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藝術(shù)家談“德藝雙馨”：塑造角色前先塑造自己

演藝圈是個充滿誘惑的地方，有人在其中失去了自我，有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但有那么一批表演者，他們擁有一顆始終如一的赤子之心、巨匠之心。面對名利，他們淡泊而低調(diào)；在藝術(shù)的世界里，他們富足而高貴。

用一輩子演好一個角色

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話劇團國家一級演員劉勁說：“能扮演周總理是我一生的榮幸。我再現(xiàn)他，他影響我，藝術(shù)把我們連接到一起，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妙?！毕旅嫠v述了自己的故事。

在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戲劇表演系學(xué)習(xí)四年后，我被分到了總政話劇團，起點雖高，我卻始終沒等到合適的角色。直到1995年，我在電影《宋氏三姐妹》中扮演張學(xué)良。當時，化裝師王希鐘碰巧和我在同一個劇組。王希鐘老師看我相貌、氣質(zhì)與周總理比較相似，覺得我還可以演周恩來。那部戲殺青不久，我就接到《遵義會議》攝制組打來的電話，原來是在王希鐘老師的推薦下，導(dǎo)演邀請我去試鏡長征時期周恩來的角色。試裝之后，連我自己也驚嘆“沒想到會那么像”！我與“周總理”這個角色的相遇，讓我想起辛棄疾的那句詞“夢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遵義會議》成了我“總理之路”的起點。23年來，我在60多部作品中飾演過周總理，涵蓋周總理人生的各個階段。我演了23年周總理，越演越覺得溫暖，越演越感到難演，這是我的心里話。

作為塑造周總理形象最多的演員，我深知，只靠“形似”和“模仿”無法完美地塑造角色，更重要的是把總理為國家、為民族鞠躬盡瘁、無私奉獻、顧全大局的精神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讓觀眾看見總理豐富細膩的內(nèi)心世界。為了從精神上貼近周總理，我做了很多功課。平時沒事就查閱關(guān)于周總理的資料。長期浸潤在周總理的精神境界里，一個活生生的總理形象慢慢住進了我的心里，我在塑造周總理形象上也越來越有自己的理解和特點。

周總理的精神也鼓舞著我。2016年，為紀念長征勝利90周年，話劇《從湘江到遵義》登上了首都的舞臺。為了體現(xiàn)長征轉(zhuǎn)移的大開大合，這出戲的舞臺設(shè)計高低錯落，非常復(fù)雜。其中有一場戲是周恩來和李德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執(zhí)，話劇首演時我不小心在臺上摔了一跤，腳部骨裂，醫(yī)生明令禁止我再次上臺。第二天的演出怎么辦？作為主演，我明白這個戲我缺不得。最后，我拄著拐杖上臺，身邊多了一個警衛(wèi)員攙扶我。演出獲得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然而，少有人知道，演出服內(nèi)我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打濕，但我很自豪自己沒有辜負這個角色。

演員和角色的相遇是一種緣分，能遇到一個好角色是演員的幸運。我特別感謝周總理，不是因為扮演他讓我獲得了多少榮譽，而是通過了解他的思想和情感，我的心靈境界也得到了提升。23年來，周總理的情懷、精神、品德都在潛移默化中不斷地影響著我、溫暖著我。

“在塑造角色之前，先塑造好自己”

空軍電視藝術(shù)中心國家一級演員吳京安說：“作為演員，要有一顆真誠為觀眾服務(wù)的心，演戲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在塑造角色之前，先塑造好自己?！毕旅嫠v述了自己的故事。

去年一天，正在沙漠中拍戲的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邀請我參演一部電視劇《初心》，扮演甘祖昌將軍?！冻跣摹反蟛糠謶蚴窃诟首娌募亦l(xiāng)江西蓮花縣拍的。三伏天，空氣悶得讓人近乎窒息，地面溫度有四五十攝氏度，豆大的汗珠不停從人身上滾落。而五六十年前，甘祖昌將軍脫下軍裝返回的那個家鄉(xiāng)，條件想必比今天要艱苦得多。

在濕、悶、熱的環(huán)境中，我仿佛看到甘將軍那偉岸的身影，而我內(nèi)心里也不斷涌動著與將軍進行跨越時空對話的沖動。那種沖動蓄積著，積攢著，最后如烈火般噴薄而出，幻化成主人公的臺詞、動作、表情，為觀眾立起了一個有血有肉的“農(nóng)民將軍”形象。

初心，我個人解讀就是人最本真的東西，我們干一件事情要有一個最基本的出發(fā)點。我身體里流淌著紅彤彤、熾熱的血，我愿意把自己這點本事用在角色塑造上，多塑造一些能感動自己，能感動觀眾的角色，讓自己的表演與真實的角色無限接近，這就是我的“初心”。

演員對角色要不停推敲。我演繹過農(nóng)民，演繹過軍人，也演繹過古裝劇中的文臣武將，不管什么角色，我都待之如剛出土的秧苗，細心地呵護它，打理它，除草施肥灑水，一輪又一輪，一茬接一茬，直到它長出不一樣的神采來。一個個生動鮮活的形象，就是這樣才立在了舞臺上，活躍于熒屏上。

演藝圈畢竟是個名利場，到處充滿誘惑，作為演員，在塑造好角色的同時還要明白，名利終究只是一襲華美的袍子，褪去之后再偉大的演員都是最平凡的軀體。所以，演員做好現(xiàn)實中的自己，絲毫不比飾演好一個角色要容易。

最怕的事情就是對不起觀眾

國家話劇院國家一級演員張凱麗說：“我選擇了演員這個職業(yè)，就意味著我必須接受隨之而來的一切辛苦、一切負擔、一切無奈甚至永不停止的挑戰(zhàn)。”下面她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曾經(jīng)跟別人聊起我拍的最難的一部戲《八女投江》。那是32年前，當時我24歲，在劇中飾演“冷云”。那部戲拍了整整7個月——對于一部電影來說，7個月的周期實在不算短了，而我就在牡丹江邊上待了7個月。電影的最后一幕是“投江”，為追求逼真，劇組用爆破手段把據(jù)說千年都沒人涉足的沼澤地給炸開了。當時那個氣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一下子翻上來幾乎能把人熏暈過去——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沼氣”。但我是“冷云”，是指導(dǎo)員，是投江時要走在第一個的人物，所以一直得待在沼澤地里。拍了幾個小時，最后人都要暈了，幾乎都站不住?，F(xiàn)在想想，覺得能活下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和我聊天的人稱贊我說：“老師您真是太敬業(yè)了！”我一下子就愣住了，這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30年前，《渴望》中善良孝順的劉慧芳，好像一夜之間讓全國觀眾都認識了我，但我不想沉浸在一個角色所帶來的光環(huán)中止步不前。所以，后來有了《裸婚時代》中霸道強勢的丈母娘田淑云，有了《咱們結(jié)婚吧》里刀子嘴豆腐心的媽媽薛素梅。此外，我堅持在各種舞臺上歷練自己，演話劇、唱歌、參加綜藝節(jié)目、二十年堅持參加中國唐宋名篇朗誦會等等。

每一次嘗試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新的挑戰(zhàn)，有時候是角色氣質(zhì)性格和我本身大相徑庭，有時候是大段大段的專業(yè)臺詞讓我焦頭爛額，我經(jīng)常在說“太難了”“我演不了”“我做不到”，但每一次我都逼著自己全力以赴，因為這是我的工作，這些是我的分內(nèi)之事。

很多人的成長成功都是源自身邊親友的支持和鼓勵，對于我來說，可能這個“親友團”里還得加上全國的觀眾，加上所有支持我喜愛我的人，我永遠記得他們對我的點點滴滴的好。

我一直覺得，沒有人的付出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模矏畚业娜讼駥ΥH人一樣對待我，我也必須懷著感恩的心接受他們的每一次善意——可以說，時刻想著回報觀眾的愛是我堅持走到今天的最大動力。每一次演戲，我總感覺眼前是他們，全是他們，我要是演得不好就對不起他們。

當年，《渴望》播出后，我收到許多觀眾的來信。他們在信中表達了對劉慧芳這個角色的喜愛，也表達了人們心里最真實的期許：希望好人有好報，希望好人一生平安。由此我意識到，一個人的“真善美”也許只能輻射身邊的人，但一個角色的“真善美”卻可能感動全國千千萬萬的觀眾。這讓我下定決心，既要在生活中做一個好人，也要在作品中塑造好角色。

（《光明日報》2018.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