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橘子
暗戀是自我的狂歡。
暗戀不是一個會過時的東西,但暗戀筆友是。這個年代已經(jīng)很少有人愿意拿起筆認認真真地寫上一封信了,尤其是我,可當自己喜歡的人喜歡寫的時候,努力走近他的方法,就是去喜歡他喜歡的東西。
最開始我就是用這招接近王一凡的。
我學生時代喜歡一個人的標準很單純,高而且好看。熱愛打球的王一凡都符合,于是我開始暗戀他,從社交網(wǎng)絡上尋覓蛛絲馬跡。了解到他熱愛文學,并且,喜歡寫信。于是用他喜歡的方式表達我的暗戀成了我選擇的方式。費盡心思買了自認為他會喜歡的信紙,反復謄寫直到信中沒有錯別字的時候,滿懷忐忑地把信投進了郵筒。
我的信上說我暗戀一個男生,他長得很高,而且好看,熱愛運動卻很文藝,可是我很膽小,害怕跟他告白,希望王一凡能給我建議。
我的信打動了王一凡,收到他回信的時候我甚至手都有點顫抖。
王一凡的回信說,他對我的情況感同身受。他也暗戀一個人,一個叫青青的女孩是他人生中全部的價值和意義所在。
接近他唯一的辦法似乎只剩下一個,成為他的“僚機”,幫他出主意,幫他追喜歡的人。
直到有天,我收到了他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話:“我們能見一面嗎?”
在準備和他見面的幾天里,我每夜都睡不著覺,猜測他是不是意識到了什么,也許他終于明白了我的喜歡。
我剪了頭發(fā),買了新的衣服,特意去挑了一支顯白的口紅。
終于要見面了。
和室友確認了無數(shù)遍自己的穿衣打扮和妝容細節(jié)之后,我換上高跟鞋,來到了我們約好的小酒館。白天的小酒館還沒有營業(yè),我敲敲門,店老板探出臉來:“你是橘子?”
我無言地點點頭,掀起門簾,走了進去。吧臺上趴著一個人,一個雖然沒有走近過,但我絕對不會認錯的人。我的心跳得很響,在安靜的酒館里似乎都能被老板聽見。短短幾秒,我的眼睛就適應了昏暗的光線,能把全部景象都看得清清楚楚。
吧臺上趴著的那個人,睡得很沉,只能聽見酣睡的呼吸。我的心沉了下來,空氣中酒精的味道覆蓋了我精心噴上的香水,也覆蓋了我的心。
他睜開眼睛,慢慢地看向我。
“橘子?”他的聲音里是欣喜的,是渴望的,是燃燒的,他揪住我的衣袖,“橘子你幫幫我吧?!?/p>
當時我要是逃走就好了。
他告訴我,青青有重度抑郁癥,寫信成了她傾倒痛苦的方式。
他對青青傾注了全部的愛,把自己從一個運動男孩硬生生掰成文藝青年,給她寫信,挖空全部心思去討好她,把她每一條朋友圈和動態(tài)都當作閱讀理解去做。
她沒法好起來,而時不時地暴走讓他感到恐懼,他沒有力量拯救她。他到底只是一個人,青青全家都無法承受的消耗,他一個人承受不來。
而我,也許是他的救命稻草,我當時也天真地這么以為。
我開始替他給青青寫信,完成初稿之后拿給他,他抄完了再寄去,每周一封,從不間斷。
室友笑我傻,她們不知道的是,只有這樣,我才能明正言順地約他出來,一起吃一頓飯,靜靜看著他抄完信,和他踏著月色,像情侶一樣在校園里走走。
我也病了,這種病,無藥可治。當初我要是能落荒而逃該有多好,這樣我就不會忍不住想要看著他獲得幸福??芍灰姷剿褪俏业男腋0?。
期末考時青青和他暫停了通信,他也不再叫我出去了。
我為了能多見他一面,謊稱自己考聽力的耳機丟了,厚著臉皮發(fā)微信向他借。我戴著他用的臟兮兮的耳機聽歌,舍不得摘,就算睡覺也要放在枕邊??纪甑哪翘焱砩?,我用4B橡皮,仔仔細細地擦了好幾遍,直到它恢復了原本的白色才拿去還給他。
我其實很明白,在他們撕扯的愛情當中,我不過是個外人。我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感情的開始,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情感的結束。
有時我在收發(fā)室會碰見青青,無數(shù)次看到她的照片,我不會認錯。她皮膚蒼白,眼睛很大,有一種脆弱的美。
找到我寫給她的那封信時,總會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每次見到她,都能聽見她用好聽的聲音向收發(fā)員道謝,認真地簽好單據(jù),禮貌地用雙手遞給對方。他們倆好像越來越好了,有時候在晚上,都能看見青青看球的身影。
王一凡發(fā)微信給我時表情變多了,會問我青青給他買的球鞋好不好看,我以為我會跟著他一起變得快樂起來,可是我沒有。
他們正式在一起的那天,就是我的深淵。
那天我看著王一凡發(fā)給我的照片,獨自一個人喝了很多酒。
夜深了,我晃晃悠悠地順著學校的大路向著宿舍走去。
烈酒的酒精讓我的心瘋狂地跳動著,腦海中王一凡和青青的臉在我眼前像幻燈片一樣反復閃過,腳底像踩著棉花,如夢似幻。路過還沒有熄燈的籃球場,熟悉的身影在跑動著。我控制不住自己,睜大雙眼忍住酸楚,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看到是我,停下來沖著我笑:“橘子,你看到我微信了嗎?她終于答應啦!”
我看著他,一句話沒說就開始放聲大哭。王一凡拉住我的手,表情從溫柔慢慢地變得無奈。
“你別哭了好嗎?你這樣哭得我很困擾?!?/p>
“橘子,”他替我擦干了眼淚,表情有些尷尬和為難,“寫信的事,你能幫我保密嗎?”
我忽然意識到現(xiàn)在是我們倆該結束的時候了。作為“僚機”,我功德圓滿,作為暗戀他的那個人,我明白我倆應該就此打住。不只是哭讓他困擾,也許我對他的喜歡,也會讓他困擾。他今后的生活中,不再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不再需要“僚機”,不再需要我。從一開始,我就不能拯救誰的人生,也不能拯救誰的感情,自我狂歡病入膏肓的那個人,是我。
和電視劇里的劇本不同的是,我永遠不會告訴青青,她最黑暗的那段時間里,是一個女孩子代替王一凡去溫暖她的。
感謝酒精的作用,那晚上所有的感受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第二天我刪掉了他,燒掉了我們倆所有的書信,然后開始緩慢地從身上剝掉所有他的喜好。推倒重來找回自己的過程是痛苦的,尤其是當我參與了他全部的生活,用他的角色感受過開心和悲傷,描繪過天空、小鳥和大海,我總是習慣性地用他的眼睛去看世界,用他的心去感受。
以前我覺得被喜歡的人拒絕是巨大的失敗,會帶來持續(xù)數(shù)年的尷尬和痛苦:可就算我花費數(shù)年找回了自己,我還是不明白暗戀這種自我意淫式地參與類似角色扮演的游戲,懷揣卑微的愛情站在角落等待被發(fā)現(xiàn),微小的溫柔就能點燃我的徹夜狂歡,這樣的感受,為什么讓我如此著迷。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回想起那天站在球場上面對王一凡的場景,幻想著如果再來一次,我會不會把握住跟他剖白心意的唯一一次機會,跟他說些什么。
后來我才明白,就算回到過去,我也還是會問他同一句話。
“你幸福嗎?”
暗戀永不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