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之后

尤今

阿雄被確診罹患前列腺癌第四期，大家都擔(dān)心阿苑承受不了。

阿雄和阿苑，是朋友圈中公認的理想伴侶。他倆出生于馬來西亞，從小青梅竹馬。高中畢業(yè)后，二人一起去澳大利亞留學(xué)，學(xué)成歸來，便定居新加坡。工作之余，他倆相伴相隨。她去購物，他耐心陪她，替她拎東西;她愛聽歌劇，他便買好票陪她觀賞?；榍叭绱?，婚后依然如此;年輕時如此，中年時依然如此。

阿苑和娘家的關(guān)系很好，阿雄便隔三岔五帶阿苑回去省親，更不時把阿苑的娘家人接到新加坡來小住，招呼得十分周到。有一回，他的岳母罹患重癥，阿雄堅持把她接到新加坡來治療，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岳母痊愈出院后，說想去臺灣旅行，阿雄便請了假，和妻子陪著岳母，足足玩了一個星期。

阿苑的母親一提起阿雄，便笑得合不攏嘴，豎起大拇指，頻頻說道：“阿苑嫁得好，嫁得好呀！”

“嫁得好”的阿苑，其實也在很努力地經(jīng)營著她的婚姻。阿雄不喜歡在外頭吃飯，阿苑便苦練廚藝，確保阿雄一踏進家門，便能在氤氳的香氣里吃上熱飯熱菜，而且，一個月內(nèi)絕不出現(xiàn)重復(fù)的菜式。阿雄不時在家里宴請同事和親友，阿苑一個人頂?shù)蒙锨к娙f馬，花團錦簇的菜肴勾魂攝魄，讓身為男主人的阿雄感到八面威風(fēng)。

阿雄病發(fā)后，兩個移居國外的兒子無法回來照顧，阿苑成了頂梁柱，表現(xiàn)出驚人的堅韌。她不休不眠地守在病榻旁，阿雄任何時候睜開眼，她都在身邊。

阿雄病故那天，大家都以為阿苑會崩潰，沒想到，她表現(xiàn)得比誰都堅強。在辦喪事的過程中，她沒有掉一滴淚。

喪事過后，阿苑神情淡定地對親戚朋友說：“我和阿雄8歲認識，共度60年好時光。他生病后，我四處打聽，為他尋找最好的治療方法，中醫(yī)西醫(yī)都試過了，但還是藥石罔效。我想，這就是天意了。天意既不可違，我便傾盡全力照顧他，讓他最后的日子過得舒服一點兒。能做的、該做的，我全都做了。老實說，我心里一點遺憾也沒有?！?/p>

頓了頓，她又說：“他離去后，我一直努力地回想他的種種缺點，設(shè)法讓他在我的記憶里淡化?！薄翱砂⑿墼谖覀冄劾铮莻€完人呀！”聽到我們這樣說，阿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應(yīng)道：“世上哪有完人呢？又有哪一樁婚姻是十全十美的？瑕疵，我沒說出口，不等于不存在啊！”

頓了頓，她又說：“也幸好有這些不完美，我才能度過這一段艱難的日子！”外表柔弱如水而內(nèi)心堅強如鋼的阿苑，總能以積極的心態(tài)幫助自己爬出黑暗的洞口。

阿雄可以瞑目了。

（李金鋒摘自《聯(lián)合早報》2017年5月10日，宋德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