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晨
摘要:目前,法院、平臺與代駕司機對二者關系的認定均有不同觀點。法院多認定其構成雇傭關系,平臺認為其構成居間關系,而代駕司機在出現糾紛時大多希望與平臺構成勞動關系。本文認為互聯網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構成雇傭關系,應當在《合同法》中增設“雇傭合同”一章,對其進行專門制度構建,以解決目前司法實踐中出現的由于交通事故等原因引起的人身損害賠償糾紛。
關鍵詞:互聯網平臺;代駕司機;勞動合同;居間合同;雇傭合同
一、 問題的提出:勞動、居間抑或是雇傭
隨著共享經濟的發(fā)展,互聯網平臺的出現催生了新的出行方式,代駕可通過互聯網平臺進行。雖然方便了人們的生活,但繁榮發(fā)展的背后也隱藏著一些問題,其中就包括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構成何種法律關系。筆者以e代駕司機與平臺之間的關系為視角,整理了目前一系列e代駕司機與平臺之間的糾紛案例,從中可以看出目前主要有兩類糾紛:第一類是勞動爭議案件,法院均認定平臺與e代駕司機不構成勞動關系;第二類是交通事故等人身損害賠償糾紛,大部分法院認為其構成雇傭關系,平臺應當承擔雇主責任,而也有部分法院認為平臺與代駕司機僅構成普通民事合同關系,平臺對司機自身受到的損害及司機給他人造成的損害均不承擔責任。平臺自身一直堅持其與代駕司機僅構成居間關系,與代駕司機不構成任何勞動、雇傭關系等民事合同關系。而代駕司機在出現糾紛往往希望法院判定其構成勞動關系以減輕自身責任負擔。由此可以看出三方出于不同的利益考量對其關系的判別產生了不同意見,也形成了勞動關系、雇傭關系、居間關系這一從屬性從強到弱遞減的觀點碰撞。理論界關于雙方關系也形成了三種觀點:一是二者屬于勞動關系,可以將其納入勞動法范圍調整;二是二者不屬于勞動關系,可放在其他民事合同內調整:三是二者屬于新型用工關系,應當給予其新的用工關系定義,在民法或勞動法內進行規(guī)制。因此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目前對二者關系均未形成統(tǒng)一意見,那么他們究竟構成哪種關系?本文著重分析二者用工關系是為了在司法實踐中解決關于司機造成他人損害及司機自身遭受損害產生的相關賠償糾紛,即上述第二類糾紛。因此筆者在平臺與代駕司機簽訂合作協(xié)議的前提下,對其性質的認定從勞動關系、居間關系、雇傭關系的思路進行分析,得出相關結論和立法建議。
二、平臺與司機不構成勞動關系
由于勞動關系的界定標準是從傳統(tǒng)工業(yè)社會的工廠模式演變來的。由于勞資雙方存在明顯實力差距,勞動者自身沒有生產資料,需要與用人單位的生產資料相結合才能完成生產活動,因此勞動者對用人單位的依附性較強,形成了從屬性理論作為認定勞動關系的基礎。我國《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主要是由“主體資格+從屬性理論”作為勞動關系的認定標準。筆者從這三個條件入手分析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是否構成勞動關系。
1.關于主體資格。我國《勞動法》中的用人單位是以列舉方式規(guī)定的,因此平臺作為科技有限公司符合企業(yè)的主體資格要求。但就勞動者而言,因受到年齡、文化、健康、行為自由等一些標準的限制,實際適格的范圍也較為狹窄,有些代駕司機基于這些標準難以成為法律規(guī)定的勞動者。
2.人格從屬性。從規(guī)定可以看出人格從屬性是指勞資雙方是管理與被管理、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人格從屬性在不同的行業(yè)可能表現形式不同,筆者認為代駕司機具有從屬性特征,但強度沒有達到構成勞動關系的要求:第一,用人單位對勞動者進行管理的內容中包括對工作時間的安排,但是代駕司機對工作時間具有很強的自主權,從這方面可看出代駕司機的人格從屬性較弱;第二,代駕司機不需要遵守平臺的所有規(guī)章制度。在平臺制定的規(guī)章制度中,代駕司機需要遵守兩個方面內容:一是平臺出于維護其正常運行的規(guī)定,二是對司機的載客行為的相關規(guī)定,是為了司機的個人安全與乘客的用戶體驗,這一方面可看出代駕司機的從屬性較傳統(tǒng)勞動關系要弱化一些。
3.經濟從屬性。代駕司機與平臺有明顯的經濟從屬性,但強度相較于傳統(tǒng)勞動關系也要弱化一些。有以下幾方面原因:一、勞資地位改變,勞動者的議價能力提高。各平臺為了留住足夠的司機完成訂單并不會隨意制定不合理的市場價格,雖然代駕司機并不能決定每單自己能拿到多少錢,但他能決定是否在這個平臺繼續(xù)提供服務,代駕司機由于其人格從屬性的弱化使得平臺不得不考慮其對于薪酬的要求;二、司機多為兼職,平臺不是其唯一生活來源,因此其經濟從屬性也有所下降。
4.業(yè)務組成部分。以e代駕所屬的北京億心宜行技術開發(fā)有限公司為例,其經營范圍包括研發(fā)計算機軟件、網絡技術等,代駕服務并不屬于其經營范圍,從這個意義上難以說明代駕服務屬于平臺的業(yè)務組成部分。
綜上所述,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的用工關系以從屬性理論分析,其尚未達到構成勞動關系的強度,因此二者不構成勞動關系。
三、平臺與代駕司機不屬于居間關系
在與代駕司機產生糾紛后,平臺往往十分強調自身與司機僅構成居間關系,其僅作為信息中介,沒有參與到司機與乘客的交易當中,出現事故平臺無理由承擔責任。在北京億心宜行技術開發(fā)有限公司制定的《信息服務協(xié)議》中約定,“雙方確定,甲方(公司)僅充當乙方(代駕司機)與代駕服務使用者之間的中間人,努力促成用戶達成代駕服務協(xié)議。因此平臺認為其與代駕司機僅構成居間關系,但筆者認為其不具備構成居間關系的可能性,有以下兩方面原因:
(1)從平臺的運行模式上判斷,其沒有作為居間人的基礎。表面上看其確實充當了居間人的角色:乘客與司機之間基于對平臺的信任注冊了相關信息,成為平臺的用戶,將訂立客運合同的事由委托于平臺,由平臺負責雙方的對接工作。在司機與乘客對接成功后,從司機收取的服務費中提取一定比例的信息服務費作為報酬。如果平臺僅從事信息中介的行為,則可認定為居間合同,但實際上并非如此。首先,平臺不僅提供信息中介服務,還擁有廣泛的權力,包括對司機資質的審核權、格式合同的議定權、市場價格和信息服務費的決定權、對代駕司機獎懲制度的制定權等,因此平臺實際上對整個運輸過程起到了組織調度作用,并不單純是居間服務。
(2)平臺有對用戶行為進行治理和規(guī)范的現實需要。平臺作為追求商業(yè)利益的私人主體,用戶體驗對其發(fā)展來說至關重要,因此影響用戶體驗的不當行為平臺有必要出面制止,以保證大多數用戶的正常使用。因此無論是司機還是乘客,對平臺的技術能力都具有很強的依賴性,就決定了平臺必然會依照自己對行業(yè)發(fā)展的要求設置規(guī)則和管理制度,從這個意義上說,平臺也絕不可能成為純粹的居間人,居間關系只是平臺逃避自身責任的說辭。
四、平臺與代駕司機構成雇傭關系
關于雇傭合同的定義,理論界沒有太大爭議,在之前的合同法草案中曾經提議雇傭合同作為有名合同進行專章規(guī)定,在《合同法》(草案 )第 444 條規(guī)定:“雇傭為當事人一方為他人提供勞務,他方給付報酬的合同。由于我國目前沒有在法律層面上對雇傭關系給予明確規(guī)定,相關規(guī)定借鑒的是國外民法典,因此筆者從相關司法解釋、法院判例關于認定雇傭關系的考量因素,最終落實到以從屬性理論的強弱不同對二者是否構成雇傭關系進行分析。
(1)相關司法解釋。雇傭關系并不屬于有名合同,對其概念的理解是來源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其中第11條規(guī)定:“從事雇傭活動”,是指從事雇主授權或者指示范圍內的生產經營活動或者其他勞務活動”。從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到,雇傭關系的產生標志是雇員從事了雇傭活動,雇傭活動的特點有三:一是受到雇主的授權或指示;二是在其授權或指示范圍內活動;三是所進行的活動屬于生產經營活動或其他勞務活動;委托代駕協(xié)議一般是由平臺與代駕需求者簽訂,由平臺向代駕司機發(fā)送短信通知或代駕司機自行接單來完成代駕活動,因此代駕司機如果同意接單后其就須按照平臺的要求將用戶安全送至協(xié)議規(guī)定的地點,應當屬于在平臺的指示范圍內活動;代駕服務毫無疑問屬于勞務活動,因此代駕司機從事的是雇傭活動,二者屬于雇傭關系。
(2)法院在審判時的判斷因素。在司機發(fā)生交通事故后,多數法院認定其構成雇傭關系,法院考慮的相關因素主要有以下幾點:1.代駕行為是受平臺指令完成的特定行為;2.代駕司機須經平臺考核認可才可以進行代駕服務;3代駕司機須穿著平臺統(tǒng)一制服及胸卡,遵守平臺的規(guī)章制度;4.代駕司機無議價權,僅以付出的勞動獲取報酬。從法院認可其構成雇傭關系的考慮因素可以看出前三點歸屬于人格從屬性,最后一點歸屬于經濟從屬性,因此其實質上還是根據從屬性理論進行分析的。
從法院的考量因素可以看出,從屬性是考量以勞務給付為標的的民事合同性質的關鍵。前文筆者從反面分析了其為何尚未達到勞動關系要求的從屬性強度,現在從正面分析其為何符合雇傭關系的從屬性要求。
從人格從屬性來看,代駕司機的人格從屬性相較于勞動關系要弱化,這一點也符合雇傭關系作為民事合同體現意思自治的原則,但是平臺對代駕司機的人身自由并不是沒有限制。(1)例如e代駕平臺規(guī)定:協(xié)議有效期內,代駕司機要保證不直接或間接使用與平臺同類或有競爭關系的信息服務平臺,也不直接或間接與平臺同類或有競爭關系的公司、個人合作或任職。因此平臺對司機有競業(yè)限制的規(guī)定,這一點與傳統(tǒng)勞動關系中要求勞動者只能在一家單位供職的規(guī)定類似。(2)平臺對于代駕司機的載客行為進行一定程度的管理和監(jiān)督,且這方面管理比較具體;從經濟從屬性上看,雖然代駕司機的可以一定程度上通過自主控制接單量來決定報酬,但由于平臺擁有定價權,代駕司機并不能商議報酬,每單價格實質上由平臺決定,因此代駕司機的經濟從屬性較為明顯。
綜上所述,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構成雇傭關系是較為合理的,筆者認為在對勞動法進行全方位重構目前并不現實的情況下,應當另辟蹊徑,從雇傭關系的角度重新審視平臺與代駕司機的關系,既符合司法實踐的普遍觀點,有利于保護代駕司機及相關第三人,也有利于市場篩選有實力的互聯網平臺。
五、結語及立法建議
隨著共享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互聯網平臺與司機的用工關系成了法學界亟待厘清的問題之一,這關系到平臺的發(fā)展以及勞動者合法權益的保障,如何進行相關制度設計是法律人面臨的重大課題。勞動法與民法在規(guī)范用工關系上可以加強合作,在《勞動法》目前難以規(guī)制的靈活用工形式可以由民法來進行規(guī)范,互聯網平臺與代駕司機之間的用工關系就是很好的例證。因為無論是勞動合同還是其他以勞務給付為標的的民事合同本質上都是合同,都以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為基礎,只是勞動關系的從屬性強,其社會化相較于其他民事合同強,因此單列出來由《勞動法》調整;而雇傭關系的從屬性較弱,社會化程度較低,由民法調整更為合適。但是隨著互聯網平臺的發(fā)展,產生的用工關系多元化特征明顯,與傳統(tǒng)的勞動關系并不相容,需要雇傭關系來進行調整。雖然雇傭關系與勞動關系目前處于并列狀態(tài),但實質上從歷史發(fā)展來看雇傭關系與勞動關系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因為雇傭關系可以涵蓋范圍更廣的靈活用工關系,這為解決目前司法實踐中產生的賠償糾紛提供了很好的方式。因此民法典應當在互聯網背景下積極思考將雇傭關系納入合同法進行明確規(guī)定,作為有名合同,這樣才能在法律層面上對類似的靈活用工進行規(guī)范以解決目前法院遇到的各類關于互聯網平臺與代駕司機甚至更多相類似的用工關系產生的損害賠償糾紛,真正保護靈活用工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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