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聯(lián)炳
1952年冬季的朝鮮戰(zhàn)場東線阻擊戰(zhàn)役,一八一師駐地龍門山一帶,大雪不斷,冷風(fēng)刺骨。我正在雪中洗漱,宣教科公務(wù)員何樹堂舉起一封信跑過來:“小許,你的信!”在萬里之遙的國外,家書抵萬金!可是這封信告訴我,我父親許開貴不幸辭世。英年旱逝的爸爸,留給我的是他的背影。
背影一:中學(xué)暑假。燈下,他叫我給他和媽媽讀英語,我嘰哩哇啦讀個不停,他說:“你讀的啥子話喲,我一句也聽不明白!”說完,他抱住小弟靜芝笑得前仰后合,將寬厚的背影朝著我。我明白,他是在為他苦心培育的長子驕傲??!
背影二:1950年1月我參軍那天早晨,父親與芝弟及三叔之子國弟送我上路,在彎彎曲曲的路上,他們送了一程又一程,終于停步了。父親拍著我的肩,然后拾起雙手,說:“兒子,去吧……”我走到前方一個叫廟子灣的山巒上,轉(zhuǎn)回頭來,看見父親還不斷在擦著眼淚慢慢往回走的背影。
背影三:在蓬溪縣六十一軍和川北軍區(qū)舉辦的“川北軍區(qū)青年干部訓(xùn)練大隊”學(xué)習(xí)期間,父親幾百里迢迢步行來看我。晚上,我和他共睡一張大木板床,整個晚上,他不斷給我拉被子,總擔(dān)心我著涼。兩天后,還沒吹起床號他就翻身下床準(zhǔn)備返家。我所在的中隊干部端來飯菜,陪著父親吃,并對他說:“你放心,小許學(xué)習(xí)好,歌也唱得好,前途無量?!睂@位山西籍干部的話,我父親似懂菲懂,但看出他的心是甜甜的。我送父親離開蓬溪時,他用右手拍拍我的頭,說:“離家才幾天,又長高了,你媽媽和兩個姐姐都很想念你,有空給他們寫信吧!”他依依難舍地看了我許久,才往回家的路上走去。這是我最后一次看見父親的背影——比一年前顯得有些躬了。
我的媽媽叫顧維珍,一生辛勞,撫育兩雙兒女。我參軍離家?guī)资曛?,每次和媽媽團聚與離別她都要流淚,唯有兩次淚,我將銘記終生。第一次是我參軍前夜,爸爸舉酒為我送行,媽媽看著我們喝,兩眼淚縱橫。她在想:十三四歲的孩子遠走高飛,“我放心不下……”那一夜,媽媽把我的行李捆好又解,解了又捆,總想將萬般的母愛都“捆”了進去,那淚水把背包都浸濕了。
第二次,是我與正上大學(xué)的戀人碧秀返垢溪許家浜省親。在家小住幾日離家時,媽媽拉住我與碧秀的手說:“你倆走好,上班、出差要注意安全,別看你們二三十歲,就是七八十歲了,也是媽的乖孩子??!”說完,媽媽的淚水雨點般滾下。此后,我和碧秀再也沒有同行回過許家浜。這是我永世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