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青玄

梭梭

只有月光的軌跡

每天經(jīng)過你。夜之清輝。你身旁

沙丘很矮

而你已望見了遠方的更遠

荒漠在博爾塔拉的膝下

蠢蠢欲動。干燥的野火藏至

風的咽喉

這紛沓而來的入侵

城市的腳印每進入一回

你掌紋中就呈現(xiàn)一次白堊的

虛弱之光。被帶入的痕跡

散亂的書寫通往你身體的每一處疤痕

你必須沉默

在學會向沙漠屈服之前

你將被風吹散

并因此擁有，整個原野

長調(diào)

唱吧！斯琴

野草又被風吹得直不起腰

氈房外，那匹老馬獨自徘徊

馬鬃蒼蒼，垂向秋天

大片的云翻過眼前的阿拉套山

販賣過期的雨水

松林列陣，磨亮了劍

野油菜花，這些黃金的燭臺

燃起長燈

點亮蒼穹

氈房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我恍若置身古道，手捧一碗奶酒

在等一只鷹

空房子

那是一只洗干凈的空瓷碗

倒扣在冬天的餐桌上

在我偶然經(jīng)過的這里

阿拉套山腳下

我隨意地打了一個清涼的比方

我正這么想的時候

大約十米之外

一群停留在白楊樹上的烏鴉

被驚動了

冬窩子

雪在給冬天寫情書

漫長的遷徙

家被扛到肩上

駱駝領(lǐng)著羊群，羊群追著狗

從一個季節(jié)到另一個季節(jié)

一個人內(nèi)心得裝滿多少熱烈

才能對抗

一堆干牛糞和冰涼的石頭壘砌的

孤單。一些燃過的火柴數(shù)著寂寞

每天

和松綁的風一起

等日落

等羊群挪動天空，擠走黑夜

在一塊羊毛氈上

畫滿炊煙

狐

緊挨著山腳

它的體溫給了積雪下的礫石

它的波光給了空曠的遇見

流亡的路上

它收起流浪的歌聲

躲過獵人，火，血腥味的寧靜

站在黃昏的入口，它的外衣

晚霞一樣出色

納仁撒拉瀑布

這不是歲月的源頭，也不是盡頭

這是時間留給山岡的

一把豎琴。這是從鄂托克賽爾胸口涌出的

太陽之光

是我投身于你，寂靜

一只奔跑的羚羊

十三座雪峰

炊煙在冰峰上顫栗的時候

天空拉響長調(diào)。氈房是移植在山腳的

雪蓮，是一炷禪香

永恒

莊嚴。有牧人

趕著他的羊群

給馬匹，一場原野的狂奔

給生活，一處溫和的停頓

給遍布的野生植物

一一命名

直到它的腳下擠滿受洗的蟻群

十三座雪峰是你的眼睛

是衛(wèi)拉特蒙古人在此點亮的十三盞神燈

是鷹一次次光芒的領(lǐng)誦

每朵云都是一個身披袈裟的靈魂

九月，別珍套山連綿起伏

坐滿了云。每朵云都是一個身披袈裟的

靈魂。雨是無字天書

每一場降落，是探視

也是救贖。伸出手就能觸摸佛光的臉

云站得那么近，帶著自己的影子

——低著頭的羊群

撥開落滿草尖的

晦暗

塵雜，悖離的盲道

用牙齒熱愛著蒿草、駱駝刺幽閉的苦味和

泛白的咸澀，將自己埋在更低的

云中奔跑，羊蹄下的砂子匯成螞蟻的巢穴

在這兒，云站得那么近

下降的風景在慢慢上升的目光中顯現(xiàn)

仿佛認真地在此多呼吸一口

山野之氣，就能穿過壁立于胸間的

千仞之山

可可蘇里

天鵝扇動過的風雪

落在湖面上。水草一動不動

它安于此時鏡中影像

停泊于此。我這個異鄉(xiāng)人

倒影松弛。任由內(nèi)心沸騰的冰雪

運往水里的天空，我身旁這座

藍色教堂

落日

黃昏的油漆工，從平原爬上山巔

放走油彩里，最后一只鳥

原野空蕩，豹子出逃

月光下那條銀亮的尾巴，一截一截

斷開我身后的遠。重新披上苦役的瀝青

隱于夜色，回到黑本身

過沙漠公路

我行進的獨木舟——

沙海中干燥的流浪漢

把空氣快擦成了灰

是誰敞開風霜的口袋

裝進十萬粒沙

太陽高懸，沙粒反光

大地移動的書桌上，這本發(fā)燙的經(jīng)書

被永不止息的風，翻卷

羯羊一樣，一群一群

涌入新的無人區(qū)

福海

五道黑、狗魚、黑魚、鯽魚、梭鱸……

這些游泳健將，在水的運動場，嬉戲

海浪舀起它們肚皮的反光

一大把碎銀子，晃亮烏云，逼出蘆葦?shù)那嗑G

夕陽，拉長我們行進的身影

張開大網(wǎng)，撒向烏倫古湖

天鵝、白鷺、海鷗、鷺鷥——

月亮的圣徒，吻著火光

神跡

烏鴉飛過來，聳了聳肩

為了保持黑暗的完整性

它開始盤旋——

順便給黃昏打了個結(jié)

我仰起臉，在最后一絲夕光中

有片刻眩暈。當它落下

把黃昏從泰加林樹梢

拖進黑夜，整個世界

進入睡眠。當它將清晨

拎至阿爾泰山腰間

自喀納斯湖邊上升的

白色云霧，像新披上一層薄雪

干凈得沒有一絲雜念

麻扎

“死者生前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好人，愿安拉保佑他升天，希望他安息。”

往來薩吾爾山下的風，俯下身，盤緊草根，低低誦經(jīng)

一座沒有炊煙的城堡，高過村莊許多

一群白云般的羊，趕跑烏云，馱來一些天上消息

一堆羊群般的白云，圍攏在一起，落下轉(zhuǎn)世的雨滴

和什托洛蓋

隨性的風，長成野草的樣子

哄搶雨勢。三頭臥在雨中的牛

目光平緩

嘴角掛著霜

更遠處，一匹慢馬

馱著穿羊皮襖的父子倆，松開身后

疾行的高速公路

青灰色雨幕罩著雪山

最大的氈房，在天邊

升起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