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身份證”坑了印度窮人？

鄭佳文

穆尼亞·戴菲說，每個月有六到七天，他們一家五口掀不開鍋。

31歲的穆尼亞體弱多病，和3個孩子一起生活在印度賈坎德邦一個干旱的村莊里。賈坎德邦位于印度東北部，是印度最貧困的地區(qū)之一。穆尼亞的丈夫布山在65公里外的磚窯里工作，每天掙130盧比（約合人民幣12.5元）。

過去3年，穆尼亞一家被剝奪了獲取政府補貼食品的權利。這個情況很嚴重，因為食品補貼系統(tǒng)可一直是印度窮人的生命線。這并非因為附近倉庫沒有庫存，而是因為他們的配給卡沒有與印度全國性身份識別系統(tǒng)Aadhaar關聯(lián)。

什么是“Aadhaar”？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復雜的身份證數據庫”，2009年由印度政府推出，旨在解決福利系統(tǒng)中的貪腐問題。在Aadhaar登記后，每個印度人都將擁有一個12位的“唯一身份識別碼”。個人若未在Aadhaar登記，基本不可能去銀行開戶、獲取社會福利或者提交所得稅申報表。在推出近10年后，Aadhaar網站聲稱，在11.2億印度人中，99%已擁有唯一身份識別碼。

然而，英國廣播公司的一項調查發(fā)現(xiàn)，擁有唯一身份識別碼的印度人并沒有那么多。很多窮人投訴，因為沒有身份識別碼，他們無法申請社會福利。

為了讓家庭配給卡連接到Aadhaar，3個月前，穆尼亞徒步35公里到附近一個小鎮(zhèn)，提交了必要的申請表格和文件。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要求她支付好處費，她支付了400盧比，這是她一家差不多4天的家庭收入?！八麄冋f網絡斷了，電腦無法正常工作，而我們只能靠不斷借食物勉強活著?！彼f。

穆尼亞居住的村莊有282戶人，大多數沒有土地。日子好的時候，米飯、土豆和蠶豆咖喱就是豐盛的一餐。但情況糟糕的時候，什么都沒有。饑餓似乎是他們永恒的朋友。

穆尼亞并不是唯一的受難者。這個村莊有350位居民靠政府補貼食物生活，其中60人因家庭配給卡未及時與Aadhaar連接而失去了口糧。

“Aadhaar”系統(tǒng)是印度的身份證數據庫

他們講述的故事都很相似：政府辦公人員索賄。兩年前，Aadhaar成為一項強制性政策，政府和私人部門均要求印度民眾將個人信息錄入這一系統(tǒng)。這一措施被經濟學家讓·德雷茲形容為“強制性和反貧困”之舉。

饑餓至死

去年9月，錫姆代加地區(qū)一名11歲女孩死于饑餓，慘劇發(fā)生在她的家人無法獲取補貼食品數個月后。背后的原因很簡單：他們未能將家庭配給卡關聯(lián)到Aadhaar系統(tǒng)。

輟學的桑托西·古莫里4天顆粒未進，在吃完鹽巴和茶幾個小時后死亡。一位政府高官說，“無法證實”古莫里死于饑餓。

“類似死亡事件已經發(fā)生6起，”德雷茲博士說。“我們可以區(qū)別他們是否死于饑餓，但事實是，這些死者家里都經歷了數天沒有食物的情況——因為一些與Aadhaar有關的問題?！?/p>

這只是冰山一角。去年3月，賈坎德邦廢除了大約76萬張“假”食品配給卡。德雷茲博士認為，這些食品配給卡被廢除的真正原因是未與Aadhaar關聯(lián)，導致成千上萬人被剝奪了食物供給。“相關調查正在進行中?！币幻賳T說。

在賈坎德，超過25000家配給商店負責分發(fā)超過200萬噸的補貼食品。根據印度法律，配給商店不能因為對方未在Aadhaar系統(tǒng)登記，就拒絕向符合條件的人提供食物。

然而，大部分人還是被拒絕了。“我承認，信息傳達在一些地區(qū)存在問題。部分工作人員不知道，沒有身份識別碼并不意味著不能領取食物補貼?！痹摪钬撠熓称饭母呒壒賳T阿米塔布·卡沙爾說，“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p>

但批評人士說，政府在說謊。德雷茲博士說，他手上有一個視頻，一名高級官員在視頻中告訴村民，沒有身份識別碼就無法獲得食品配給卡。

不過，卡沙爾堅持，無法獲得補貼食品的人數并不多，“你看到的是極少數的案例”。他補充說，在賈坎德邦2600萬補貼食品受益人中，超過80%的食品配給卡關聯(lián)到Aadhaar系統(tǒng)。更重要的是，99%的受益家庭與Aadhaar聯(lián)結，這意味著至少有一個家庭成員能夠獲得便宜的食物。

對此，德雷茲博士表示，高關聯(lián)率“并不令人意外”，因為政府事先取消了未關聯(lián)到Aadhaar的配給卡。

媒體還指控，配給商店拒絕了大量受益人，原因是他們的手持式聯(lián)網機器無法認證受益人的指紋，這些機器在互聯(lián)網連接不暢或斷電時無法工作?？ㄉ碃柗裾J了這類指控，稱僅在今年1月份，470萬“食品交易”中有80萬是“脫機”的。也就是說，在Aadhaar聯(lián)網發(fā)生故障時，食品同樣被領走。

在賈坎德邦，退休老人在領取養(yǎng)老金時也遭遇同樣的困境。約有120萬老年人、喪偶和殘疾人有資格領取每月600～800盧比的養(yǎng)老金。去年，印度政府強制要求將養(yǎng)老金與Aadhaar聯(lián)系起來，并從受益人名單中剔除了30萬名“假”退休人員。

獨立研究人員瑞薩·馬霍特拉和安諾爾·梭曼奇進行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許多真正的退休人員被剔除在外。批評人士說，這主要是因為數據運營商犯了錯誤，導致姓名和年齡無法匹配。

鏈接錯誤

這類錯誤導致了一出出悲劇。由于沒有出生證明或數據操作員的錯誤，整個村莊的居民以不同年份的元旦作為出生日期。

居住在薩瓦迪村的老農民賈馬·辛格無法拿到養(yǎng)老金，因為身份識別碼將他的年齡寫成了102歲?！拔覀儙ャy行開戶時，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他們的軟件不允許輸入三位數的年齡。官員讓我們證明他80歲，還要去申請新的Aadhaar認證?！编従优敛煳鳌ば粮裾f。

“我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但這里有比我年輕的人，他們能拿到養(yǎng)老金，”賈馬·辛格說，“這公平嗎？”

在賈坎德的昆蒂，由于銀行賬戶“鏈接錯誤”，約20000名養(yǎng)老金持有者——大多數是婦女——從受益人名單中被刪除。拉庫馬里·戴維是其中一名受害者，從去年10月開始，她無法領取養(yǎng)老金，原因就是她沒有將銀行賬戶關聯(lián)到Aadhaar系統(tǒng)。

印度人注冊Aadhaar需要錄入本人的指紋和虹膜信息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這位84歲的老人花費了接近一個月的養(yǎng)老金到附近城鎮(zhèn)的銀行去試圖解決問題。但銀行卻告訴她，“錢轉不過來”。如今，她的儲蓄只剩下73盧比，她的尊嚴岌岌可危。

當她的兒子告訴她他會繼續(xù)照顧她時，拉庫馬里·戴維質問他：“我的錢就是我的錢，為什么我要依靠你的仁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