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若冰
說來奇怪,美國這個國家只有短短幾百年的歷史,卻在我們的歷史教科書上有著極重的分量。我們似乎從小認識到的美國也大多是從教科書上得來的,其中對馬丁·路德·金民權運動的歌頌無疑是為了表現(xiàn)美國種族歧視的弊端。但這個世界到底是如何看待這位民權英雄的,在亞特蘭大可以找到答案。
馬丁·路德·金在亞特蘭大出生并長大成人,他堪稱是這座城市誕生以來影響力最大的美國人,這種影響力大到以他的故居為中心,專門成立了“馬丁·路德·金國家歷史遺址”(Martin Luther King Jr National Historic Site),這個由若干個街區(qū)組成的巨大區(qū)塊同時還是美國國家公園體系的一員,盡管這里從很多角度看上去,與一般的美國小鎮(zhèn)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就像游客中心門外的塑像是甘地而不是馬丁·路德·金,游客中心的展覽用豐富的影像資料展示的核心并 不是馬丁·路德·金的個人事跡,而是用一些當時著名的種族歧視案例來展現(xiàn)美國當年的民權狀況,之后引入到馬丁·路德·金為之奮斗的過程,直到展出當年運送馬丁·路德·金棺槨的馬車,最后還能看到馬丁·路德·金所做努力對后世的積極影響。在展館的正中間,有一組等身人物雕塑作品,做出正在朝著一扇灑進陽光的落地窗行進的姿勢,他們中間有黑人、白人、殘疾人,表達的內(nèi)涵直截了當。
在參觀的過程中不難發(fā)現(xiàn),來這里的人以及工作人員大部分都是美國本土黑人,以及一些外國人,這種狀況讓人不禁覺得有些怪怪的。在我參觀時,門口正有一群黑人孩子正在宣誓成為遺址區(qū)的志愿者,我倒是覺得如果這個畫面里有幾個白人孩子會讓人感覺更和諧一些,事實上這里的氛圍讓人覺得似乎這位黑人民權英雄說到底還只是黑人的英雄而已。
沿著地圖上的路線尋找馬丁·路德·金的出生地,其實除了地圖上標注的那些可游覽建筑,奧本大街的其他的房子都還是一般人家的私宅,只不過這里的房子大都保留了當年的維多利亞建筑樣式,因此這個社區(qū)透著一股濃重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情懷。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地方直到今天也依然是非洲裔美國人社區(qū),不過僅從這些建筑的樣式就可以看出,當年住在這里的人其實經(jīng)濟條件都很不錯。
馬丁·路德·金出生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都是現(xiàn)在看上去的樣子,房子的框架結構采用了黑色,使得這棟建筑看起來比其他鄰居更沉重壓抑一些,他旁邊那棟房子就粉刷得粉嫩清新,如今是家紀念品商店。在故居的門口有管理員看守,不允許自己進出,必須等屋里的上一批人看完幾個房間以后才能由管理員帶領著參觀游覽,并且房間里禁止拍照。并不出乎意料的是這里的所有管理員也都是黑人員工,給我們做導 游的那位高大的男士很有紳士風度,說話抑揚頓挫,極為專業(yè)。
參觀這棟房子的過程里,鮮有提及馬丁·路德·金的民權運動,更重要的是講述馬丁·路德·金的成長歷 程,以及馬丁·路德·金一家人的種種生活片斷。給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即便是導游管理員也不得不感慨馬丁·路德·金家族的經(jīng)濟條件真的是非常不錯,當時亞特蘭大的絕大部分黑人還沒辦法用上自來水,但馬丁·路德·金家里就接入了自來水管道。生活條件的優(yōu)越,或許更加激化了馬丁·路德·金尋求更高層次平等權利的訴求,畢竟如果是一個吃不飽飯的黑人掀起一場運動,很有可能會以滿足某種經(jīng)濟利益的改善為目標,美國的民權運動恐怕也不會有如此巨大的影響。
距離馬丁·路德·金出生地很近的地方,有另一座可以參觀但實際上并沒有太多內(nèi)容可看的標志性建筑第6消防局(Fire Sation No.6),這里的外觀完全保持了馬丁·路德·金孩童時期的樣子。這座消防站是馬丁·路德·金兒時重要的游戲場所之一,甚至于馬丁·路德·金一度想要成為一名消防員。現(xiàn)在消防站里面除了有一臺20年代的消防車以及一些蹩腳的消防站情景還原之外,還有一位黑人管理員,會格外熱情地招呼黑人兄弟姐妹,以及所有走進門的外國友人。
這位有些話癆的大姐看我拿著相機,特意跟我說“歡迎你們來參觀,你們一定已經(jīng)看了馬丁·路德·金的故居吧,那里很酷但是不讓拍照,但在我這里,你隨便拍”,緊接著就開始喋喋不休地介紹消防站的歷史,以及馬丁·路德·金的一些故事。她的熱情以及對種族歧視的憤恨在我們注意到一個簡單展柜上的幾樣展品時到達頂點,她指指我們夫妻倆,然后指指自己,說“我們都是有色人種”,然后指指照片上的白人“他們是白人”,然后給我們講述了當年的一些種族隔離案例。
其間我很感謝她提醒我翻看展臺上的一本綠色小冊子,它很容易被人忽略掉。那是一本美國政府針對Negro(當年白人對黑人的蔑稱“黑鬼”)發(fā)布的旅行手冊,事實上這本“綠書”是美國種族歧視種族隔離的著名罪證之一,里面列舉了美國全國黑人可以去的餐廳以及旅館,以及黑人可以乘坐的交通路線等信息。你沒有看錯,這本薄薄的冊子真實地涵蓋了黑人在美國這個世界第四大面積的國家所有可以去的公共場所,就是這么寥寥的百十頁而已,我們特意翻看了20年代美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市芝加哥,黑人能住的旅館只有15間,而能去的餐廳居然只有令人發(fā)指的2間。說句實話,這本冊子帶給我的震撼幾乎立即超過了這整個遺址區(qū)域的所有展品,因為很多當年的故事和影像都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真實的情形,而我不止一次去過芝加哥這座超級大城市,我可以設身處地地感受到這可憐的寥寥幾間旅館和餐廳對于芝加哥來說意味著什么,想象一下如果自己在芝加哥受此待遇將會是什么感覺。
眾所周知,馬丁·路德·金的父親和祖父都是社區(qū)里的牧師,馬丁·路德·金后來也子承父業(yè),因此他們祖孫三代工作過的埃比尼澤教堂就成了追憶馬丁·路德·金非常重要的一站。你會發(fā)現(xiàn)在那個路口上實際上有兩座教堂,其中規(guī)模很大很現(xiàn)代的那座是后來蓋的新教堂,供社區(qū)居民日常使用,而比較小的那座如今已經(jīng)很少用來做禮拜,才是馬丁·路德·金工作過的地方。教堂及他的牧師身份對馬丁·路德·金后來的作為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馬丁·路德·金宣傳民權運動的初期都是以傳教宣講的形式進行的,而且他家?guī)纵吥翈熒矸菀苍黾恿怂目尚哦群透叩纳鐣匚弧W哌M這座看起來名不見經(jīng)傳的社區(qū)教堂,內(nèi)部早已被修繕一新,但風格和樣式依然盡量保持了當年的樣子,人們都會找個地方坐下來,腦海中浮現(xiàn)出照片里看到過的馬丁·路德·金在臺上宣講的場景。值得格外注意的是,在教堂的樓道里面,有一個祭壇叫作“Fountain of Love”,紀念著馬丁·路德·金的母親,這位在馬丁·路德·金死后依然積極投身民權運動的女性于1974年在這座教堂的臺階上被謀殺。
夾在以上這些景點中間位置的,也是最有形式感的紀念場所,是清靜通透的馬丁·路德·金非暴力社會改革中心(King Center of Non-Violent Social Change)以及他的墓地。馬丁·路德·金的石棺安放在長達近百米的清澈水池中間,石棺正對著水池旁的The Eternal Flame,象征著馬丁·路德·金的民權運動所產(chǎn)生的影響猶如這不滅的火焰一樣不停地影響著世界。
Freedom Hall是這個區(qū)域的主要展館,這里集中展示了有關馬丁·路德·金個人及家庭的珍貴展品,其中一進門的大廳里可以尋見他1964年獲得的諾貝爾和平獎杯及獎狀,并且玻璃柜里還展示了他領獎及演說獲獎感言時的照片,這無疑是最重要的展品。
這里展出的物件很多都并不帶有什么政治傾向與寓意,而是比較客觀的展示馬丁·路德·金以及他重要家人的過往。有關他本人的展品涵蓋了他當牧師時的神職人員服裝,他的各種個人用品,他住過的旅館房間鑰匙,他早年旅行時用的行李箱,以及更多他所獲得的獎杯及證書等等。在一面編年史展示墻上,詳細地記錄了每一年與馬丁·路德·金相關的民權運動大事記。除了有關馬丁·路德·金本人的種種展品,這里還有專門的房間展出他妻子、母親的相關內(nèi)容,事實上這一家人從他的祖父起都熱心于黑人平權運動。
在一些展品中,可以看到馬丁·路德·金與圣雄甘地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里,聯(lián)想到在外面看到的甘地雕像,不得不讓人仔細想想馬丁·路德·金和甘地之間的聯(lián)系。事實上馬丁·路德·金十分崇拜甘地與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并且積極地分析學習了甘地的這種做法和精神,事實上人們常常把馬丁·路德·金、甘地和曼德拉并稱為非暴力運動的三個代表人物。
我個人覺得馬丁·路德·金的確是非暴力運動最成功的實踐者,而甘地本人所作的說實在的對印度的影響遠沒有馬丁·路德·金對美國的那么大。當然這種比較有失公平,因為甘地面對的敵人是荷槍實彈的殖民者,而馬丁·路德·金面對的是懷有種族歧視的本國人。甘地的非暴力運動說實話就是以卵擊石,孱弱而充滿了自我實現(xiàn)的色彩,如果不是英國政府自己早就覺得無力維持對印度的統(tǒng)治而逐漸退出,光憑甘地的絕食力量是十分微弱的。
而當英國人自己解除了對印度的殖民后,急需一個民族英雄的印度人就把一直在監(jiān)獄里待著的甘地拿出來說事兒,造成了印度解放好像是非暴力運動所致的假象。而反觀馬丁·路德·金的確是極睿智的把非暴力運動合理的運用到美國的黑人平權運動,以及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之中,畢竟美國的種族隔離政策原本就是違背憲法的,從法理和人性的角度上都有足夠的支撐讓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運動產(chǎn)生長遠的影響。
參觀完整個歷史區(qū)花了半天時間,在美國幾乎很少有如此規(guī)模的用來紀念個人事跡的場所,至少美國政府的說法中,馬丁·路德·金的所作所為堪稱整個20世紀少有的偉大和重要,因為他讓美國自由民主平等的口號變得不再是一句片面的空話。但隨著在這片歷史遺跡的參觀,也會發(fā)現(xiàn)一些細節(jié)讓人另有他想。
我覺得如果馬丁·路德·金一直活下去,一定不會止步于黑人民權的企圖,必定會借助在有色人種中的強大號召力謀求更多的政治成就,搞不好美國的首位黑人總統(tǒng)早在70年代就出現(xiàn)了,那馬丁·路德·金如果當了美國總統(tǒng)或者成為強力政客之后會發(fā)生些什么呢?
首先看那些展覽,聽那些故事的時候,我感覺馬丁·路德·金的整場運動完全就是黑人參與,你絕對聽不到任何黑人講解員向你講述有關白種人對這場運動的貢獻。但實際情況是馬丁·路德·金的民權運動經(jīng)費70%來自同情黑人遭遇的白種人的資助,在最著名的“華盛頓進軍”活動中,游行隊伍里1/4的示威群眾是白人。馬丁·路德·金的民權組織從來都是排斥白種人參與的,白種人沒有機會在集會游行中扮演重要角色,更沒有機會為組織發(fā)表演講。但仔細想想在當時種族歧視觀念還很普遍的美國,如果當權的那些白種人不支持馬丁·路德·金的民權運動,他怎么可能有機會壯大以至造成如此深遠的影響呢?
另外,正是在1963年民權運動頂峰時期,也就是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發(fā)表了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說之后,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者開始表示馬丁·路德·金的民權組織對女性存在嚴重的性別歧視,不會把女性成員當作重要的“戰(zhàn)友”看待。這些并非空穴來風,已經(jīng)是美國史學家和社會學家拿來擺在臺面上的說法了。
盡管馬丁·路德·金被暗殺是個悲劇無疑,他沒有時間在他的政治抱負上施展更多的才華,沒有時間進入權力與政治的爾虞我詐,更沒有時間讓他的激進偏執(zhí)造成什么負面影響,他正是在幾乎沒有犯任何錯誤的情況下早早結束了生命。卻把他的形象永遠定格在一個正義、無私、睿智的民權英雄,他作為一個“純粹無瑕”的偉人被全世界人民永遠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