刀ㄋ够缒陮W習法律并對科學極為興趣,后由于對藝術的熱愛,他放棄了在大學的教職而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和研究。西方油畫有著悠久的歷史,發(fā)展到了二十世紀已達到高度的成熟,康定斯基想要在藝術上尋求突破必然要從西方繪畫理論的內在機制中獲得一種改革的動力。康定斯基早年系統(tǒng)的學術訓練使他具有極為縝密理性思維,鍛造了其工匠精神思維,在繪畫上他打破了所有寫實上的物象,憑借線條、色彩、空間和運動來重構一種自我的理想次序,開拓了美術上一個全新的空間。在創(chuàng)作的同時他不斷地進行理論探索,從理論上來支撐他的創(chuàng)作,表達他個人的藝術觀,如《藝術中的精神》、《作為純藝術的繪畫》等都表達了他對于繪畫形式語言新的思考。
在當今這個物欲橫流的消費時代,藝術家們普遍面臨著現(xiàn)實的經濟誘惑和生存壓力,普遍追求 “短、平、快”(投資少、周期短、見效快)帶來的即時利益,從而忽略了藝術品的品質靈魂。藝術家們需要工匠精神,依靠信念、信仰,看著產品不斷改進、不斷完善,最終,通過高標準要求歷練之后,其藝術成果方能做到脫俗小雅,其藝術成就也是正面而積極。當今的藝術領域存在著循循相因、千篇一律或者標新立異、劍走偏鋒的現(xiàn)象,在這種情況下藝術領域急需回歸一種理性的思考,而這種思考的原動力就來自于浩瀚經典書籍,來自于中華文明深處的“工匠精神”。畫家們只有回歸到傳統(tǒng)文化,從讀書寫字開始提升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才有可能創(chuàng)作出好的藝術作品,才不至于淪落為為創(chuàng)作而創(chuàng)作的工匠,才能真正將“工匠精神”運用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真正做到藝術創(chuàng)作的超凡而脫俗,才能做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優(yōu)秀藝術創(chuàng)作!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