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和詩歌中的窮苦描寫和意象表達

鐘翌晨

摘 要： 金和一生漂泊四方，避亂全椒、乞食泰州、南下廣粵，過著居無定所、窮困潦倒的生活，一種漂泊感、孤獨感、滄桑感始終圍繞著他的人生。本文從金和生平及其詩集《秋蟪吟館詩鈔》出發(fā)，探討金和筆下的窮苦詩歌類型，以及此類詩歌中的常用意象群，淺析金和的人生際遇和情感表達，及其作為末世文人的精神風貌。

關鍵詞：秋蟪吟館詩鈔 金和 窮苦 意象

一、金和的奔波流離

金和（1818-1885）字弓叔，江蘇上元人，晚清著名詩人。嘉慶二十三年出生于安徽全椒縣，其六世族金抱一曾為順治六年的武狀元，始定居上元。高祖金漢元，官至云南武定知府。曾祖金球是康熙年間的武進士。祖、父二代，皆未進仕，其父多年云游四方，金和自幼跟母親住在外祖全椒縣的吳氏族宅。[1]496全椒吳氏在明清之際為當?shù)孛T望族，書香世家，金和自幼跟隨母親吳氏習讀詩書，且少小聰穎、苦學不輟。

金和成長于大清王朝分崩離析的前期，他的人生以癸丑之變?yōu)榻绶譃榍昂髢蓚€階段。童年至青少年階段，金和父親多年云游在外，母親則承擔起了父親的角色，在生活上，對金和關懷備至；在學業(yè)上，更是嚴厲督促他求學上進。道光十八年，金和以優(yōu)秀諸生被推選到惜陰書院就讀，跟隨當時的名儒薛時雨研習經史詞賦，苦練八股文章，時人所稱贊的 “白門四雋”，金和便位列其中。道光二十二年，金和目睹英軍圍攻金陵，清軍不作為及清政府茍且求和，簽訂《南京條約》，血氣方剛的金和憤恨寫下千余首詩，愛國情懷和針砭時弊的詩歌內容充分體現(xiàn)了一個血性青年對社會弊端指責及民生疾苦的關切。

咸豐三年，太平軍破金陵城，金和全家深陷危難。面對氣焰洶洶的太平軍，金和表現(xiàn)出非同常人的勇謀，“衣短后衣，與賊兵時轟飲，醉則雜臥酒甕側向爾汝，因此頗探悉賊情，久之，遂與結納”。[1]447了解太平軍的內部情況后，金和只身出城向江南大營向榮進言獻策，滿懷期待的金和卻未曾料想，自己賭上身家性命的冒險舉動，非但未受到重視，反而遭到猜忌。此后，金和顛簸于大江南北，開啟了后半世的流寓生活。其后期的流寓生活可分為兩個階段：其一，江南地區(qū)四處乞食時期；其二，南下潮粵避難時期。

逃離金陵之后，金和攜帶家眷避難全椒。咸豐四年至十年，金和先后于泰州、清河、松江為館，幕僚于常州，避難江北、東壩，輾轉四處，飽受離苦。其詩歌記錄了他匆忙的腳印，離開全椒赴館泰州之時，寫下《過揚州》《自姜堰抵泰州城》《晚渡邵伯湖》《曉發(fā)句容》《宿新豐》《過江浦》。離開松江之時，又寫下《大風雨泊舟》《次日風雨更甚舟不能發(fā)》《舟次夜飲》等，從這些詩作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一路漂泊、一路歌吟的金和。

咸豐十年，金和受陸子岷之邀前往粵東，于是金和舉家南移，先后于高明、潮州為幕府。此年間，他將人生閱歷都賦予長篇歌行詩《蘭陵女兒行》《丁烈女傳》，贊陜西婦死節(jié)，不愿乞食而獨活，自嘲難以與之相比。光緒三年，應唐景星之聘，進入上海輪船招商局，此后至光緒十一年，寓居上海，直至去世。

金和一生都在顛沛流離之中度過，他的足跡是不規(guī)則的流浪，他在這一動蕩的生涯之中，將其所見、所感都化為凝練的文學，流傳于后世?！拔墓d心，余心有寄”[2]287應是詩人筆耕不輟的希望了。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江湖之上，獨有詩篇溫暖他、陪伴他，不僅記錄下他生活的軌跡，承載了詩人的凝愁孤苦，更傳遞了金和的精神。

二、窮苦描寫的類型

金和生活在一個滄桑巨變的時代，外有列強侵占國土虎視眈眈，內有太平天國起義風起云涌，清政府在內憂外患中搖搖欲墜。國不泰而民不安，生存環(huán)境之惡劣可想而知，戰(zhàn)亂帶來的動蕩不僅民不聊生、哀鴻遍野，也摧殘著像金和這樣的底層知識分子?！拔槐拔锤彝鼞n國”的思緒使他竭力維護清政府的統(tǒng)治，獻計獻策得不到賞識，救國救民又不得其法。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下，金和用詩歌文字真實地描繪了一幅時代畫卷，用極其辛辣的諷刺描述自己的所經所感。金和詩歌創(chuàng)作涉及廣闊，既有愛國立場反對侵略之作，也有對清軍內部腐敗的揭露；既有天災帶來的民生疾苦，也有人禍造成的戰(zhàn)火紛爭；還有個人逃命于天地之間的疲于奔命之感，以及羈旅漂泊的思鄉(xiāng)懷親之痛。

（一）詩中之難

梁啟超曾高度評價金和之詩作 “得此而清之詩史不為廖寂也已”，[1]454堪稱“詩史”。金和的人生經歷就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傳奇，愛國之熱忱與憂民之悲慟化作筆端的波瀾，乘興而作，感時而發(fā)。簡而言之，金和詩中之“難”主要源于天災和人禍。

道光二十八年的大水災持續(xù)了半年之久，此年正月時，金和有詩《正月二十九日作》：“誰知元日來，雨師忽叱馭。愁霖兼三旬，紅日不掌曙?！睘碾y一直泛濫到六月，七月驕陽似火，詩人提筆揮毫《喜晴詩》：“比來廿余年，七次水災吊……餓夫路相屬，藁葬雜老少?！彼疄乃僚?，百姓遭殃，朝廷不僅不賑濟災民，還要收取租掉，全然不顧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熱?！疤仍偃沼?，屋角將擎漂。倘再五日雨，長街將垂釣。倘再十日雨，廣野將飛艞。”詩人連用三個“倘再”，細致地描寫了這場災難之嚴重，農民之苦難，為百姓奔走呼喊，可唯獨缺少這樣任能選賢的君主解百姓于倒懸之中。同年八月，水患剛去，寒潮來襲，詩人像少陵野老般高歌《破屋行》，將救苦救難的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這表明詩人對統(tǒng)治階級的昏庸和冷漠已感到失望。“餓死只合從空山，凍死都教在行路”在逃離苦難的路途中，依舊被苦難所吞噬，接二連三的災難對人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金和詩中多次記錄這場持續(xù)的災難“人猶期稻熟，天又遣蝗知”，連綿的自然災害給人民帶來的痛苦，在金和筆下句句血淚。

如果說天災是不可避免的，但人禍帶給人民的負擔與痛苦更劇于災難，人禍主要源于戰(zhàn)爭和階級壓迫。在金和的詩歌中，有許多同情底層人民的詩歌，對高利貸剝削控訴的《印子錢》，對童養(yǎng)媳悲慘遭遇的憐憫的《苜蓿頭》，可憐的女子被賣作童養(yǎng)媳后，被人棄之如豬狗，稍不稱主人心便會遭到鞭打的皮肉之苦。再如《棄婦篇》，以棄婦的口吻道被無情郎拋棄后的心酸，追憶往昔之美好與現(xiàn)狀之凄苦，使人聞之黯然泣下，頗有《詩經·氓》的痕跡。不同的是，被氓拋棄的女子在“躬自悼矣”痛定思痛后，依然敢于追求幸福生活，而金和筆下遇人不淑的女子卻認為“郎身重如金，妾命薄于葉”男尊女卑下的奴性心理使女子對遭受的苦難只能默默承受，“阿妹似欲哭，莫亦疑郎無”這種苦難在封建男權壓迫下是一種循環(huán)。

無休止的戰(zhàn)爭，是一切苦難的源泉。金和描述太平軍統(tǒng)治下的金陵城 “出入必以夜，粥飯亦夜煮”人民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再者，太平軍進城之后掠奪居民財產，稍有反抗之意之人，便有性命之虞。在《痛定篇十三首》中，詩人寫盡了太平軍對金陵城民的戕害，“求死無死所，求生則此辱”生死不由人的苦楚，生不如死的痛苦盡顯眼前。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傷害更是難以磨滅的印記，《鄰婦悲》中的村民劉氏，自賊至之夜，家中親人先后死去，獨剩一人，哭喊道“只愿作鬼安，不愿作人哭”。詩人聞此事，聽其哭，頗似我生平，推己及人，不自覺也眼鼻酸。

（二）詩中之饑

金和飽受流離之苦，與之相伴、形影不離的便是疾病、愁緒、孤獨和貧窮，尤以窮甚。金和從不掩飾自己窮困潦倒的生活狀態(tài)，詩中始終充斥著衣不蔽體、寒不果腹、流離失所的真實記錄。金和窮苦一生的原因有三：

其一，家道中落，屢試不第導致家中無經濟來源。金和經常在詩中自嘲，途經丹陽時，詩人恰逢“載麥舟”，進而呼喚“舟兮舟兮，今贈客矣”，話鋒一轉：“舟麥有時盡，客貧方未已”。[1]17這種隨口而吟的幽默，可以看做是詩人的樂天知命?！爸心旮鼏蕘y，天地避饑寒”[1]260此類直言不諱寫自己饑寒交迫的詩，在金和筆下比比皆是，哪怕是與朋友飲酒作樂時，自嘲貧寒之句不經意流露“青磷笑我無歸裝，未必死是驅窮方”。[1]29

其二，戰(zhàn)亂使得窮困更劇。逃難避亂的途中，家中珍寶遺失。詩人在《過揚州》一詩中附道：“書籍寶玉遺棄滿道，中頗有稀世之珍，而為不知者所得，賣之既無善價，遂往往損失。”此時的金和在行途之中過著“偏值連天雨，空山斷米蔬。幾回貪賤價，不飯飽羹魚”的窮苦生活。

其三，金和一介文人，身無一技之長，唯有四處為館，煮字療饑，詩人也曾自嘲說道“平生識字誤”。居粵之時，金和曾以《近況》道：“多病憶家切，長貧入市稀。從來無客過，不用掩松扉。”病中多慮，總覺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因貧窮而無錢入市，獨居更加使人悲寂。

（三）詩中之淚

翻開《秋蟪吟館詩鈔》，字字血淚的詩篇中可以勾勒出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眼淚不曾擦干的老者形象，這就是金和。金和常于枕邊寫詩，“生趣既盡，詩懷亦孤”，“尤不敢居知詩之名……正如山中白云，止自始悅，未可贈人”，[1]283?！拔墓d心，余心有寄”寫詩已經成為詩人的一種精神寄托。金和的淚浸透到憂國憂思的國家“家國平生淚，臨江一黯然”[1]228；為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百姓而流，為惺惺相惜的朋友而流“酒杯剩有平生淚，一讀君詩一黯然”；[1]233為久別重逢的親友而泣“一家來甚喜，乍見淚如潮”；[1]266為自己的貧窮苦困、抑郁不得志而流“極意周防秋冷后，更停老淚作飄蓬”。[1]204他每次流淚都是真誠而質樸的，每一篇詩章都寄寓了詩人深厚的情感。

四處為館的生涯使金和郁郁寡歡，加之于松江馮氏處并不受禮重，金和便攜家人離開松江，“不辭荊棘路，吾意又天涯”[1]204漫漫長夜在他鄉(xiāng)風雨飄搖。此時詩人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漂泊無依讓他于戰(zhàn)亂之中四處奔走“居不成家況異鄉(xiāng)”[1]208。奔波帶來疾病和衰老令詩人頓生韶華逝去、潦倒無成之感，以及遠離故土，親人于戰(zhàn)亂中離散、死亡以及國運衰落造成的民生疾苦都盡收眼底，自己想要改變卻人微言輕的無力感，是對詩人精神上的深層折磨。

（四）詩中之鬼

金和先后經歷了鴉片戰(zhàn)爭、太平天國、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作為萬千平民中的一員，金和對戰(zhàn)爭的殺戮的描寫入木三分。

道光二十二年的鴉片戰(zhàn)爭，英軍圍攻金陵城，城閉消息不通，城內人惶恐不安，待到城門暫開，便出現(xiàn)了“老翁腰間被劫財，腳下蹴死幾幼孩。村婦往往踣墮胎，柳館摧拉遺尸骸”[1]21這樣混亂的場面，人在極度懼死向生的時刻，往往與禽獸無異，而金和對這樣慘烈的場面的刻畫入木三分。

咸豐六年，金和乞食奔波途中，看到往日繁華之地，如今荒草蔓生，聯(lián)想到自己“浮生已分長羈旅”[1]164，心中難免漸生哀痛之感，“一歲四來往，空林今暮寒?！北軄y全椒之后的第一個除夕之夜，金和提筆寫下《全椒除夕有作》：“白楊衰草江南路，盡是無家鬼哭過?！钡诙硒f片戰(zhàn)爭后，西方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加之天京事變，太平天國領導集團的公開決裂，原本較為穩(wěn)定的時局再次被打破。內憂外患的時局使得底層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湘軍為爭戰(zhàn)功，大肆屠殺叛軍，造成了白骨累累、哀鴻遍野的場景。

咸豐十一年，金和受陸子岷之邀南下廣東，行船所見：“江湖滿地剩干戈，處處青燐照綠蘿?！笨挥袊@：“不信夜臺如許火，十年新鬼比人多?！卑凳緫?zhàn)亂不斷，死亡已成為常態(tài)。詩人此時年近半百，遠離故土只身前往南粵，看到這黑黢黢水面上若隱若現(xiàn)的燐火，想象戰(zhàn)亂的殘酷，死去的多是無辜的人。

三、窮苦詩歌的常用意象

意象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靈魂，《周易·系辭》中就有“觀象取物”之說，相同的意象傳唱千年，亦是中華民族文化傳承中沉淀下來的共同情感意識。袁行霈認為“意象是融入了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物象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情意。”[2]53即“意”是人的主觀感知能力，“象”則是客觀世界中客觀存在的物體。詩人之意寄寓于“象”中，兩者渾然一體，不僅能生動傳神的表達詩人的主觀感受，亦留給讀者一種意猶未盡的想象、感同身受的共鳴。因此，詩歌的立意就顯得格外重要。

大自然的所有生靈在詩人眼中都充滿生意，這種物我一體的觀念，體現(xiàn)在金和詩歌中鮮明靈活的意象。生活的苦難折磨著金和，但某種程度上說，正是這樣飽經戰(zhàn)亂、歲月風霜折磨的苦難成就了金和。細讀《秋蟪吟館詩鈔》會發(fā)現(xiàn)，金和的窮苦詩歌創(chuàng)作，有大量意象反復出現(xiàn)，甚至形成了不同的意象群。正如金和經歷苦難，苦難造就金和一樣，詩人在選擇這些意象時，這些意象反過來也強化了詩人選擇這些意象時的情感表達。這些出現(xiàn)在詩人不同人生階段的意象，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一）災難之歌

天災是人類生存難以避免的自然災害，人禍更是自人類社會始，就無休無止的紛爭。在記錄天災人禍的此類詩歌之中，金和好用“窮途、賒酒、長劍、狂歌”等意象?？襻畾鈦碜晕娜颂焐膬?yōu)越感，越是苦難之中，越是酒劍相伴，這是一種精神寄托。

當然，“劍”、“酒”、“歌”這些意象具有一定的自比性。酒是為了麻痹自己，消解現(xiàn)實之中不受重視的悲愁；劍是寓意不負祖上，解外患、平內亂的壯志雄心；歌是悲憤心情的慷慨悲歌；這些意象群共同傳達了金和渴望為國分憂、為民解愁以實現(xiàn)自己人生價值的希冀。所以，金和才會在盟夷犯江時嘆息“如此江山在，曾經蹂躪過”，又毫不保留地抒發(fā)自己的憤懣“登高撫長劍，來日定狂歌”。[1]33

（二）羈旅之舟

在古代交通不發(fā)達，船舟是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最早的舟船意象可以追溯到《詩·二子乘舟》：“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魏晉時期，江南民歌中多有采蓮行舟的唱和。隋唐以降，舟船入詩已成常態(tài)。乘輕舟早發(fā)白帝的李白，老病孤舟漂泊西南的杜甫，沿月棹歌舟渡的孟浩然，舟船意象亦被賦予懷古傷逝、兼濟家國、羈旅漂泊等諸多情感。

對于逃避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金和，渡頭、乘舟更是常態(tài)：

客心當此夜，世味勝孤舟。——《舟次夜飲》

此岸即今行不得，驚魂何處定風沙?！抖山?/p>

艫聲澀處夜寒増，關吏摟頭獨有燈。——《夜泊口岸》

金和此類詩歌中常用的意象有“渡頭”、“行舟”，詩人隨著江上的孤舟行于天地，“行”意味著羈旅，而舟字則寫盡了詩人的孤獨，二者的重合可謂是雙重的孤獨。詩人行舟之時所見一望無際的茫茫水面，又使詩人聯(lián)想到“江湖”、“江?！鳖愐庀螅@個水上所感的世界又映襯著現(xiàn)實的社會，詩人感慨道“平生識字誤，搖落此江湖”[1]255“春風滿江海，何處止飄蓬”[1]257。因詩人總在行舟，所以眼之所見、心之所感，廣闊的水面正如詩人一生漂泊，無依無靠，猶如人落魄行走江湖?！拔乙嘟瓥|至狂者，只今才盡可憐生”可謂是詩人對自己半生萍梗的評價。

（三）思鄉(xiāng)之蟲

金和詩集名為《秋蟪吟館詩鈔》，典出《莊子·逍遙游》：“蟪蛄不知春秋”[3]2之意。在中國古代詩歌意象中，“秋蟲”多指寒蟬、促織?！对娊洝分斜愠Ｓ羞@一意象，主要是表達對時光易逝、人生苦短的感傷之情?！昂s凄切”多半是別離之情，“促織悲鳴”喚醒的是思鄉(xiāng)之苦。避戰(zhàn)、乞食流寓他鄉(xiāng)的路上，金和多次與家人生離死別：

秋蟲亂人意，不睡盼啼鴉?！督褚埂?/p>

風勁蟲遲語，霜深水暗流。——《舟次夜飲》

夢在蟲喧外，愁生葉落邊。——《不寐望月》

孤蟲果助余，沉吟當竹屏?！肚镆埂?/p>

一蟲蘋蓼外，自訴大江秋。——《歸舟》

常年羈旅伴隨而來的便是濃郁的思鄉(xiāng)之愁，“國仇方切齒，家難復吞聲”[1]184，被攻陷的金陵是詩人牽掛的家國情懷，故園難歸加重了詩人的苦悶和寂寞?！扒锵x”這類意象被賦予的感情就是：痛惜別離、感同身世、遠游思鄉(xiāng)。詩人承受著身體上的疾病和衰老、心靈上的孤獨和思念，弱小的“蟲”傳遞的正是詩人的悲苦處境。除此之外，詩歌中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寒蟬”、“孤雁”、“浮鷗”、“飄蓬”。秋后寒蟬、單飛之雁、浮沉之鷗、無根之蓬、深秋之蟲，詩人自比弱孤無力、時日無多的此類意象，實則是對自己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慌，而這種恐慌來自歸鄉(xiāng)無望的挫敗感。

金和筆下亦多次出現(xiàn)“桃源”這一意象，與其自身生活環(huán)境的一貧如洗，但其精神生活惟愿寄托于逃避戰(zhàn)亂之外的“世外桃源”，或許是詩人的美好希冀。

四、結語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浸染的詩人大都心懷“憂生之嗟”，金和好為吟詠的窮苦之歌不是單一的，究其一生，金和的詩歌寫盡了漂泊淚、潦倒窮、別離痛、思鄉(xiāng)苦、對死亡的淡泊、對人世的悲嘆，并且通過筆端刻畫出自己的真情實感，來反映一個時代的兵荒馬亂和廣大人民的掙扎苦難。

戰(zhàn)火燎原的時代，苦難成為整個時代下人民的常態(tài)。感情敏銳、心思縝密的金和對這苦難的感受更為突出。金和游蕩在寂寞的生命長河之中，也輾轉于戰(zhàn)亂紛紛的祖國大地，穿梭在飽經苦難的人民之中，這使得金和在關注自身苦難的同時，更能推己及人，感受整個時代的悲愴和傷痛，誠如徐世昌評價“凡《清人》之翱翔，《黍離》之顛覆，身親目睹，故言皆實錄，可當詩史?！盵1]461偉大的詩歌之所以為后人傳唱千古，是因為詩人的痛苦深深根植于社會和歷史的土壤之中，這種感受穿越時間、空間，具有永恒的生命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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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劉勰，文心雕龍[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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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先謙，莊子集解[M].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