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濤
近日,我在科莫湖參加由意大利智庫“Ambrosetti”主辦的一個相對小型的會議,地點設在美輪美奐的巴洛克風格埃斯特莊園,環(huán)境舒適宜人。但會議氣氛卻被倏忽而至的美中貿易戰(zhàn)所籠罩,盡管稱之為大戰(zhàn)前的小沖突更貼切——目前為止更多是一種姿態(tài)而非實際行動。潛在的擔憂在于,隨著貿易戰(zhàn)來臨,是否會給其他各方造成更多的附帶損害和沖擊。
意大利剛剛從令人困惑的選舉結果中緩過勁來——沒有形成下一屆政府由誰組建的明確共識。匈牙利選舉的結果則顯示,歐洲極右翼或平民主義情緒正在集結力量。在法國,改革派總統馬克龍與鐵路工會爭斗不已,他試圖推進勞動法的重大改革。這讓我們想起撒切爾夫人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如何對付英國工會并贏得勝利。
遺憾的是,英國已找不到撒切爾式的人物,只剩一紙“離婚”聲明所造成的爛攤子——離婚者手里留下一張金額巨大的賬單。一位“大師”令人沮喪地預測,用不了多久,英國就會迎來第一位馬克思主義型的首相,他就是工黨領袖杰里米·科爾賓。
在香港大學的亞洲全球研究所發(fā)表講話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敦促占據全球經濟增長三分之二的亞洲國家,宜“未雨綢繆”。
在她看來,屋頂上已經開了三個窟窿:保護主義、金融和財政風險、社會包容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三大漏洞都是應對2007年到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失敗政策所造成的后果。發(fā)達國家未能妥善照料它們的中產階級,導致保護主義滋生。全球債務比金融危機前上漲了40%,這是因為各國政府總的來說將錢用于救助銀行,或者將更多資金注入無法提升生產率的社會福利和軍事開支等領域。而有史以來最低的利率造成巨大的資產泡沫,積累起空前的金融風險。
拉加德女士的觀點基本上是正確的,當前的政策制定者們面臨一個嚴峻的選擇:要么重復過去的政策,要么繪制新經濟藍圖——開放和公平的貿易、更安全的金融體系、惠及所有人的數字革命。
用特朗普的話說:你能同時兼顧清理積水和修補屋頂這兩件事嗎?
新發(fā)布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經濟展望》報告提出了一個基本問題,即制造業(yè)在未來是否還能繼續(xù)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
我一直在說,東亞經濟體已經開始抓住新技術帶來的機遇,在勞動生產率和收入增長方面取得重大進步。超越中等收入陷阱意味著要推高實際工資,以便企業(yè)加大投入,通過技術進步和技能培訓來提高勞動生產率。國際機器人聯合會預測,到2020年,全球將有300萬臺工業(yè)機器人投入使用,其中190萬臺將在亞洲運營,中國將占95萬臺。
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在亞洲的裝備速度,意味著非洲、拉丁美洲制造業(yè)借廉價勞動力促進經濟增長的策略,以及勞動力過剩經濟,已開始退出歷史舞臺。
但為何制造業(yè)對增長戰(zhàn)略如此重要?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研究認為,在許多國家,將制造業(yè)作為就業(yè)來源已不可恃,尤其是發(fā)達經濟體。發(fā)展中國家服務業(yè)提供的就業(yè)機會現已開始取代制造業(yè)中的就業(yè)機會。此一轉變是不可避免的“結構轉型”。
更重要的問題是,新興市場是否可以不經制造業(yè)的中間階段,直接跳躍到更高收入的服務行業(yè)。東亞的經驗似乎證明不能。
人們總容易忘記,香港和新加坡最初都是制造業(yè)中心。當香港勞動力變得更加昂貴時,制造業(yè)跨境轉移到了華南地區(qū),鑄就一種互利的局面。今天,中國經濟正在通過提供更高附加值的服務,提升其制造業(yè)實力。而印度因為缺少這種供應鏈優(yōu)勢,將發(fā)現其轉型之路倍加艱辛。
特朗普政府為什么如此關注美國制造業(yè)的回岸問題?答案是:當你完全專注于服務業(yè)時,就會喪失重要的制造技能,而它們對于新產品、服務的加工與原型機設計至關重要。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深圳已成為世界原型機制造中心,因為那里集聚起一些最優(yōu)秀的制造業(yè)工匠和工程師,可以將一個“點子”原型化為現實存在物。若造不出成品,有再好的想法也將徒勞。
明代中國哲學家王陽明曾提出“知行合一”說,就是說紙面上的知識本身是沒有用的,它只有輔助實踐才能獲得價值。
因此,對于一些經濟體有可能繞過傳統的工業(yè)化階段直接進入服務業(yè)領域的觀點,我們應當存疑。正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只有經濟學家才能在沒有造好梯子之前就修補好屋頂。
(翻譯:臧博,審譯:康娟,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