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畢業(yè)生羅茜茜實名舉報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長江學者陳小武性騷擾女生事件,引發(fā)關注,陳小武現(xiàn)已被撤職,教育部亦決定撤銷陳小武的“長江學者”稱號。陳小武并非個案,之后有其他高校學生站出來指控教授。為什么德高望重的教授會對學生做出此等行為?下文要談的話題是“性與權力”。
除了性,還帶來權力
要理解這些教授為何偏要從學生身上獲取性,首先要從人際關系中互動的兩個維度說起。
每一段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都存在互動。你和朋友一起吃飯,你和同事一起工作,你和商販發(fā)生買賣。吃飯、工作、買賣,這些就是人際互動的“內容”。但互動中,除了內容,存在著同樣重要的另外一個維度,即互動發(fā)生的“過程”。
心理咨詢師們,被訓練為不僅要關注自己和來訪者互動中談論的內容,更要觀察互動的過程,比如:來訪何時開始遲到,會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還是咄咄逼人地提出請求等等?;拥倪^程往往比互動的內容更不容易被自身監(jiān)控和偽裝,從而更容易揭露出人的內心來。
互動發(fā)生的過程,有雙方自愿的,也有一方不自愿的。在北航教授性騷擾女學生的案例中,他不但獲得了互動的內容,即性本身,同時也獲得了互動過程帶來的快感,即權力。
越來越多的研究者與臨床工作者指出,實質上,性侵犯是源于施暴者對于控制和支配的渴望。通過性暴力將受害者變?yōu)闄嗔Φ目腕w,從而使施暴者的權力得以施展。??逻@樣定義權力:權力的高低就是一個人能在多大程度上,不受對方抗拒的影響,向對方貫徹實施自身的意志。顯然,教授們在強迫學生的過程中獲得的權力快感,是其他自主自愿的性關系中無法獲得的。
權力介入,自愿還存在嗎?
臺灣以“權勢性侵”去定義那些發(fā)生在權力不對等關系中的“性”,這包括利用權力使自己在“性”上獲益,比如與對方發(fā)生性關系,性騷擾對方等。臺灣專欄主編Audrey Ko稱之為:“以權力狩獵,交換自己性征服的戰(zhàn)績?!?/p>
這種權力不對等,不一定是“政治/經(jīng)濟權力”,而指代的是更為“廣泛”的權力,包括了任何在家庭關系、職場位置、師生關系、年齡差距、不同性別、社會地位等雙方的差異中,所存在的一種權力不平衡,甚至是社會對貞操的要求也在人為制造著一種權力差距。
精神分析師Yonack指出,當弱勢一方有所求,無論是工作,還是好成績、晉升/演出的機會等等,能夠(幫助)實現(xiàn)這些需求的另一方便擁有了“權力”。
由此可見,在上下級之間、在教授與學生之間、在咨詢師/醫(yī)師與來訪/患者之間,都存在這種權力差異。擁有權力的一方,如上級、教授、咨詢師、醫(yī)師,對于另一方,下級、學生、來訪、患者,所施行的性侵犯便是一種“權勢性侵”。
耶魯大學嚴禁老師與自己直接授課及督導的學生發(fā)生性關系,老師不可以督導任何發(fā)生過性關系的學生。老師禁止與任何本科生發(fā)生性關系。老師如有違反將受到直接處分。在加州,咨詢師與來訪者,或者結束治療兩年內的來訪者,發(fā)生性關系,都屬于性犯罪,咨詢師執(zhí)照會被吊銷。在臺灣,利用親屬、監(jiān)護、教育、救濟、醫(yī)療、公務、業(yè)務等關系獲得性交機會,會被判處6個月以上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學生可以主動自愿地愛上授課老師嗎?很多研究者認為,當權力介入,人們的知情同意就會喪失百分百的自主性。你究竟是愛上了對方,還是受到了權力的誘惑、威脅?很多時候可能自己都不會明白。而很多人在脫離了權力關系后,會為當初的投入感到后悔。為了避免這種可能的損傷,這些國家、地區(qū)、校方才會嚴禁任何可能存在的“用權力換取性利益”的事件。
當然,權力的角力也會從下向上發(fā)生。如果處在戀愛關系中的師生發(fā)生感情糾葛,處在劣勢的學生有可能誣告老師,進行情感上的報復。對于違反規(guī)定的師生,懲罰的對象是教師,而不是學生,通常會被解雇或開除。
被入侵的不只是身體
Finkelhor 與Browne 提出了性侵害創(chuàng)傷可能給受害者留下的4種負面心理影響,這些影響可能是長期的、深遠的。
1. 創(chuàng)傷化的性體驗:受害者對于性的感受和態(tài)度,在被性侵犯的過程中混亂了。Ta可能對性產生混亂、困惑、愧疚以及羞恥感。
2. 自我污名化:社會對于受害者存在一種“完美受害者”假想。一旦受害者不符合這種假想,就會被認為是自愿的,自找的。比如,當受害者在過程中存在生理“快感”;或者穿著性感;或者主動單獨相處(比如約會性侵);或者受害者的確與施暴者之間存在親密關系(比如婚內性侵),Ta在人們心中絕對的“受害者”的身份就會被質疑、被挑戰(zhàn)。
而當受害者接收到他們“壞、不潔、丟臉、自找”的信息,就會影響到他們自我的身份認同感。Porter等人提出“損壞物癥候群”這一概念,受害者認為身體上的傷害無可逆轉,自己就像一個殘缺了的物品,伴隨著恐懼、低自尊、壓抑的憤怒、失去信任的能力、無法自主等反應。
3. 背叛:受害者發(fā)現(xiàn)他們所仰仗的人不可信,無法保護他們甚至給他們帶來傷害。對于受害者的信任感和安全感來說,這種打擊是致命的。
4. 無力感:感到自身的虛弱是很多受害者持續(xù)多年、無法擺脫的感受。
而比起一般的性侵,權勢性侵還有一些特殊的后果。
權勢性侵的受害者,比一般性侵更容易產生斯德哥爾摩癥候群:覺得自己愛上了對方。因為這種權力關系導致的侵害常常是不止一次的,是長期的,并且由于雙方之間權力不對等的關系,受害者難以拒絕和逃脫這種關系。所以他們可能會認知失調告訴自己“我一定是因為愛Ta,才愿意和Ta發(fā)生關系的”。
權勢者常常是上司、老師、救助者的角色,這會對受害者帶來深遠的負面影響,他們很難清晰地認識與這些角色間的邊界,對“傷害”與“愛”之間的關系感到疑惑。他們長大后更難處理好親密關系,因為他們往往分不清喜歡和厭惡、欲望和傷害、愛和恨。
此外,在親密關系中,她總是在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渴望時產生厭惡,在對方不渴望自己時產生信任與愛慕——這當然是有問題的,親密關系中渴望是重要的部分。但她說,這些反應仿佛被記錄在了她的身體里,比她的理性更有力量。也就是說,她并沒有力量決定自己是厭惡還是喜愛一個人,哪怕是不同時間里的同一個人。
而權勢性侵,還有一些它特有的負面后果。權勢性侵的受害者更難發(fā)聲,因為他們往往被威脅。權勢性侵,尤其是長期的權勢性侵往往十分復雜。人們很難真正理解在權力關系不平等下,通過各種手段達成的性侵,也很難關注到受害者的無力,權勢性侵的受害人往往會面臨外界的“責問”:“你為什么不說不?你有拼命反抗嗎? ”
這樣的責問,對于那些長期性侵的受害者來說,這是致命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