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其實北美中國留學生的社交生活是“各人各圈子”,因人而異,因家庭、專業(yè)、學校風格而異。有些留學生的留學生活就是“幾點一線”,社交生活相當貧乏,這其中既有學習好的,也有學習不好的。
澳大利亞墨爾本這家咖啡店新出的一款“哥特咖啡”。當我們一早起來心情不佳的時候.也許需要一杯像心情一樣灰暗的咖啡。社交網站Instagram上的一票好評吧,許多網友都慕名前來排幾小時長隊,只為嘗嘗這杯特別的咖啡,帶著話題“whitemoio”拍一張咖啡照也成了一種墨爾本的新時尚。
筆者熟悉的一位前同事,工作之前在美國東海岸一所“常春藤”讀商科。她家境優(yōu)越,打工甚至也成了她口中“最重要的社交手段”,平時的生活軌跡局限在住處、幾個生活場所和“星巴克”、幾間快餐廳(她打工不是在學校當助教就是在快餐廳),除了商科,她還在另一所同城大學報了個鋼琴專業(yè),照她的說法“學習時間都不夠,哪里有時間去交際”。其實她性格開朗,幾年留學生涯結識的朋友并不少,但大多是在這“幾點一線”軌跡上“湊巧碰上的”,甚至她今天的老公也是在圖書館“撿”的。
剛到大溫哥華時生活條件比較艱苦,常在網上找用得上的二手便宜貨。有一次見離當時住處不遠的公寓里有人兜售一張九成新的電腦椅,價格很誘人,就上門求購。賣主是一男一女兩個留學生,買電腦椅才一個月,因為耽于在線打游戲,學分學時低于最低線,結果被大學“勸退”,只好把剛置辦的家什賤賣,“先回國,以后再看看怎么辦”。和那個男生閑聊得知,他十八個月的留學生涯,絕大多數時間“宅”在住處“連線”,所謂“社交圈”就是一同打游戲者建立的“公會”,且即便和“公會”成員打交道也是寧可“連線”,他女朋友說“他和我在一個房間,有事都更喜歡在公會頻道上說”。當時智能手機尚不普及,如果是今天,他們大約一起吃飯也要各自低頭擺弄手機的吧。
而社交特別豐富的留學生則是一副迥異的場景。
去年某省同鄉(xiāng)會上接觸了一位學牙醫(yī)的女博士(她已修完大部分學業(yè),當年稍晚便畢業(yè)并獲得執(zhí)業(yè)資格了),她本科分別在美國、加拿大念過,碩士和博士則分別在加西、加東的兩所名校念。在漫長(11年)的留學生涯里,她的社交生活十分豐富:當過?;@球隊的拉拉隊長,參與和發(fā)起過多個公益組織,組織過對故鄉(xiāng)中國和海地、墨西哥天災人禍的人道主義援助,去非洲(塞拉利昂和肯尼亞)和拉美(洪都拉斯)當過“支教”義工(一度每年春假都要去),還是加拿大聯邦自由黨青年選舉黨團的活動積極分子。畢業(yè)前一年,她還加入了歐美很有知名度的高檔社交-慈善機構“獅子會”,我在她所屬那個獅子會組織成立活動上和她偶遇,據她說,之所以入會,是因為許多同學和未來同行都加入了這個組織,這個分支的召集人之一就是她的師兄。
和《麥克琳》雜志所說相反,美加大學的各種社團里從來不乏中國留學生的身影,且如前所述,他們并不僅僅熱衷加入校園社團,社會上的各種社交組織也是他們經常活躍的平臺。但和其他族裔(比如印度裔)留學生相比,華裔生就比例而言熱衷社團活動者相對要少,且在社團中更多扮演“參謀”或“跟隨者”的角色,愿意“出頭”的要少一些,這是因為北美社團工作繁多,又純屬義務,許多中國學生覺得“犯不著太費力氣”。
和不熱衷社交的中國學生情況相似的是,是否熱衷社團和社交活動與成績、學習態(tài)度關系不大。
大學最有益和有趣的經歷之一,就是住在學生宿舍,這將是個人成長很重要的一次體驗,在這里你將會建立起你持續(xù)一生的寶貴友誼和記憶。
中國留學生中有相當一部分,習慣于結成“漢語系”社交圈,他們不論在校內、校外,總喜歡和同樣來自中國的同學“扎堆”,不但經常同出入、同娛樂,甚至有時在課堂上也會形成“中文小圈子”。
照一位熟識的“中文圈子黨”所言(他管這種圈子叫“互助組”),這種“中文系”的社交圈和社交方式,是“抱團取暖的需要”:他們要這樣扎堆社交,目的可不光是排遣鄉(xiāng)愁,也是為了學習和留學生活的方便——聽課聽不清楚沒關系,課后“互助組”湊一下就能湊齊課堂內容;缺這少那也沒事,不論誰回國、去外地,都會自動擔負起“搬運工”的角色?!盎ブM”雖然多半沒有社交團體的“名號”,但實際上卻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比如這里提到的這個“互助組”,就規(guī)定每周固定聚餐一次,費用AA。
較“高級”的“圈子黨”往往圍繞某個共同的愛好“湊人數”,我認識的北美中國留學生這類“愛好圈”,有“攢樂隊”的,有玩汽車的,還有志同道合搞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還真有人這么搞出專利,弄到天使投資,還沒畢業(yè)就開了公司),筆者接觸過最“冷門”的“圈子黨”,是5個旅美、加留學生組成,專門研究客家海外史的“小團伙”,他們每年固定聚會兩次,還在線出過3期“學刊”,多年研究中國近代史的筆者正是在研究太平天國后人在拉美活動事跡時,和他們有所交集。
這類“愛好圈子黨”同樣“豐儉由人”:2011年8月,加拿大卑詩省白石鎮(zhèn)外99號高速飆車被截停的所謂“十三太?!?,核心成員大多來自一個由大陸富裕留學生組成的“豪車會”,門檻高到“奔馳寶馬沒資格”的地步;而剛才提到的“客家研究圈子”,因為缺錢,每年春、秋兩次聚會前幾個月,他們就開始在線研究打折機票。
中國留學生的另一部分人則對“摻和同胞圈子”態(tài)度十分冷淡,他們熱衷于加入本地學生的主流社團,參與“非同胞”的社交活動,筆者曾打過交道的一位女生,本科在校時加入“綠色和平”,有時間就和西人同伴一起參與該組織的各種活動,研究生時又加入了一個以“暴力動?!敝Q的社會團體,據說是加入該團體的第一位華裔女生。這個女生平時不太喜歡參與華人社區(qū)的活動,即便偶爾參與也幾乎不主動說中文,她的一位同學曾調侃“只有她媽媽從國內來探親時,才聽她連續(xù)一小時都說漢語”。
這類“遠離同胞式社交”的熱衷者,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也各式各樣,前面提到的女生是覺得“既然來了北美就要融入北美社會,總和同胞扎堆會影響融入”,而筆者認識的另一位熱衷參與當地省級政黨活動的男生(美加留學生無選舉和被選舉權,但可以參加政黨活動,加拿大甚至允許留學生參與投票選舉黨內干部,但一般不允許留學生自己擔任黨內職務)則表示,他“并不是故意回避同胞,而是同胞對政黨活動太不積極,只能和老外玩”。
1949年的女子學院宿舍留影,被簡化稱為休閑、打牌、閱讀、針織和吃巧克力。
北美中國留學生的社交活動既豐富又單調。說“豐富”,是因為花樣繁多,呈現鮮明的多樣性;說“單調”,則是指大多數留學生的社交范圍、方式,顯得并不那么豐富。
AA制聚餐、文體活動、社團活動,是絕大多數北美留學生社交活動的“老三樣”,除此以外很多留學生將許多時間、精力放在做義工上。
在北美,做和專業(yè)相關的義工不僅可以完成學校規(guī)定的“社會實踐”課時,還可積攢寶貴的“北美專業(yè)工作時長”,而在北美職場,有沒有這樣的“專業(yè)工作時長”,是求職者能否被接納從事起薪較高的“專業(yè)工”一項“硬指標”。正因如此,才會有成千上萬的留學生(其實不止留學生)寧可倒貼錢,也要到處“飛義工”。北美許多重要的社會活動是靠義工支撐起來的,留學生功不可沒。且正如許多熱衷義工的留學生所言,義工介于校園和社會之間,是非常重要的社交方式。
2010年2月20日,3名中國籍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留學生在美國加州公路上瘋狂飆車(時速高達122英里,持續(xù)40分鐘)并被警察拘捕,翌年8月31日午夜,加拿大卑詩省白石鎮(zhèn)外又出現情形類似、規(guī)模更大的“十三太保飆車事件”,引發(fā)人們對富裕中國留學生社交問題的熱烈討論和高度關注。
德國柏林,高溫難耐,德國網友通過社交網絡組織了一場潑水大戰(zhàn)。年輕人集聚海神噴泉廣場,互相潑水帶來盛夏清涼。
當時美國《OC周刊》指出,新一代中國留學生中許多人家境富裕,生活方式和此前的中國留學生大不相同,喜歡在封閉的小圈子里扎堆,且不太注重適應當地環(huán)境和規(guī)則。他們援引警方的話指出,這些留學生往往并非“不懂規(guī)矩”而是不習慣遵守,如前述那三名中國超速駕駛留學生中開車的周某,在超速行駛并遭警車追逐過程中,他居然還知道在紅燈處停車。
一些評論家指出,很多中國留學生來到北美求學,但他們對北美化、制度和社會特點的了解限于浮光表面,且其中一些人也缺乏積極融入當地社會的動力。和早年來北美的中國留學生不同,新一代留學生家境普遍更好,無需將過多精力用于打工、找工作和千方百計留下來,他們中的一些人,家里已為他們辦好了經濟類移民,他們可以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小交際圈子,無需融入也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一些家境普通的中國留學生,也不像前輩們那樣積極適應本地生活,因為和此前的許多中國留學生不同,他們并不一定非留在北美發(fā)展不可,學業(yè)完成后回國也不是不能接受的選項。文章也指出,和前輩們相比,如今新一代的中國留學生頭腦更靈活,語言能力和適應力更強,進入狀態(tài)普遍比前輩們更快。此外,互聯網和IP電話的普及,也讓新一代留學生可以保留過去的交際圈,頻繁不間斷地和國內親友聯系,甚至延續(xù)在國內的生活習慣和娛樂節(jié)目,這對于他們盡快適應北美學習、生活環(huán)境利弊參半,卻是值得重視的現象。一名阿拉巴馬大學的學者則認為,北美的學校和社會也可以做更多的事,和中國及其它不同文化背景的留學生進行更多文化交流、溝通,增進彼此的了解。一些中國留學生初來乍到只和中國同學接觸,只說中國話,他們中不少人不是不知道融入和溝通的重要性,但東方人的傳統(tǒng)是擔心說錯,而另一些人則“北美化”得趨于極端,似乎避免和同胞發(fā)生任何交集。他認為,保留本民族文化和盡快融入、適應新環(huán)境并非相互矛盾,而應該是相輔相成的,學校、學生會組織也應為此做些什么努力以幫助中國留學生盡快適應。
說到這里不免要提到“公主我最大”,其實這個被炒得沸沸揚揚的“華裔二代女炫富”典型,是一個由華裔電視人李冠揚(Kevin K. Li)和德斯蒙.陳(Desmond Chen)精心策劃的一臺“電視真人秀”,參與者其實都是雇傭來的演員,真正的“華裔二代富家女”未必是這樣的做派。
“十三太保事件”發(fā)生后,筆者曾就“華裔二代富家女的社交”(“十三太?!敝卸嗳塑嚿嫌腥A裔富家女,其中大多數為留學生),做過一番調查和采訪。
一些熟悉她們社交方式者指出,類似“十三太保后座女”的華裔富家女往往系孤身就讀,沒有家長陪讀,但和“公主我最大”所竭力塑造的形象有所偏差的是,即便這類華裔富家女,平常在公共場合出現也并不顯得十分特別,她們也秀名牌服飾、汽車,但并不“過分”,如果是人多的場合,旁人未必能辨別出幾個女生中哪位是富家女,哪位不是。照一位知情者的話稱,“她們只在自己‘圈子里顯擺”。
所謂“圈子”,就是富二代(最多加上一些他們認為可靠的“外圍”)組成的小團體,他們的結識或因為是同學(比如都出自某間私立中學或專上學院),或因為在某方面的共同愛好(如前面提到的飆車俱樂部),“圈子”里的人“家底”接近,志趣相投,在富家女們看來,這樣的交際方式“誰也不會占別人便宜”,而且“圈子里拔份才有意義”、“和普通人炫耀沒有成就感”。
富家女熱衷圈子交際的另一大原因,則是安全考量。一方面,加拿大近年來加大查稅力度,圈外炫富容易遭致“財富縮水”,且一些富家女財富來源“有問題”,也擔心被“人肉搜索”;另一方面,富二代尤其富家女一直是加拿大華裔黑幫最喜歡覬覦的對象,前些年曝出多起針對“炫富女”的綁票案,這也迫使富家女們不得不小心一點。
更多的富家女并不熱衷炫富,甚至有些人直言不諱地表示“沒檔次的才這樣做”。
這類富家女往往從“小留學生”讀起,許多都就讀在學校排名榜上穩(wěn)居前列的“女私?!保幽么蠓粕芯克陙硭幹频谋霸娛≈行W排名,穩(wěn)居第一、第二名的一直是兩所私立女校),并按部就班地進入美加知名大學讀書、畢業(yè),這種被戲稱為“大溫標準華裔富家女模板”的塑造方式,讓大多數華裔富家女一方面具備較高的學習能力、素質和修養(yǎng),另一方面則并不熱衷于所謂“過度社交”——即沒有直接好處的社交。
不熱衷“過度社交”,也意味著十分熱衷于“適當社交”,即加拿大主流社會十分推崇的社會公益活動、各種學校社團,以及“青年領袖訓練營”、“政黨后援會”之類,因為北美社會在某種程度上同樣是“關系的社會”,只是構成“關系”的要素不同,積極參加這類活動有利于積累“必須關系”和人脈,對日后的發(fā)展有利。日前被曝光的某些“華裔貪官女”經常出沒于當地主流政治家的競選造勢活動,引發(fā)國內輿論、公眾側目,其實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華裔富家女都走著同樣的道路——只是這位被“聚焦”者不巧“爹被認為有問題”而已。
前面說過,貧富不同,圈子各異,大多數華裔留學生很少“串圈”,以免彼此尷尬。但覬覦“上層社交圈”的人脈和機會,千方百計“跟著混”的也并非沒有,不過結局未必好。
北美社會最大的特點,一是“量力而行”,讓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消費水平契合身份和收入狀況,二是“絕對隱私保密”,即便對親屬也不會隨便透露個人隱私,對朋友更恪守“你不問,我也不說”的默契,這不僅是一種文明,一種入鄉(xiāng)隨俗的禮節(jié),也是實實在在的安全防范要點。非“富家留學生”混入“富家圈”,有時會產生強烈的落差和不平衡,而“富家留學生”又會本能擔心“露富出危險”,結果會引發(fā)許多變故。2015年9月21日在加拿大大溫地區(qū)被前“朋友”張?zhí)煲唤壖?、誤殺的22歲中國留學生孫鵬,就禍起“串圈”后的被“盯上”,盡管他十分警覺,甚至一度“脫圈”避開,卻終于未能幸免。
2017年6月22日,Facebook在芝加哥舉行首個“社區(qū)峰會”。目的是幫助數百個Facebook群組管理員,即那些在社交網絡上運行社區(qū)頁面的人,在現實生活中聚在一起分享和交流。
前幾年大陸風靡一時的《非誠勿擾》登陸大溫哥華,吸引了許多大陸留學生“圍觀”、做義工,有本地商業(yè)機構和熱心人士發(fā)現留學生存在社交圈狹窄,社交方式單調和社交機會匱乏等問題,就著手組織了幾次以留學生為目標的商業(yè)性或非商業(yè)性聯誼活動,包括類似《非誠勿擾》的“相親會”,也包括游艇會、釣魚會、登山會等“昂揚向上”的俱樂部式活動,還有諸如“假面舞會”之類節(jié)慶式聯誼社交活動。
但效果呢?
筆者曾親臨某次“假面舞會”現場考察,組織者我認識,目標是“至少50對”,但現場“連托兒在內也只湊了16對,還有兩對‘女女的”;而另一位曾贊助這類活動的金融圈朋友則坦言,“非商業(yè)的不去說,商業(yè)的就沒一次不賠的”。
不少分析家指出,北美中國留學生有自己的生活、學習和社交方式、思路,“可以單調,但不喜歡被人為干預”,因此他們寧愿自己找機會,也不太青睞這類“有組織有贊助”的“定制社交”。或許,我們不應替他們過多操心,畢竟他們中大多數已是成年人,社交方式便如同其它方面的問題一樣,豐儉由人,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