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丹
一
秋生才七八歲,眼睛就出現(xiàn)了毛病,白天啥都不礙事,可天一擦黑,眼前也跟著黑,啥都看不見,夜間出門兒靠人領,不然就撞墻撞得“當當”響,腦門子和鼻子尖等突出部位始終是抹著紫藥水跟舞臺上小丑似的。天黑越有亮光越往那兒趕,一踩“啪嘰”一聲,準是水坑。
盧剛下了課,利用課余時間領著秋生到眼科檢查。大夫說:“你兒子患夜盲癥了,就是常所說的‘雀蒙眼?;厝グ桑弥?,吃些豬肝兒黃花魚和蔬菜之類的就除病了?!北R剛聽了有些沮喪,臉腮的肌肉生硬地朝后動了動,咧嘴苦惱地笑笑,心想,這處方開得夠金貴的,院外的榆樹皮都被剝光了,哪還有可供孩子吃的大魚大肉。
知道夜盲癥跟吃的有關,可吃不飽飯又不是眼下誰能輕易解決的,在這缺吃少喝的年月,個個都在緊緊地勒著褲腰帶,一圈一圈地往里勒,而小腿卻見粗,還泛著光,腳“胖”得像饅頭穿不上鞋,臉也跟著“胖”,眼睛被擠成一條縫。眨眨眼一琢磨,心里明白了,原來是吃了路邊采來的灰菜充饑中毒了,給“撐”的。
回家的路上,秋生問盧剛:“爸,我為啥得這病呀?”盧剛回答道:“你跟小伙伴晚間搬梯子上房檐掏家雀,讓家雀給‘傳染的,所以才得上‘雀蒙眼……以后不要再淘了?!?/p>
秋生對自己患上“雀蒙眼”不是很在意,而尿炕才是他的心病。想想看,都小學二年級了,早上醒來,時常感到身下濕乎乎的,馬上意識到昨晚又畫“地圖”了,于是就賴炕,躺在那里瞇縫著眼,磨磨蹭蹭不愿起來,想用自己身體的熱量將褥子的尿濕給熥干,半天不讓家人疊被子。有幾次上學都遲到了。他媽發(fā)現(xiàn)端倪,并不過分責備他,知道這不是孩子的錯,只是默默地將濕褥子搭在屋外面院子邊的木杖子上晾曬。秋生很不情愿他媽的做法,臉上有些掛不住,可又沒辦法去阻止。他覺得這畫了“地圖”的褥子一旦拿到外面,掛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等于搞宣傳做展覽,在向全世界宣布:盧秋生昨晚又尿炕了!他尤其不想讓放學路過家門口的同學看著“地圖”,在背后對他指指點點。在同學中間真的抬不起頭。尿炕本是一兩歲、兩三歲小孩的專利,“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這樣沒出息?”秋生內心一直很煩躁很糾結,就想,最好是同學個個都得“雀蒙眼”,不但晚上看不見,白天也看不見,啥都看不見,濕褥子更看不見。
事情很是難以啟齒,尿炕卻又隔三岔五地出現(xiàn),跟癩皮癬似的貼在秋生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秋生家里人口較多,平時生活來源和絕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靠他爸一人工資來維濟。秋生上有兩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他在中間,他們弟兄五個都處于長身體階段,個個嗷嗷待哺,跟豬羔子似的,嘴壯能吃,消耗相對要大??粗锷只佳鄄∮帜蚩唬依锵雽λ厥庹疹櫩捎至Σ粡男?,捉襟見肘。家里糧食卡片上的那幾斤白面細糧大多都給爸爸和小妹妹吃了。他時常聽他媽叨咕說,爸爸身體不大好,又是家里的頂梁柱,更需要營養(yǎng)。他不懂啥是頂梁柱,但聽他媽跟鄰居嘮嗑說,家里墻上的磚,屋頂?shù)耐?,缺塊角裂道縫不礙大事兒,至多透點風,漏點雨,房子不會塌下去,可房子的頂梁柱是萬萬垮不得的,萬一垮了,那整個家就會毀了,必須想盡辦法保護好。早起,爸爸一定要喝碗媽媽給沖的油茶面才上班的,而這喝光了的盛油茶的碗和羹匙兒是不能隨意洗刷掉的,每當爸爸上班走了,媽媽便將還帶有殘渣的碗遞給還沒起炕,仍在被窩里眼巴巴瞅著爸爸喝油茶的那最小的妹妹,讓她舔干凈碗邊的殘渣。不過,爸爸為了讓妹妹多舔幾下,有時就故意留點碗底兒。當然秋生及其他幾個孩子是沒有這個口福的,他們常常用仰望爸爸的眼神同樣去仰望美滋滋在那兒舔碗的妹妹,禁不住湊過去問:“啥味?”小妹妹這時小鼻尖兒上還沾著油茶,小臉蛋掛著無限的滿足,一邊將身子往被窩里縮,一邊說:“甜。”
小妹妹的舔碗“專利”,讓哥哥姐姐們百般嫉妒,趁大人們轉身或不注意時,就開始泄私憤,背地里經(jīng)常受到你推一把、我掐一下的無端攻擊。當小妹妹仰著小臉咧著大嘴淌著鼻涕哭天抹淚喊媽告狀時,哥哥姐姐們早已作鳥獸散了。
盧剛與鐵路分局政治部趙主任是鄰居。趙主任家比秋生家條件稍好點,遇到外出開會或檢查啥的都能有優(yōu)待,能多發(fā)幾斤糧票,但也好不到哪兒去,接濟不上時也用甜菜疙瘩充饑。有一天,偶爾看到秋生他媽要用榆樹錢兒摻兌苞米面、高粱糠以及橡子粉等幾種混合面一起蒸窩頭給秋生吃,說是治秋生的夜盲癥,就動了惻隱之心,于是從衣兜里翻出幾張內部餐劵遞給了盧剛,并說:“這幾張內部餐劵是我添乘時發(fā)的,你到鐵路食堂乘務員窗口排隊買幾塊高粱米面發(fā)糕吧,要早點去,去晚了就賣沒了。那橡子面可別再給孩子吃了,吃了拉不下屎!”
隨后又叫家人將一籃子甜菜葉子給秋生家送了去。
為這事盧剛感恩不盡,秋生清楚地看到當時爸爸接餐劵的手都哆嗦了。
二
吃飯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要是填飽了肚子什么夜盲啊、尿炕啊都沒得說了。
聽說農(nóng)村經(jīng)濟狀況要比城里好些,于是,饑餓的眼睛盯上了農(nóng)村,盯上了農(nóng)村大地。
尤其是秋天,城里的街坊鄰里利用空閑時間,成幫結伙,大體以婦女孩子為主,到郊區(qū)到野外到農(nóng)村大地撿糧食挖野菜。當他們在田間地頭拾到農(nóng)民收割后漏掉的谷穗高粱癟豆莢時真是如獲至寶,心里高興著呢。
城里人三三兩兩地來,又三三兩兩地走,一撥跟著一撥走馬燈一樣,又像篦頭發(fā)似的一遍遍地篦呀刮呀的,引起當?shù)剞r(nóng)民的警覺。他們覺得在田間地頭撿糧食,一旦撿不到了,那來不及收倉的糧食還不得被盜受損呀!于是,一時間,各個屯堡組織的“護糧隊”就出現(xiàn)了。只見他們腰上別著鐮刀,手里攥著棍棒,吆五喝六在地頭在場院,如轟家雀似的驅趕前來撿地的人。
地上的糧食被拾光了,人們又趨之若鶩搞地下的。盧剛因此也加入“挖土糧”的行列。所謂“挖土糧”也稱挖鼠糧,就是挖耗子洞。因為老鼠將田間的糧食搬到了鼠洞要儲藏過冬,摻雜了不少的泥土。
這天正是禮拜天,盧剛早早就起來打算到市郊農(nóng)村挖鼠糧。秋生他媽就提醒說:“垓邊農(nóng)村的田野該讓這幫人早就翻個底朝上了,哪能輪到你?”盧剛回應道:“近處沒有了就走遠一點嘛,能挖多少就挖多少,總比餓死強吧!”于是就找出一個布袋子,裝了幾個高粱糠餑餑,又灌了一背壺的涼白開,扛把鐵鍬,剛要出門,秋生在身后嚷嚷也要跟著去。盧剛本打算一人去,一人去利索不墜腳。這會兒秋生他媽說情道:“孩子要去就領他去吧,還有個幫手?!北R剛聽了,轉一想,也罷,領就領吧,于是就上路了。
臨近深秋,太陽剛剛升起,像一盤銅鑼掛在那兒,透出的朝霞金色的卻沒什么溫度,田野及溝壑都鋪上了淡淡的霜,好像偌大的一塊面包上撒了層薄薄的白糖。盧剛手中的鐵鍬這會兒也仿佛變成了一把切刀,在一刀刀切著面包。
老鼠不勞而獲,侵吞著農(nóng)民打下的勞動果實,將偷來的糧食在它的“豪宅”里享盡著“奢華”。不挖不知道,一挖嚇一跳,哪里肯相信這鼠洞如迷宮一般,結構復雜,布局嚴謹、合理,有模有樣的,不僅有臥室、儲藏室,還有專供排泄的區(qū)域,說白了就是廁所,每個耗子洞又都有后門,起碼有兩個以上的緊急出口,一旦有突發(fā)情況,如遇火災水害天敵來襲等就可抱頭鼠竄溜之大吉。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作為四害之一的老鼠,不但與人類爭奪糧食,還傳播鼠疫病菌,一直是人類的公敵,提起它恨得牙根兒直癢手臂發(fā)麻??墒?,這些年來,在與人類的較量博弈中,老鼠們“呼呼啦啦”前仆后繼,繼往開來,一個老鼠倒下了,千百個老鼠又鉆出來,毫不示弱,以堅忍不拔的毅力和頑強的抗爭精神與人類周旋,打著地道戰(zhàn),打著游擊戰(zhàn),打著持久戰(zhàn),沒見得有一點投降表示。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北R剛挖著鼠洞念起了《詩經(jīng)》,又尋思起了建國初期被揪出來的劉青山張子善。那些貪污犯都是老鼠托生的。按理說,都做了那么大的官,有了那么多的錢怎么還是不知足呢?還是巧取豪奪地往家里劃拉,人心不足蛇吞象,實在是不理解??!有多少是多呢?難道貪念和欲望沒邊嗎?盧剛思前想后覺得未必,一個人吃飽了穿暖了就行唄。相信眼下這經(jīng)濟困難時間不會太長,咬牙會挺過的,只要哈下腰來擼起袖子鉚勁干,想必天天都能吃上雞蛋炒柿子。
盧剛一邊挖著鼠洞,一邊還感嘆這野外的老鼠比家里的老鼠的能耐大了去了,其更加狡猾與囂張。家鼠或多或少還有幾只貓管著,不大敢逞強嘚瑟,平時還知道害怕知道躲人,而田野里的老鼠則不同,大概是專門要挾老鼠的蛇或鷹之類的天敵基本上都被打絕了。
沒了天敵就等于沒了監(jiān)督。
于是野鼠就敢天不怕地不怕,就敢明目張膽大白天往洞里搬糧食,甚至還敢奮起反抗,將挖鼠洞的鐵鍬咬得“咯吱”山響!
你說,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盧剛一鍬鍬忙著挖鼠洞,秋生在一旁不施閑,追打著由洞里逃出的老鼠。正當盧剛挖著一個鼠洞,冷不丁打洞中竄出一只大老鼠來。盧剛下意識地舉起鐵鍬要拍,突然發(fā)現(xiàn),那只碩大的老鼠身下竟掛著五六只幼崽踉踉蹌蹌地出逃。盧剛感到稀奇,再仔細定神瞧來,原來那是只母鼠,幾只幼鼠粉咕嘟既沒長毛又沒睜眼,個個都銜著母鼠的奶頭,母鼠跑著跑著居然還跑掉了一個,然而,看到有掉隊的,母鼠竟不顧一切踅身“吱吱”叫,叼起那個落單幼崽,一個也不能少繼續(xù)逃命。
這會兒盧剛半空舉著的鐵鍬不忍落下,從另一個角度又在感嘆母愛的偉大。
大半天的挖掘有了不少的收獲,挖出的苞米粒雖帶些泥土,但回家細致地挑揀,再磨成面子總比高粱糠豆餅渣要好的。盧剛習慣性地將袋子掂了掂,心里估摸著少說也有十來斤。盧剛抬頭看了看天,日頭已經(jīng)偏西。該回家了,心里嘀咕著。這會兒秋生喊口渴。盧剛將水壺摘下,貼耳晃了晃,朝下空一空,一滴水都沒有了,啥時喝干的也不知道。盧剛就領著秋生到苞米秸稈堆里找?guī)坠?jié)甜桿兒吃。
就在盧剛坐在那里休息著,忽聽得有人在遠處扯著脖子不斷高喊:“快來人啊,抓賊啊,有人偷苞米了?。?!”
盧剛聽到喊聲不禁一愣,繼而抬頭巡視著環(huán)顧四周,心里卻沒有害怕,就想,愛誰偷誰偷,咱沒偷就行。于是坐在那依然很鎮(zhèn)靜,看著秋生有滋有味地嚼甜桿兒。少頃,只見有幾人拎著口袋,咧咧巴巴,從不同方向慌慌張張地往對面的樹林里跑去。盧剛正要弄個究竟,有個人從他身邊跑過,還沖他說了句:“還不快跑,來追了……”
盧剛回道:“我也沒偷還能抓我?我跑干啥?”
那人往前跑著又回過頭甩來一句:“只要在田里的都抓……”
聽了這話,盧剛方才緩過點神,“別把我當成偷苞米的”。于是一把拉起秋生,背上口袋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地壟溝,也朝樹林子跑去。
終于跑進了樹林子,腳步慢慢停了下來,松開了秋生的手,將肩上的口袋卸下來。該歇歇喘口氣了,盧剛撿了根粗樹干靠上去,大口地喘著氣,暗自慶幸躲過了麻煩。他低頭瞧了瞧秋生,見秋生一只手上仍攥著根甜桿兒不放,心里就發(fā)笑,畢竟是孩子,這么一通跑也沒舍得丟掉甜桿兒。他又下意識往下瞧,嗯?發(fā)現(xiàn)秋生只穿一只鞋,有只腳居然光著!
“你的鞋哪去了?”
秋生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又仰臉看看爸爸,一臉的茫然,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怎么跑丟了……”
沒有鞋怎么回家?幾十里的山路可不是開玩笑!
無奈,盧剛又不顧一切原路返回找鞋。
而就在盧剛返回找鞋時,撞上了槍口,被當?shù)亍白o糧隊”逮了個正著。
人贓俱獲有什么好抵賴的?
幾名社員個個揮舞著鐮刀棍棒,指著地上繳獲來的土糧,并強行地將他父子倆往嶺下推搡,他們的眉毛都是挑著的,眼里透著兇光,很是猙獰。
到大隊部交代清楚,讓派出所領人!
盧剛無論怎樣爭辯都無濟于事。他害怕社員再動粗,又急忙上前護住秋生,說,別傷到孩子,要去我一人去?!白o糧隊”一開始不同意,說,大耗子是賊,小耗子同樣也是賊,要一塊處罰。后來覺得小孩子又哭又鬧有些攪局,于是就將秋生放了,嘴上還不斷罵罵咧咧。
聽到把孩子放了,盧剛心情多少欠點縫,就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叮囑說:“你順眼下這條小路朝前走,過了小樹林上大道,天黑前一定要到家,告訴你媽說是這里出事了,記住啦?”
秋生點頭應允著,淚水又簌簌地落下。
三
命運竟然如此捉弄人。秋生做夢也想不到,10年后,作為一名知青隨著上山下鄉(xiāng)的滾滾洪流插隊落戶來到了這里,來到曾與當?shù)剞r(nóng)村社員出現(xiàn)紛爭的地方,來到了曾經(jīng)令其心情灰暗十分糾結的地方。
在這里,秋生想看看當年他爸爸被捆綁的木樁還有沒有,他還想看看關押他爸爸的牛棚還在不在,想找找那名圍觀看熱鬧朝他爸爸身上吐吐沫的婦女是啥模樣。然而,在此后的生活中,秋生根本就沒有聽到過當?shù)氐霓r(nóng)民在什么場合或飯后茶余談論什么“護糧隊”護糧的“趣聞軼事”,也沒有看到誰在田間地頭去回憶護糧抓“賊”那段歷史。當年的“護糧隊”的所作所為好像已經(jīng)被遺忘,或者說那時候的事根本就不曾發(fā)生過。秋生感到,眼下廣大貧下中農(nóng)對他以及一起插隊的知青都表現(xiàn)得和藹可親熱情相待,根本無法同那種“兇神惡煞”劃等號,與“猙獰”二字根本不沾邊。
知青們到來,生產(chǎn)隊將毗鄰農(nóng)機庫的三間房騰出來,獨門獨院作為集體戶讓秋生他們居住。來之前,生產(chǎn)隊還特意派了人將房子修葺一新,新苫的房,屋里的土墻也都新糊了報紙,里外顯得簡潔而明亮。大隊黨支部對他們的到來還特意開了歡迎會,歡迎會就是在集體戶開的,東屋的南北炕都坐滿了人,期間還將事先準備好的由高粱糠兌蒲公英等山菜蒸的窩窩頭,作為“憶苦飯”分給大家,最后大隊王書記還領著大伙唱了“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
從家里到社會,從學校到農(nóng)村,盧秋生等這批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理當徹底改造思想,在社會大熔爐鍛煉成長,“滾一身泥巴,磨一手老繭”,和當?shù)刎毾轮修r(nóng)打成一片,踏踏實實地接受“再教育”。
聽當?shù)氐纳鐔T介紹,這里可是“三山一水六分田”盛產(chǎn)皇糧御米的水稻產(chǎn)區(qū),當?shù)刎毾轮修r(nóng)天天可以吃大米。一聽說吃大米,秋生他們心里可是樂開了花,但只高興了一半就又憋了回去,現(xiàn)實告訴他們別高興太早,按照上級部門的統(tǒng)一部署,統(tǒng)一安排,知青下鄉(xiāng)的第一年仍與在城里一樣,吃“糧油卡片”的商品糧,也就是說每天還要繼續(xù)面對苞米面,你的飯碗里依舊是“黃橙橙”而不是“白花花”。轉過來的第二年,到了秋季才可與“坐地戶”農(nóng)民一起吃上由勞動工分所得的口糧,即大米。當時有句很流行的話來調侃城里人,叫“苞米面的肚子,的確良的褲子”。別看你穿得溜光水滑,可吃得卻不咋的??磥磙r(nóng)民也有農(nóng)民的優(yōu)勢。
黃橙橙也就只能是黃橙橙,夠吃倒也罷,可是集體戶里直徑近1米的大鍋,每次做飯都不能滿足10名集體戶成員的狼吞虎咽。即使是一鍋只有幾片菜葉飄忽著幾許油花的菜湯,而另一鍋是漿糊般的面糊涂粥,統(tǒng)統(tǒng)風卷殘云。倘若開飯時在外磨蹭一會兒,或者晚回來10分鐘,那么,進屋時你就會聽到有人開始咔咔撓鍋底了。
在此期間,秋生自己不經(jīng)意曾做過記錄,他一頓飯喝過5碗面糊涂粥。
集體戶吃飯很有特點,他們從來不擺放桌子去圍成一圈,而是各自為戰(zhàn),都選擇蹲著喝。蹲在門口,蹲在墻邊,蹲在鍋臺旁,蹲在犄角旮旯,而且喝粥的姿勢也很有特點,首先是將盛滿面糊涂粥的二大海碗用五個手指撐起,類似“三足鼎立”之勢,更確切地說是呈“五指鼎立”,然后,用嘴抵住碗沿兒,這時碗下的手指順勢一擰勁,嘴唇就勢不失時機地一噘一抿—“哧溜”一聲,進肚了;接著,手指再反轉又一擰—嘴又一噘一抿—“哧溜”一聲,又進肚了??梢哉f,喝粥的整個動作配合得體,天衣無縫,自然連貫,一氣呵(喝)成。吃飯時個個悶頭喝,喝得大汗淋漓,并且誰也不說話,因為沒人顧得上說話,只聽得“哧溜”之聲此起彼伏,響聲一片。
集體戶知青用餐一度成為當?shù)剞r(nóng)村的一道景觀,一旦到了開飯點兒,喝粥開始,就有三三兩兩的婦女和孩子從屋里走出來,站在自家院子里,離得老遠,伸著脖子好奇地望著集體戶,于是就指點著,說:“這群知青的全家老小大概都是早年闖關東過來的吧,至今還保留山東人吃飯的習慣,不然為啥吃飯還蹲墻根?用嘴抵碗邊轉圈兒……”
知青平均每人每日1斤糧食,無法抵御一天十幾個小時臉朝黑土背朝天“汗珠子摔成八瓣兒”的艱苦勞作,況且集體戶的知青個個又都是二十郎當歲的生牤子,仿佛都是餓鬼托生的,他們胃口實在大得驚人,恨不得一口能將整個地球都給吞噬干凈。
元旦到了,生產(chǎn)隊殺了一口肥豬,按人頭分每人1斤,集體戶也不例外,他們派人領回10斤豬肉的同時,又將糧卡片里僅有的10斤白面也領來了,順便又從貧下中農(nóng)手里買了兩棵大白菜,于是,他們第一次圍坐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包起了餃子。要說下廚房做家務他們多半都不含糊,大家齊上手,一場圍剿豬肉白菜餃子的戰(zhàn)役就此打響,他們擼胳膊挽袖子,剁餡的剁陷,揉面的揉面,搟皮兒的搟皮兒,燒水的燒水,不消個把小時就將餃子包好了。
繼而下鍋開煮,一邊煮一邊吃,中間沒有空檔,沒有停頓,哪里還有擺上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戎蠹叶甲昧斯餐闷鹜肟昙毥缆蕘砥穱L的過程,更沒有擠出幾分鐘時間,搗搗蒜倒碟醬油醋調調味,或者盛碗餃子湯來個“原湯化原食”……不要,真的不要!要那些繁文縟環(huán)節(jié)干什么?沒必要,根本就沒必要,根本就顧不上那些!所看到的就是這邊煮熟了,那邊立刻就腳蹬著鍋臺將餃子撈出來“趁熱”吃到嘴里,然后一邊涼快去了。
最終結果可以想象,這頓餃子一個也沒剩,都被“閃電戰(zhàn)術”或“蝗蟲吃法”完全徹底消滅干凈了。
每天的吃飯就是喝糊涂粥,喝大碴子粥,吃苞米面大餅子度過的,元旦春節(jié)除外。
而這樣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不到1年,知青心中的理想大廈就在嚴酷的現(xiàn)實面前轟然坍塌。集體戶無情地斷炊了!一斷炊就顯得屋里屋外冷清,相當蕭條,斷炊的檔口又恰逢四五月份的青黃不接季節(jié)??墒牵w戶還要生存,知青還要堅守,度日的辦法就是伸出賒賬的手跟生產(chǎn)隊來借,只能是寅吃卯糧秋后算賬,以解燃眉之急。
集體戶現(xiàn)了數(shù)著鹽粒吃飯的現(xiàn)象,或者半碗苞米豆就是一頓飯。碗里沒綠色的菜葉,而他們的臉色卻成了菜色。臉上枯槁,手腳干裂,湯里沒有油腥,眼珠轉動也不太順滑而變得“間或一輪”。
更嚴重的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秋生的夜盲癥再次復發(fā)了。
四
夜盲癥的復發(fā)又給秋生生產(chǎn)生活帶來不便。隊里的一般夜活兒,如打稻子、碾米、扎草、扒麻等也都不再安排給他。天一黑就蹲在屋里不敢出來,農(nóng)村平坦的路幾乎沒有,溝坎坑洼布滿屯堡,好像布滿的都是陷阱,這讓他舉步維艱,感到很困惑。眼前沒了亮光,繼而心里也跟著沒亮光,就感到夜長夢多,心情不好,過去的事老是在腦子里浮現(xiàn),他甚至又想到了當年跟著爸爸挖鼠糧所涉及的傷心往事。
盧剛被“護糧隊”推推搡搡地“押”走了,押到了嶺下的生產(chǎn)隊,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學校派來的領導給接了回去。雖沒挨著打,但在牛圈里蹲了一宿,被蚊子咬得面目全非,一只眼睛腫得老高。
一時間,“苞米事件”跟長了翅膀似的迅速傳開了,不但校園里沸沸揚揚,就連整個鐵路地區(qū)的街頭巷尾也是議論紛紛,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竟然傳走了樣,傳的不是“挖”,不是“撿”,到最后傳的是“偷”了。都說鐵路二小有個教音樂的盧老師領了兒子“偷”苞米被抓了現(xiàn)行。秋生當然沒有脫了干系,同學們又像尿炕的事一樣開始在背后對秋生“千夫所指”。為此,秋生就跟小老鼠似的變得猥瑣木訥,縮手縮腳,怕見生人,老是低著頭,走路貼墻根。
在之后的幾年里,“苞米事件”仍是熱度不減,且不斷發(fā)酵,不斷升級,始終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有甚者說盧剛專門訓練老鼠從生產(chǎn)隊倉庫里往外搬運糧食,挖社會主義墻角。那會兒,全社會都在大張旗鼓地宣傳雷鋒,而盧剛卻領兒子“偷苞米”,可見,如此的卑劣行為與雷鋒做好事的高尚精神形成多么強烈的反差。
不過,盧剛是音樂老師,每天給孩子們教唱歌沒有改變。
這天,這個班級與往常一樣等候盧剛老師給同學們上課。課前同學們早已將伴奏用的腳踏風琴抬到了班里?!岸b忊彙鄙险n的鈴聲響過,盧剛老師走進教室,嚴肅而認真地在前面站好,對同學們道:“上課!”
“起立!”隨著班長的一聲令下,同學們“刷”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盧剛老師又環(huán)顧了片刻,用純厚而又洪亮的聲音道:
“同學們好!”
“老—師—好—!”
同學們個個仰著脖子,異口同聲地用還有些稚嫩的聲音喊著。
“坐下!”
同學們又“刷”地麻利坐下了下來。
待同學坐穩(wěn)后,盧剛走到風琴旁,手撫著琴邊,說:“今天,我們學唱新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在學新歌之前,溫習一下上次我們學的《學習雷鋒好榜樣》,請同學們拿出歌本?!?/p>
這時候教室很平靜,沒出現(xiàn)任何異常。然而,就在盧剛領唱《學習雷鋒好榜樣》起頭:
“學習雷鋒好榜樣,預備—唱!”
情勢急轉直下,幾個調皮學生惡作劇就此設了埋伏,沒有按照原歌詞唱下去,而是將歌詞篡改,高聲翻唱起來:
“學習盧剛偷苞米,叫人逮著不講理……”
頓時,教室里“轟”地一聲炸開了鍋,盧剛的臉頃刻間成了萬花筒,紅一陣白一陣變換著色彩。斯文掃地至極的感覺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頭,腳下若有個地縫也能像老鼠一樣鉆進去。
若干年后,聽說秋生插隊下鄉(xiāng)的地點就在當年他挖鼠糧被抓的地方時,感到這無疑是在揭他的傷疤,無地自容,心里別扭得很,那是一百個不同意。為此盧剛還專門到主管下鄉(xiāng)的安置辦了解具體事宜,要求有關部門更改秋生下鄉(xiāng)地點,結果可想而知,人家兩句話就給打發(fā)回家了:
知青下鄉(xiāng)插隊落戶實行的是“廠社掛鉤”統(tǒng)一安置,全國一盤棋,個人沒有正當理由無權擅自隨意更改下鄉(xiāng)所在地!
五
綿綿的霪雨還在不停地下,間歇的時候都很少。路邊的野草,院里的蔬菜,田間的大青都吸足了水,雨點打在葉子上,一抽一抽淚眼婆娑往下淌,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雨歇,盧秋生這天沒有上工,在集體戶縫褥子。只見他偎在炕上,一手捏著根細針,另只手捻著根白線,比量著,將線頭“嘶”地一下吸進嘴里抿了一下,然后,就瞇縫著眼沖著亮光紉起針來。一下,又一下,終于將線頭穿進針鼻里,接著,用手指舔了下唾沫將線頭拉出來,順勢打個結,然后將針別在胸前,捋了捋鋪好的褥襯,看邊邊角角都對齊了,又不忘帶上頂針,就埋頭一針一線地縫起來。
秋生正縫得起勁,四妞披個塑料布在門口探頭探腦扒窗往屋里瞧喊二舅。
四妞是村西頭鄭婆子的閨女,今年10歲了。平素鄭婆子就對秋生印象好。有一回她弟弟盧萬金在一次采石干活中,因出現(xiàn)塌方險些被石頭砸中,多虧秋生不顧自己生命安危,奮不顧身施救,才得以平安脫險。為此事鄭婆子一家感恩不盡,于是對秋生更覺親近,見了秋生老弟長老弟短套近乎,拉著秋生不放手,老是邀他有空到家里坐,并說:“你姓盧俺娘家也姓盧,一筆寫不出倆盧字。”扯著三妞四妞讓叫舅:“叫舅,叫啊!西屋的盧萬金是你大舅,這是你集體戶的二舅。小孩子要懂得感恩學會認親,知道啦?……”秋生對鄭婆子的“認親”一開始覺得有些別扭,甚至還有些反感。認為全中國盧姓多了去了,八竿子都打不著,“認”什么舅???沒必要見一個“認”一個,這要“認”起來還有完嗎?更何況自己到農(nóng)村下鄉(xiāng)是“鍍金”的,幾年之后機會一旦成熟就撩桿子溜了,到時候誰認誰呀?飽飯撐的!再說,鄭婆子又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別沒事找事。
可是鄭婆子認“親”的攻勢依然有增無減。時間一長,秋生慢慢對“二舅”的稱呼也就默認了,覺得當二舅畢竟不是壞事,當就當吧,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哼哈一味地敷衍著,心里依然抵擋著不認可。
這會兒見四妞又來喊二舅,秋生沒太在意,又低頭繼續(xù)縫褥子,末了,問一句:“有事嗎?”
四妞雨中站半天,回話道:“俺媽叫俺來找你,說是要給你治眼病……”
秋生本剛想說“沒工夫”,可一聽說要給治眼病就心里一震,手里的針線活不覺就停下來:“什么?給我治眼?。俊?/p>
自打秋生雀蒙眼在農(nóng)村又一次復發(fā),社員也都知道他有這眼病。農(nóng)村就這樣,村東頭放個屁,村西頭不消幾分鐘就傳到了。
“怎么,你媽要怎樣給我治眼?。俊鼻锷鷮Υ撕苷J真也很好奇地問。
“給你配了藥,讓你到家取……”四妞喃喃地說。
鄭婆子老是變著法地想把他往家里請,這一回說是有配方,不請也得去呢,這得去,看看這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于是找了把傘就跟著四妞去了。
到了鄭婆子家,鄭婆子熱情有加,笑吟吟又是遞瓜子,又是遞煙笸籮,還讓脫鞋上炕,并不住地噓寒問暖。說到秋生的眼病,鄭婆子一拍大腿,說:“患雀蒙眼這玩意兒其實不算啥病,就是不敢走黑道,我患過,屯堡里也有人患過,現(xiàn)在都沒事了,我這里有個偏方,吃上幾天就漸強?!闭f著就到廚房犄角處拎出竹籃子讓秋生看。秋生探過頭去,只見籃里裝滿綠瑩瑩的葉子,伸手拿了一枝,掐了下葉梗,道:“這不是地瓜梗、地瓜葉嗎?”“對呀!”鄭婆子說:“正是呀!別看普通地瓜梗地瓜葉,這功效可是大呢!它不光治眼病,還有很多,比方壯骨解毒啥的,都管用?!鼻锷鷨枺骸霸鯓臃??”鄭婆子說:“這得有配方,不能只吃地瓜梗地瓜葉,還要吃雞肝?!?/p>
雞肝?秋生一聽頓時傻了,哪有雞肝呢?眼下集體戶為頓飯都叫苦連天,哪弄雞肝呢?
鄭婆子似乎看出了秋生為難的心思,就忙說,別急呀你,知道你沒雞肝,可俺家有現(xiàn)成的活雞啊,有雞還愁沒雞肝嗎?
秋生聽了一臉的驚愕,驚得說不出話……鄭婆子手一揚,把籃子往地上一蹾,道:“啥也別說了,今天請你來就是請你吃雞肝治眼病的,你不要見外,俺家飯菜再不好也比集體戶的強!”
秋生聽了急忙解釋道:“不、不不……集體戶這兩天吃上頓沒下頓……”
“就是嘛,那就更應在這吃了?!?/p>
鄭婆子一片盛情,綁架似的拽著不讓出門,接著回頭就喊:“大妞抓雞點火做飯?!?/p>
沒招了,只好留下。人家畢竟是好意,別辜負了一片心意。
秋生這樣想著,便安下心來等著當座上賓。
正等著吃飯這工夫,四妞又在門口“影乎影乎”似進似出。
鄭婆子見了又問:“你要干啥?”
四妞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捧了個大書包站在那囁嚅地說:“想讓二舅給輔導……”
一個高中畢業(yè)的知青給一個小學生做輔導那還不是小菜一碟!“來吧,沒問題?!?/p>
東邊日出西邊雨。秋生此時的心情簡直是太好了。等著吃雞肉,確實感到有些意外,心里還有些矛盾,平白無故吃人家的雞肉合適嗎?這不是“無功受祿”嘛!往更深層次去想,雞肉的背后又隱藏了什么?不過這對秋生來說誘惑可是太大了,轉一想,管他呢,顧不上太多了,先吃了再說!誰能抵御眼前這千載難逢天大的誘惑呢?想著想著心里便泛出美滋滋的意念來,口水也在心里汩汩涌著。
秋生正給四妞輔導功課,只聽得窗外撲棱棱一陣躁動。大家不禁抬頭望去,一只大公雞“咯咯咯”跳上了窗臺。隨后就看到大妞兩手挓挲著,正對這公雞圍追堵截。這只公雞站在窗臺上驚慌失措“咯咯咯”不停地叫,華麗的羽毛隨著脖子一探一探地伸縮閃閃發(fā)亮。大公雞左閃閃右躲躲,左閃不行右躲也不行,那雞便沒了去處,最后還是被束手就擒。那雞在大妞手里驚恐萬狀,又蹬又刨不斷掙扎。大妞掐著雞的兩只翅膀,騰出一只手,拍了下雞的腦袋,那雞“咯”地縮下脖子,又拍一下,又“咯“地縮一下,還對雞教訓道:“蹬啥蹬,叫啥叫,一會兒讓你有好瞧的。”說著,就到廚房殺雞去了。
院里恢復了平靜。
秋生在屋里接著給四妞輔導。沒過多久廚房就飄來燉雞的陣陣香味。
又過了一陣子,鄭婆子走進屋來,沖著四妞催促道:“行了吧,別纏你二舅啦,該吃飯了?!闭f著就將秋生手里的書本一奪,回手塞給四妞,拽著他往東屋讓。
這頓飯的質量是相當高,東北名菜—小雞燉蘑菇!秋生脫了鞋,被鄭婆子請到炕上,桌上只有盧萬金陪他,鄭婆子和大妞屋里屋外地忙著伺候。二妞三妞依次在地上站著,四妞靠在墻角,扭著身子,用牙咬著衣襟兒,眼巴巴瞅著桌上的菜,喊媽:“媽,我餓了……”
鄭婆子聽了,將筷子伸過去在桌上挑出雞頭來,遞給她說:“別鬧,到一邊玩去?!?/p>
隨后又挑出倆雞爪子,分別給了二妞三妞,將她們打發(fā)了。
一會兒端上來一盤雞蛋炒柿子,一會兒又端上來一盤尖椒干豆腐,一會兒又到門前的菜園里薅了把小蔥、生菜等蘸醬菜,飯桌上蔬菜都是水靈靈的,幾根黃瓜還頂花帶刺兒呢,秋生被眼前的一切感動得不知咋好,就連忙說:“夠了夠了,別上了,吃不了的?!?/p>
鄭婆子用圍裙邊擦手邊笑著答道:“別客氣,就是給你吃的,多吃些眼睛好得快。”
那燉雞肉著實讓秋生打了牙祭,似乎黑夜里真的讓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光明”。秋生的“光臨”也讓鄭婆子攀“親”更加爽朗,信心更加十足,讓四妞喊“二舅”也喊得更加響亮。與此同時秋生也自我感覺到四妞那“二舅”的喊聲,聽了竟然不像之前那么反感了,反而覺得挺親切,有時嘴上還不由自主“哎”地答應一聲。
隨著鄭婆子的熱情關照,經(jīng)常邀家里吃“偏方”,秋生夜盲癥漸漸得以康復。
終于有一天,從鄭婆子嘴里傳出大妞要跟秋生搞對象的消息。屯堡里的人為了證實這事兒,見秋生打遠處走過來,就逗四妞:“看,你‘二舅來了?!?/p>
四妞扭頭看過,說:“俺媽不讓叫‘二舅了”
“那叫啥?”
“叫‘姐夫…… ”
為此,秋生又感到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