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軍
【摘要】魏晉時期是我國歷史上非常獨特且重要的一個時期,政權的更迭、社會的分裂使得魏晉名士在繼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一統(tǒng)之后,不得不另覓其他的價值關懷。玄學也因而滋生興起,崇尚老莊,重形而上的思辨,企圖在“自然”與“名教”中不斷調(diào)和。這時期,涌現(xiàn)出一大批名人大家,玄學名士如竹林七賢;詩文如曹氏三父子、陶淵明、謝靈運、左思、陸機;畫家如顧愷之、宗炳、陸探微;書法家如王羲之、王獻之、鍾繇等。他們既是前無古人的文學與藝術巨擘(如王羲之、陶淵明、顧愷之),同時也是文學與藝術體裁的開創(chuàng)者(如陶淵明的田園詩,謝靈運的山水詩)。魏晉名士既對兩漢“經(jīng)學”進行了深刻的批判與反思,也逐漸在清談思辯的風潮之下回歸人性的本真與自然。于是,對于山水的意識觀念便逐漸脫離神學氣息與道德色彩,而契合于山水自然本身。一系列的山水文化,如體驗山水清音、山水詩、田園詩、山水繪畫與書法等蔚然成風。
【關鍵詞】山水;魏晉;自然;山水畫;山水詩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中國人的山水情懷想必是由來已久,與山水的關系也是經(jīng)由敬之而至親之、游之、賞之。山水,作為現(xiàn)實生活的彼岸,于未知然處,既引得上至達觀名士、下至布衣漁樵者為之欣欣然而向往。本文伊始,先就題中的概念稍作解釋。所謂“魏晉時期”,是指繼兩漢四百年間的統(tǒng)治之后,由魏、蜀、吳三國鼎立至司馬氏建立西晉、東晉的這一時段,期間于東晉時期的北方又分為五胡十六國。再往后,便進入了南北朝時期。從公元220年曹丕廢漢立魏到公元420年劉裕代晉,這期間的兩百年左右是為魏晉時期,與其后的南北朝合稱為魏晉南北朝時期。
其次,有關“山水文化”,“山水”一詞的使用淵源久遠?!对娊?jīng)》中有言“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描繪的是自然景致。春秋時代,孔子將“山”與“水”對舉,如“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以此闡發(fā)儒家的道德思想。但“山水”一詞的組合使用卻多見于魏晉時期。如左思《招隱詩》中的“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顧愷之《論畫》中的“凡畫,人最難,次山水?!倍拔幕币辉~,則是一個較為復雜的概念,本文主要是指相對于政治、經(jīng)濟而言人文性的精神活動與產(chǎn)物。
一、清談玄學的隱逸之風
漢武帝時獨尊儒術并“立五經(jīng)博士,各以家法教授”,使得以孔子儒家思想為核心的經(jīng)學一直成為兩漢時期的思想主導,這一時期,儒生們多以闡釋與發(fā)展經(jīng)學,思想的多樣性受限。加之東漢末年,軍閥割據(jù)的動亂局面使得名士百姓飽受戰(zhàn)爭疾苦,之后的幾百年間,三國鼎立、八王之亂、五胡亂華、南北分裂,政權更迭,社會分崩離析。名士們無法在儒家所倡導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經(jīng)世致用的入世精神中獲得慰藉,于是道家“無為”與佛學“靜修”的出世精神開始進入人們的精神視野,玄學也因而興起。
玄學的發(fā)展從曹魏時期的何晏與王弼為倡始,提出了“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主張“名教”(封建階級制度與禮樂教化)出于“自然”(玄學中的道與無)。其次,發(fā)展為嵇康與阮籍提出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再至向秀、郭象提出的“名教即自然”的理論。在有關玄學與儒道的辯論中,他們都滲透強烈的自然觀,也上溯了老莊“道法自然”的理論主張。在魏晉名士看來,山川水澤所顯現(xiàn)的自然景色最能體現(xiàn)“道”的精神,是體現(xiàn)“天人合一”,人性本真與自然山水相結(jié)合的場所。所以,崇尚玄學清談的“竹林七賢”經(jīng)?!凹谥窳种?,肆意酣暢”《世說新語》,在天地川澤之間自得適性。
山林隱逸之風的提倡與盛行,使得山川與水澤在這般風尚之下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與之來往更加頻繁,并遨游其間。人們隱逸山林,一則可以避開社會的喧嘩與動亂;二則欣賞山水的美景清音;三則于虛靜的山林間“越名教而任自然”并率性悠游其間?!拔岜旧搅珠g人”恰似這一時期的價值取向。
二、山水文學的興起
以山水作為文學表現(xiàn)的方式古已有之,《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薈兮蔚兮,南山朝隮”等一些描山繪水的句子,但這些描寫自然的句子往往較為零散,多是作為部分詩作的少數(shù)鋪墊筆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保ā墩撜Z》),“天下莫柔弱于水。”(《老子》);“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保ā肚f子·知北游》);西漢《淮南子》有言“山氣多男,水氣多女。”這些都是將山水作為抒情向往,象征、比喻的手法進行表現(xiàn),還不能稱為完整意義上的山水詩、賦。
但是,到了魏晉時期,文學的興盛與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詩、賦、文等方面,其中又以詩為甚。如陶淵明的田園詩“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保ā稓w園田居·其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保ā讹嬀啤て湮濉罚恢x靈運的山水詩“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保ā冻跞タぁ罚?;“密林含余清,遠峰隱半規(guī)?!保ā队文贤ぁ罚L赵娭饕w現(xiàn)隱居山林,率真自然的個性;謝詩主要描繪行山游水的美景與感悟。二者不盡相同,卻各得旨趣。此外,二位對于田園詩與山水詩的興起與發(fā)展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也正因如此,后世以山水入詩者得以蔚然成風。
上述是以山水入詩,隨著魏晉悠游山林的風尚不斷形成,以山水作賦,山水記不斷興起。山水作賦在漢至南北朝幾百年的發(fā)展期間,產(chǎn)生了許多的作品,賦作為文體的一類,在其中也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一而足,略舉一二。如曹丕的《浮淮賦》、曹植的《述行賦》、左思的《三都賦》、謝靈運的《撰征賦》《歸途賦》等。東晉時期發(fā)展的山水文,在之后的南北朝時期更為興盛,多樣的撰寫文體,對自然山水景物展開別樣的描述。其中,尤以謝靈運的《游名山志》、慧遠的《廬山略記》等為代表。這類“志”與“記”多描寫作者的親歷見聞,為了獲得客觀的山水資訊,作者往往是親自游歷名山大川,揣摩識記。
三、山水畫的孕育與發(fā)展
“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保檺鹬墩摦嫛罚@是目前最早提及“山水”畫的記載。關于魏晉時期的山水畫,有幾點需要明確:其一,山和水作為繪畫圖案中的題材出現(xiàn)淵源已久。例如,新石器時代出現(xiàn)的水紋波,用以陶器表面的紋樣裝飾,在戰(zhàn)國秦漢時代廣為沿用;漢代出現(xiàn)的畫像石、畫像磚已然能夠清晰散見各類林木丘澤等自然風光。其二,魏晉之后,山水畫才作為獨立畫種登上歷史舞臺。冠以“才絕、畫絕、癡絕”三絕的顧愷之,雖有摹本畫作遺世,但是其作如《洛神賦圖》,山水圖式已然相對較為熟稔,卻還是由于人物編排的比例以及豐富的神話故事情節(jié),使得畫面的山水視覺退居為次要襯托。所以,有關山水的繪畫發(fā)展到魏晉時,己經(jīng)到了山水畫獨立發(fā)展的臨界點。往前,尚屬于依附地位;往后,則愈發(fā)燦爛。
此外,自東晉入南朝,山水畫的理論與著述層出。著述者如顧愷之、宗炳、王微、姚最、謝赫等,著述的作品如《論畫》《畫云臺山記》《畫山水序》《敘畫》《續(xù)畫品》《古畫品錄》等,這些畫家與著述者都是畫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其所書也皆為古代畫論的經(jīng)典。在這些畫論的敘述中,提出了“遷想妙得”“傳神”“以形寫神”“暢神”“澄懷味象”“神明降之”“六法”“心師造化”等理論主張,這些理論觀點的提出,不僅僅是對山水畫,而是為整個繪畫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觸及到繪畫理論當中最為核心的思想與問題。這使得魏晉南朝的山水畫發(fā)展及其理論躍居為整個山水畫發(fā)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
四、山水美學的興盛
魏晉時期所興起的山水美學與當時盛行的隱逸之風、詩文書畫等現(xiàn)象,都是互相聯(lián)系與交融,是一以貫之的。名士隱逸,自然少不了吟詩作賦;畫家游山,所受也必不少山水的熏陶與感染。魏晉玄學名士是崇尚老莊的,在老莊的哲學思想中,是有一套深刻的自然觀念。如老子的“道法自然”;莊子的“釣于濮上”“游于濠梁之上”。這種放任名利,“無為而已”的價值觀念,徑直將魏晉名士吸引到自然山水的審美觀照中。于是,“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保怠杜c山巨源絕交書》);“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保ㄗ笏肌墩须[詩》);“取歡仁智樂,寄暢山水陰。”(王羲之《答許詢詩》);“散懷山水,蕭然忘羈?!保ㄍ趸罩短m亭詩》)等一系列的山水體驗與山水美學油然而生。在左思的觀念中,有山水清音而不必絲竹之樂,何等自然與樸實的心態(tài),這與莊子的“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的觀點不謀而合。再如嵇康所言“聲無哀樂”,那么“清音”既存,所謂“寄暢”也罷、“散懷”也罷、“暢神”也罷,不過殊途而同歸,有的恐怕也只是醉心于自然山水的魏晉風骨。經(jīng)此風尚,魏晉時期的山水美學才能既發(fā)古人之未有,又在南北朝之后,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