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諾婭
太平洋山脊步道,4個月,4200公里
在西耶拉山脈,我們被世界遺忘了。
內(nèi)華達高原的5月,一群徒步者圍坐在火堆邊,臉色凝重。這里是肯尼迪草甸,太平洋山脊步道(Pacific Crest National Scenic Trail,PCT)的重要地標:徒步者從墨西哥國境線出發(fā),向北行走1000公里之后,穿過加州南部的高地沙漠,才能到達這個雪山腳下的綠洲。
在肯尼迪草甸,我們穿上了羽絨服,收到了親朋好友寄來的熊罐和冰斧。繼續(xù)向北,沙漠褪去,迎面而來的是雪山、冰川、深溪、黑熊。這樣極端的環(huán)境變化,讓我們不得不未雨綢繆。
火堆邊,圍坐著來自墨西哥的碼農(nóng)卡洛斯、西雅圖的同性戀銀行家“奶爸”、剛出獄不久的年輕人“里程碑”、法國情侶花和魯多、俄勒岡的“流浪漢”小哥,和許多不太熟悉的臉。我們都是太平洋山脊的徒步者,是另一個世界里的學生、牙醫(yī)、官員、服務(wù)生、自由職業(yè)者和夢想家。雖然幾周前我們還互不相識,而此時此地,我們是一群“一路向北”的追夢人。走路,是我們唯一的職業(yè)。
大家臉色凝重。剛到雪山腳下,我們就收到了不太樂觀的天氣預(yù)報。低海拔降雨,意味著高海拔降雪——是走,還是等?
我們的隊伍決定賭一把,第二天天亮出發(fā)。
第一日,我背著十幾公斤的食物和熊罐,賣力地爬升著海拔,在3000米之上扎營。凈水器在這天晚上被凍住了。
第二日,我們在布滿牛糞的溪水旁取水。我上坡越來越吃力,稀薄的空氣消耗著我的斗志。
第三日,我們在河谷扎營,我的輕薄的帳篷被奶爸取笑,“像個水母”。的確,我已經(jīng)幾個晚上都沒怎么睡好了。
第四日,我們終于見到了雪山。同時到來的,還有沒過腰的溪水。我咬了咬嘴唇跳了進去,用登山杖支撐著身體,慢慢走到對岸。翻過山頭,北面是另一個雪坡——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滑下坡去掉進河里。我是那天晚上最后一個到達營地的人。
第五天,凌晨2點,奶爸被凍得睡不著了,鉆進了卡洛斯的帳篷。我的鞋襪則因為頭一天涉水,被凍成了冰棍。凌晨6點,我們要沖擊美國本土的最高峰——惠特尼峰,而我不得不燒一壺熱水,澆進凍住的鞋里,才能把鞋松開,把腳放進去。出發(fā)之后一個小時,我摔在了有暗冰的石頭上。兩小時之后,我的墨鏡被摔碎。第三小時,我在雪地上迷失了步道的蹤跡,找了一個多小時才發(fā)現(xiàn)步道。第四個小時,我開始頭昏腦脹,舉步維艱。第五個小時,海拔接近4000米,我每走幾步就要休息一會兒。第六個小時,我遇到了已經(jīng)登頂、返程的卡洛斯和奶爸,他們鼓勵我繼續(xù)前進。第七個小時,我成了當天登頂惠特尼峰的最后一個人,山頂空無一人。
這天晚上,我繼續(xù)追趕大部隊。9點之后,天越來越黑,山的北坡突然出現(xiàn)讓我猝不及防的冰雪,我一瘸一拐,看不見前路。有一段時間,我因為走錯了路,被溪流擋住,萬分絕望:雪地、黑夜、溪流。我該在哪里扎營?怎么過夜?還好我掉了頭,找到了正確的路。晚上10點,我終于找到了隊友們的營地。
第六天,一個錯誤導(dǎo)致了一連串的錯誤。頭一天高反、雪盲、迷路,當晚的睡眠質(zhì)量很低。第二天一大早過河,石頭上的冰讓我們紛紛選擇涉水。踩著完全濕掉的徒步鞋,我們向PCT的最高點——森林人山口邁進。我們知道,今天可能會是全程以來最危險的一天:因為昨天耽誤了一天爬山,今天我們必須要在高海拔迎接暴風雪。
暴雪在上午10點準時襲來,不偏不倚地擊中海拔4400米的森林人山口。我和法國情侶互相扶持,到達山口時,北坡已經(jīng)是白茫茫一片。在能見度不足5米的情況下,魯多用他豐富的導(dǎo)航經(jīng)驗在前方開路。我們一路小跑下山,一側(cè)是萬丈雪坡,一側(cè)是凍結(jié)的冰湖。
第七天,我們終于靠近了人煙,卻又在第二個山口再次被暴風雪擊中,重演了昨天的“雪山飛狐”一幕。我們3人落在了大部隊的后面,昨天的隊友貌似已經(jīng)突出重圍,但他們的腳印已經(jīng)被一夜大雪給淹沒。我們3人與世隔絕,只能靠自己了。
翻過最后一個山口時,我們的心情是絕望的。即使能夠走出去,在步道的盡頭是一個停車場,一條公路的盡頭。如果沒有人能用車帶我們出去,我們就不得不沿著公路走40公里才能到達主干道。停車場沒有信號,沒有其他設(shè)施,更沒有食物。如果停車場里空無一人,我們只能自生自滅。
正當我們愁眉不展之時,前面開路的魯多一聲大吼:“我發(fā)現(xiàn)了新鮮的人類腳?。⌒?!鮮!的!” 我和花沒有時間歡呼雀躍,一路小跑去追魯多,看到山崖下面有兩個正在移動的小點。我們仨激動地異口同聲地大喊:Day hikers (單日徒步者)!
我們仨一路小跑下山,追上了那兩個單日徒步者。原來是一對沒有看天氣預(yù)報的情侶,在遇到暴風雪之后悻悻而歸,沒想到遇上了我們3個從深山里跑出來的“雪人”。他倆把我們?nèi)M了一個兩門小跑車的后座。我們終于“得救”了。
而我的一個日本朋友塔卡(Taka),就沒那么幸運了。2013年9月,他第二次踏上太平洋山脊,卻在華盛頓州被暴風雪困了6天,彈盡糧絕。直升機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放棄了生存的希望。還好一切及時——救援隊在他走失的區(qū)域附近發(fā)現(xiàn)了灰熊腳印。
為什么會有人失蹤?為什么需要雪坡徒步?沿途為什么沒有救援保障?旅館和餐廳在哪里?為什么路標這么少?為什么沒有檢查站?誰來確保徒步者的安全呢?
作為太平洋山脊步道的徒步者,我們被大多數(shù)人歸類為“冒險家”或是“瘋子”,而自己卻常常自詡為“自由主義者”或是“戶外人”。可我們的生活遠遠沒有別人看來的那么光鮮亮麗。我們要把自己的“臥室”“廚房”“衣柜”全部背在自己的雙肩上,我們的發(fā)動機和油門就是自己的腸胃,車輪就是自己的腿。我們要碾壓過美國西部山間的4200公里,從墨西哥一路向北,直奔加拿大??纱蠖鄶?shù)時候,我們風餐露宿,風塵仆仆,找不著北。
在徒步PCT的4個月里,我在黑夜的雪地上迷過路,也蹚過齊腰的河水,肚臍眼以下全部濕透。我在河灘邊的鵝卵石上露天席地“扎營”,半夜老鼠爬過我的睡袋,還把我的堅果偷吃得一點不剩。我在沙漠里舔過自己背包上的鹽漬,在美國本土的最高峰被雪盲折磨得睜不開眼睛。我曾經(jīng)因為在大風中無法搭建帳篷,而睡在廁所旁邊,半夜聽到同伴紛紛拆下自己被風吹得立不穩(wěn)的帳篷,都開始露天席地搭地鋪。
可在這同樣的4個月里,我看過幾百次日出日落,在不搭帳篷的夜晚細數(shù)繁星,以天為蓋以地為席。我在南加州的溫泉里泡過澡,在北加州的河流里游過泳,還在俄勒岡的火山湖邊扎過營。補給的時候,我們真的可以做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且永遠不用擔心吃甜食會長胖。我們從A走到B,從白走到黑,不知不覺就這么穿過了幾千公里美麗的土地。
世界上最狹長的社區(qū)
太平洋山脊步道(PCT)是現(xiàn)有的11條美國國家風景步道中最偏遠的一條,它穿越了美國23處國家森林和48處荒野區(qū),跨越美國7個自然帶中的6個,沿途有高地沙漠、高原、叢林、湖泊、瀑布、冰川、洞穴、河谷、溫泉、沙灘、火山、盆地、峽谷等,地質(zhì)地貌資源豐富,風景美不勝收。
步道全長4200公里,總爬升多達149174.9米,相當于把珠峰從底到頂攀爬17次——徒步走完P(guān)CT的人數(shù)遠遠不及登頂珠峰的人數(shù)。因此,PCT和大陸分水嶺步道(Continental Divide National Scenic Trail,CDT)常被人譽為“橫著的珠穆朗瑪峰”。
徒步PCT是一個勇敢者的游戲,但更考驗徒步者的耐力、心態(tài)和規(guī)劃能力。自20世紀70年代第一批直通徒步者掀起了PCT徒步熱潮后,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徒步者試圖一次性走完全程。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僅5歲,年紀最大的已經(jīng)70多歲。速度最快的紀錄是53天,也有人愿意長年生活在步道上。
有很多人在步道附近安家,幫助前赴后繼的徒步者,這些人被稱為“步道天使”。他們向徒步者伸出援助之手,幫助其往返補給城鎮(zhèn),提供免費的飲料和食物,甚至還會在自己家里騰出地方來給徒步者休息。
在南加州炎熱的沙漠里,“天使們”會開著吉普車,拖上幾百公斤重的飲用水,建立起一個個“藏水點”,讓幾十公里的無水區(qū)變成一個個綠洲。在步道天使背后,更有一個上萬人參與的網(wǎng)絡(luò)長距徒步者群體,提供強大的指南資源、數(shù)以萬計的網(wǎng)站資料、信息翔實的訂閱郵件等來幫助徒步者完成他們的夢想。
索弗里一家人服務(wù)徒步者20年,把整個莊園的臥室、客廳、房車、牧場都貢獻給徒步者居住。2014年我經(jīng)過她家時,主人并不在。幾個徒步者負責管理一切:進門簽到,領(lǐng)取毛巾,排隊洗澡,把衣服送到“清洗站”,再在另一個籮筐里拿幾件前人留下來的干凈衣服穿。志愿者開車帶我們?nèi)ヂ迳即壻徺I補給,我們可以在索弗里的家里看電視、讀書和做飯。晚上睡在她的房車里,旁邊也有搭帳篷的地方。一切井然有序。
而在索弗里家之后,徒步者步行3天可以到達安德森一家。安德森女士和她的丈夫是兩個“老嬉皮”,抽煙喝酒吸大麻,和徒步者一起派對——每個人都必須穿上他們準備的夏威夷彩色襯衫,仿佛回到上世紀70年代“垮掉的一代”的狂歡。最后大合影的時候,安德森太太朝所有人撅屁股,而老公則拍下所有人吃驚的表情。我們可以在安德森家背后的紅樹林扎營——林子里滿是靈修的吊墜、骷髏頭和掛飾。這里是PCT上最有“火人節(jié)”風情的地方。
PCT上像索弗里和安德森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他們每個夏天都敞開大門,歡迎徒步者。有些接受少量捐款,更多則是完全出于自愿服務(wù)。
在我的日本朋友塔卡失蹤之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聯(lián)系當?shù)氐牟降捞焓苟∷寄σ患遥═he Dinsmores)。丁思摩夫婦被稱為“PCT媽媽”和“PCT爸爸”,他們是整條線路最北端的志愿者家庭,每年會接納大量被大雪困住的旅人。
丁思摩媽媽迅速聯(lián)系了當?shù)鼐?。由于不少日本徒步者都曾?jīng)在她家住過,把大家動員起來便不是一件難事。在3天的緊張搜尋之后,塔卡終于被直升機找到。
丁思摩媽媽2017年底因癌癥去世。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剛好是美國長距步道協(xié)會的西部年會(ALDHA-West)召開的時候。當時,我和同伴剛剛完成大陸分水嶺步道(CDT),在年會上被授予“三重冠”。戴上皇冠的我們,在100多人的房間里跟丁思摩媽媽視頻通話。徒步者一個個走上講臺,講述他們和丁思摩一家的故事。這當中有《太平洋山脊指南》《大陸分水嶺指南》的作者尤吉(Yogi),有大名鼎鼎的“三重-三重冠”林特(Lint),有15年前就住過她家的老徒步者,還有更多只有一面之緣的年輕人。
在那一刻,步道變成了一條4200公里長的紐帶,把無數(shù)不同國籍、不同語言、不同背景的人們聯(lián)系在了一起。我坐在臺下,眼眶濕潤。
建成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步道是最好的老師。它不會列下閱讀書目,不會分配作業(yè),不會布置項目,不會發(fā)放成績。它連一點點基本的期待都沒有。它也沒有偏見和歧視。它不在意你的社會地位、年齡、性別、宗教信仰、種族、教育程度、職業(yè)、家庭背景、你穿什么衣服或者你開什么車。這真是一個讓你發(fā)現(xiàn)真正自我的好地方?!?/p>
不僅發(fā)現(xiàn)自我,而且聯(lián)結(jié)他人——徒步者和步道天使組成了每年活躍在步道上的主要人群,而志愿者負責維護。阿帕拉契亞步道(Appalachian National Scenic Trail,AT)沿途有35個山野俱樂部負責修繕步道,太平洋山脊步道協(xié)會有17名全職員工負責協(xié)調(diào)步道的公有化。每年,所有的捐款人名錄、花銷明細都被放在每個步道協(xié)會的網(wǎng)站上。AT的每年的步道節(jié)參加者超過3萬人,PCT的動員大會能持續(xù)3天。
當前,太平洋山脊步道協(xié)會(PCTA)的捐款人數(shù)達到9000人,超過1700名志愿者貢獻了超過11.8萬義工小時的勞動。以2015年為例,PCTA協(xié)調(diào)范圍內(nèi)的志愿者貢獻了96481小時、價值超過200萬美元的步道維護服務(wù),共維護超過2300公里(全線60%)的步道,重建了39公里的步道。2015年P(guān)CTA從私人處籌款230萬美元,從聯(lián)邦獲得90萬美元的基金。
我在每年夏天的徒步中,都能遇到來自各個組織、各個地區(qū)的步道志愿者。美國步道大多偏遠,他們需要背著沉重的斧頭、鐵鏟等工具行走數(shù)天,才能到達維護的地區(qū)。
在太平洋山脊步道徒步的最后一個晚上,一群志愿者正要返回營地。他們在前方的塌方區(qū)工作了兩天。當我到達那片區(qū)域的時候,不得不感嘆其工作之艱苦——火山巖的山體側(cè)脊幾乎全部毀壞,差不多半英里的路線坡度在40度,山體上的小石子十分不穩(wěn)固。這半英里我手腳并用,爬了接近1小時。難以想象志愿者竟然要在這遠離人煙的大山里,靠著他們親自搬運的工具,開鑿一條步道。
對了,為何不用機動工具?不用炸藥和電鉆?因為這里是荒野保護區(qū)——法律禁止使用任何機械工具。
美國國家步道的建造理念
克拉克是美國20世紀初的石油大亨,也是“太平洋山脊步道之父”。他于1935年正式設(shè)計了一份“太平洋山脊步道”的藍圖,提出了4點設(shè)想:
1.PCT應(yīng)當盡量與美國西部的山脊平行,并經(jīng)過景色最優(yōu)美、地理位置最偏遠、最有“荒野”特征的自然景觀;
2.PCT應(yīng)當起到長久性保護“荒野”的作用(即將步道經(jīng)過的土地長久國有化、自然化,減少商業(yè)性質(zhì)的開發(fā)和大型土木工程的干預(yù));
3.PCT應(yīng)當對青少年的戶外教育提供一系列契機,例如激發(fā)探險精神和浪漫情懷、培養(yǎng)領(lǐng)導(dǎo)能力和自立能力、促進身體健康成長的遠征項目;
4.PCT應(yīng)當將人們“帶回更簡單、自然的生活方式,培養(yǎng)人們對戶外和大自然的熱愛?!?/p>
步道改變了在步道上行走的每個人,而走步道的人們也在書寫、改變著步道的歷史。
美國的長距離徒步步道雖然依山而建,但它追求的重點并不是長度,而是“荒野感”?;囊笆敲绹说膰鴮?,是他們的大熊貓,是整個國家建立的基石,是美國相較于舊大陸(歐洲)更“優(yōu)越”的地方。
美國人把他們對荒野的熱愛和向往根植到了法律之中,而美國也成了世界上也許是唯一一個以“荒野”為美,講求最小影響的生態(tài)設(shè)計、純自然、不開發(fā)、無痕理念的國度。相比于阿爾卑斯山的小木屋和纜車、尼泊爾EBC線路上的茶餐廳和石頭臺階、南美洲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國家公園,非洲乞力馬扎羅的向?qū)Ш捅撤颍绹膽敉饫砟钪荚谶€原數(shù)百年前先民初到這片大陸時的純粹荒野體驗,就像《走入荒野》當中那與狼共舞的克里斯已然成為現(xiàn)代美國孩子理想中的男性形象一樣。
美國建國的根基是對人民私有財產(chǎn)的保護,而“私有財產(chǎn)”的核心即是土地。所以,美國土地政治的核心在于公有土地(聯(lián)邦/州政府/印第安屬地等)和私有土地之間的涇渭分明的界限。所有的荒野保護區(qū)、國家公園體系屬地、國土局屬地、國家森林屬地等聯(lián)邦級別的土地,受到聯(lián)邦法律的保護。占美國本土面積2.5%的荒野保護區(qū)(Wilderness Areas)更是在1964年《荒野保護法》之下具有永久不可被商業(yè)開發(fā)的保護性質(zhì)。
美國在追尋自然保護的路上經(jīng)歷了諸多坎坷。首先,民眾需要自下而上地影響當?shù)氐淖h員;議員如果將環(huán)?;蛘呓ㄔ毂Wo區(qū)納入日程,則需要去國會游說,提出法案;法案設(shè)立新的研究委員會,關(guān)注該線路或地區(qū)是否“值得”保護、經(jīng)濟可能性、民眾意愿、環(huán)境評估等綜合因素;新的法案或是修正案必須要經(jīng)過參議院和眾議院的投票通過(總統(tǒng)還握有否決權(quán));如果保護法案通過,新的保護地區(qū)被批準,則需要開始動員資金(有一部分資金來自石油公司的“碳排放信用”);資金到位后,國家向所保護地區(qū)的私有地主買地,清除已有設(shè)施,建立國家公園、國家紀念碑、荒野保護區(qū)等行政單位。
這一過程少則三四年,多則長達半世紀,需要民間非營利組織、來自社會各界的代表、參眾兩院、媒體、私企、私人地主等諸多力量的合作。所以,在美國簽立一個新的國家公園、設(shè)定一個新的自然保護區(qū),都是國家大事。
超驗主義思想:美國的國寶
19世紀末期,“超驗主義”在艾默生、梭羅、約翰謬爾的帶動下成為美國的啟蒙之光。這一思想中,大自然成了人和神之間溝通的介質(zhì),窮山惡水不再是邪惡的:它帶有著神性,擁抱著理智,承載著美和力量,還是道德和知識的沃土。對于美國這一依然重視宗教信仰的國家,自然成了人們的第二教堂,宗教和哲學在“荒野”之中,得到了靈性的統(tǒng)一。
梭羅說:自然界承載著人類文明的最終救贖。約翰謬爾說:山在等我,所以我去了。這一批超驗主義哲學家自己就成了大膽的實驗者。梭羅在麻省的瓦爾登湖旁邊蓋了房子,體味著這種“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帶來的半隱居生活。而梭羅在緬因荒野中的游歷,讓他開始在荒野和文明當中尋找中間位置。謬爾是嬉皮士的祖師爺,在山里手腳靈巧,在山外能說會道。他創(chuàng)建了西耶拉俱樂部,推動了優(yōu)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建立,在環(huán)境整治領(lǐng)域非常活躍。謬爾的游說影響了西奧多·羅斯福和威爾遜總統(tǒng),而他的著作則把保護理念帶到了千家萬戶。
這種思想深入民心:當商人琢磨著在大峽谷修建迪斯尼樂園的時候,當科羅拉多河興建水壩的時候,當阿拉斯加的石油和荒野利益在激烈碰撞的時候,當擁擠的人潮占領(lǐng)印第安保護區(qū)的時候——當?shù)鼐用窨偸亲钕日境鰜戆l(fā)聲,用投票、游說、游行、媒體,影響著身邊的自然資源的命運。
這種思想影響著美國步道的設(shè)計。很多中國人覺得優(yōu)雅、方便、實用的設(shè)施,在美國人眼里則是對“荒野感”的破壞。科羅拉多河曾經(jīng)滿是游艇,而后立法阻止任何機動船在河上航行。今天,如果人們想游覽科羅拉多河,只能坐皮筏或皮劃艇。在4200公里的太平洋山脊步道旁邊,沒有任何人為修建的“營地”。自然保護區(qū)內(nèi),連修公路都屬于非法。因為每一寸公有土地都有聯(lián)邦法律管轄,所以可以修什么、怎么修,都有清晰的界限。
對美國國家步道的誤會
美國國家步道體系在1968年由約翰遜總統(tǒng)簽字頒布的《國家步道體系法案》創(chuàng)立,歷經(jīng)50年風霜,目前已經(jīng)創(chuàng)立了11條國家風景步道、19條國家歷史步道和1300多條國家休閑步道。(注意,這只是美國步道體系在聯(lián)邦層面的分配,是整個步道網(wǎng)絡(luò)的很小一部分)。
要了解美國國家步道體系是什么,不如先來說明它不是什么。
第一,它不是營地酒店、房車旅館、旅游景點。換言之,它不是國家、企業(yè)乃至個人的牟利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