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英雄燈下舞，萬古豪杰手內(nèi)提

邵鳳麗

皮影戲是中華民族藝術(shù)殿堂里不可或缺的一顆璀璨的明珠。2011年，中國皮影戲入選《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這是中國第29項(xiàng)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法國著名電影評論家喬治·薩杜爾在《電影通史》中，把中國皮影戲稱作“電影的先驅(qū)”。皮影戲表演時，藝人在幕后用木桿操控用獸皮或紙板做成的影人，借燈光投射在半透明幕布上，伴隨音樂和唱腔進(jìn)行表演。

皮影戲，又稱紙影戲、驢皮影、燈影戲等，是一種集表演、歌唱、繪畫、雕刻、音樂等多種藝術(shù)手段為一體的古老的綜合性藝術(shù)，被稱為中國民間藝術(shù)的“活化石”。

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

中國的皮影戲歷史悠長，始于先秦，興于漢代，盛極于宋代，元代傳播到西亞和歐洲各國，綿延至今。

如果上溯追源，最早可追溯到武王伐紂時期。過去皮影戲藝人供奉黃龍真人，傳說他是“影戲之祖”。黃龍真人是闡教教主元始天尊手下玉虛十二弟子之一，在一次為周武王守城戰(zhàn)中，巧設(shè)空城計(jì)，以紙糊住城門，張燈晃動影人，外敵疑城中兵多將廣，便不戰(zhàn)而遁，后人便說皮影戲的鼻祖是黃龍真人。之后有皮影戲發(fā)源于春秋戰(zhàn)國之說。山西孝義皮影戲供奉子夏，相傳子夏率門徒到魏國的孝義講授孔子儒學(xué)，為招攬聽眾而開創(chuàng)皮影戲。這兩種說法都是民間口頭相傳。

歷史上比較可靠的文字記載出現(xiàn)在漢代。漢武帝愛妃李夫人染疾故去，武帝思念不已，終日神情恍惚，不理朝政。大臣們都十分著急，卻也無可奈何。這時，恰好有一個方士云游到了長安，他說能讓死者顯靈，武帝便請他進(jìn)宮一試。方士問清楚了李夫人的長相和衣著后，便要了一間空房，承諾三天后可叫武帝見到李夫人。三日后，漢武帝來到，只見房內(nèi)門窗緊閉，掛著薄紗，紗后燃著蠟燭。方士在幕后作法，一會兒工夫，李夫人就姍姍而來。武帝見美人雖云鬢半掩，卻與李夫人相貌相同，正想撲過去，倩影倏忽不見了。見而不得，相思更深，漢武帝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這個被記入《漢書》的愛情故事，被認(rèn)為是皮影戲的最早文字記載。

到了唐代，皮影戲獲得了快速發(fā)展。唐代元稹在《燈影》詩中說：“洛陽晝夜無車馬，漫掛紅紗滿樹頭。見說平時燈影里，玄宗潛伴太真游。”后面兩句說的是當(dāng)時人們用皮影戲表演唐太宗與楊貴妃的故事?！短綇V記》中記載韋莊年幼時常與同伴玩耍，后追憶往事，作《涂次逢李氏兄弟感舊》一詩，詩云：“御溝西面朱門宅，記得當(dāng)時好兄弟。曉傍柳陰騎竹馬，夜隈燈影弄先生?！焙⑼雇頍o事，“夜隈燈影弄先生”，孩童們弄的“先生”即影人，大家湊在一起玩皮影戲，可見五代時期皮影戲已經(jīng)開始深入到老百姓的生活中。

宋代是皮影戲發(fā)展的黃金時期，成為最受市民喜愛的文藝活動之一。張來《明道雜志》中記載京師有一個富家子弟，平日里甚是喜好皮影戲，每次皮影戲表演演至關(guān)羽時，他都會為之傷心流淚，不得不讓弄影的人停一停，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知道當(dāng)時的皮影戲表演感人至深。據(jù)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時期京城里面“瓦肆”很多，“大小勾欄”五十余座，“可容數(shù)千人”，演出的“百戲”劇目不可勝數(shù)，其中還有專門演皮影戲的場地。每每到了良宵佳節(jié)，城里各地都設(shè)有樂棚，萬人空巷，人山人海，從白天到夜晚，唱腔與音樂不絕于耳，一片繁華景象。除了大型的樂棚之外，還有很多臨時搭建，供普通百姓娛樂、消費(fèi)的小棚子，“每一坊巷口，無樂棚去處，多設(shè)小影觀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兒相失，以引聚之”，這里的表演可隨時開始。

南宋范成大有詩寫道“吳臺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影燈戲”，可見，到了南宋時期，皮影戲的內(nèi)容已經(jīng)非常豐富，表演成分非常濃重。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中記載杭州還出現(xiàn)了名為“繪革社”的組織，“繪革社”里面有“鏃影人”，專門負(fù)責(zé)刻鏤影人。又在《百寶總珍》中記載，南宋時杭州皮影戲班使用的影箱—“影殼簍子”里人物分大、中、小三種，影人的頭、身、腳要分開存放，準(zhǔn)備隨時調(diào)用。一個皮影戲班“有人頭一千二百個，大小影身一百八十身，雜使公、茶酒、馬車共計(jì)一百二十余件”。同時，皮影戲的道具材料也發(fā)生了變化。南宋吳自牧在《夢粱錄》中記載：“有弄影戲者，初以素紙雕鏃，自后人巧工精，以羊皮雕形。以彩色裝飾，不致?lián)p壞?！睆拇硕斡涊d可以看到，皮影材料先是用紙來雕刻結(jié)綴，后來出于避免損壞、長期使用的考慮，才換成了皮革。

明代的皮影戲繼承了唐宋以來的歷史敘事方式，重點(diǎn)表演歷史故事，瞿佑《看燈詩》中說：“南瓦新開影戲場，堂明燈燭照興亡?？纯磁綖踅?，猶把英雄說霸王?！?/p>

清乾隆年間趙本植在《慶陽府志》中記載當(dāng)?shù)剜l(xiāng)村皮影戲流行，正月鬧元宵，唱《大回窯》；二月二土地菩薩生日，唱《土地會》。在四川北部，一年四季都有皮影戲，春季要演“還愿戲”，四五月演“秧歌戲”，七八月演“求水戲”，冬天要演“火神戲”。這時，皮影戲不僅受到百姓喜愛，皇室貴族們也鐘情于它，當(dāng)時出現(xiàn)了著名的“宮影戲”。很多八旗王府、官家府邸、鄉(xiāng)紳大戶，都以專設(shè)皮影戲道具、聘請名師刻制影人、蓄置精工影箱、私養(yǎng)影班為榮。

異彩紛呈的流派

在歷史的發(fā)展中，皮影戲不斷吸收各地的戲曲、小調(diào)、民歌等精華，逐漸形成了異彩紛呈的皮影戲流派。

在中國皮影戲諸多流派中，不得不先提到華縣皮影戲。華縣皮影戲被譽(yù)為中國乃至世界上最古老的民間藝術(shù)，又稱碗碗腔。碗碗腔屬于板腔體，其腔調(diào)分花音、平音、哭音，聲調(diào)剛?cè)峒鏉?jì)、典雅清麗，征戰(zhàn)戲激昂剛健，悲苦戲凄婉纏綿，唱腔形式靈動不拘束。一個劇團(tuán)一般由四五個人組成，表演時除了演唱和對白之外，還有挑線、二弦、板胡、月琴、碗、鑼、鼔、釵、梆、嗩吶等二十多件樂器，平均每個人要充當(dāng)4個以上的角色，對皮影藝人的要求極高。特別是挑線手，一人操作數(shù)十個乃至上百個皮影造型，臨陣不亂，游刃有余，堪稱絕技。

山西孝義是皮影戲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孝義皮影戲也是我國皮影戲的重要流派。馮驥才在《散花》中曾寫道：“孝義是塊神奇的土地，胸過汾河，背靠呂梁。此地人不單能耕善種，自給自足，還創(chuàng)造出各種藝術(shù)，或唱或演，亦雕亦畫，以抒發(fā)情感，慰藉自己的心靈，其中戲劇尤甚，孝義皮影便是此中的精粹?！毙⒘x皮影造型粗獷夸張，色彩典雅別致，極富韻味。孝義皮影戲分皮腔、碗碗腔兩種聲腔。皮腔又稱“紙窗腔”，用紙窗亮影。碗碗腔又稱“紗窗腔”，用紗窗亮影。皮腔的主奏樂器是小嗩吶，唱腔樸實(shí)、明快、粗獷、活潑，有四句式和上下句式兩種結(jié)構(gòu)。由于皮腔以吹奏樂器伴奏，故又稱“孝義吹腔”。碗碗腔又名“月調(diào)”“影調(diào)”，以宮廷戲和才子佳人戲?yàn)橹鳎髯鄻菲魇呛艉?、月琴（無品）、二弦，打擊樂的特殊樂器是銅鈴和節(jié)子，音色清脆悅耳，委婉纏綿，抒情效果極佳。

唐山皮影戲，因以河北唐山樂亭、灤縣、灤南一帶的語言音韻為其音樂特色，所以又叫“樂亭影”“灤州影”，主要流行于唐山、承德、廊坊以及東三省地區(qū)。唐山皮影戲初創(chuàng)于明代末期，盛于清末民初，至今仍為人們所喜愛。唐山皮影戲以唱功見長，有男女兩種聲腔，男腔高亢粗獷，女腔清脆婉轉(zhuǎn)。唐山皮影戲的曲調(diào)、板式風(fēng)格獨(dú)特，念白和唱腔極富地方韻味；其影人雕鏤精細(xì)、造型優(yōu)美、獨(dú)具風(fēng)采。唐山皮影戲還有一個特點(diǎn)，它的影人、道具除了用傳統(tǒng)的牛皮外，還非常擅長使用驢皮，故又稱“驢皮影”。

除了以上幾種外，還有四川皮影戲、湖北皮影戲、北京皮影戲、山東皮影戲、青海皮影戲、寧夏皮影戲等多種風(fēng)格迥異的地方皮影戲聞名中外。

精工細(xì)作的皮影

皮影戲能夠傳承千年，在不同地方落地開花，離不開皮影藝人的付出?！叭呱嬜鰬蚺_，全憑十指逞詼諧。有時明月燈窗下，一笑還從掌握來?！逼び皯驁鲎与m小，天地卻大，皮影藝人一個人，加上簡單的皮影道具，就可以調(diào)動千軍萬馬，穿越上下五千載。

皮影戲有“一專三會八能”的老傳統(tǒng)，說的是一個皮影藝人要會制作、會表演。有時候一臺戲里的人物，要由他一個人完成，如果有多人出場，就要有多種聲音，如同說書一樣：武將說話是虎音，帶著剛烈；軍師說話帶著沉沉的鼻音，給人深思熟慮的感覺；小生說話婉轉(zhuǎn)動聽，丑角說話幽默滑稽……武打場面，緊鑼密鼓，槍來劍往，上下翻騰。文場上重視弦樂與唱腔，要曲調(diào)優(yōu)美，韻律和諧，婉轉(zhuǎn)動聽……在千余年的歷史長河中，皮影藝人成為皮影戲傳承的命脈所在，延續(xù)著這門古老藝術(shù)的生命。

不同流派的皮影戲各具特色，但都重視皮影的制作?！暗桥_保太平，箱內(nèi)乾坤大?！逼び暗闹谱鞒绦虼蠖嘁?jīng)過選皮、制皮、畫稿、過稿、鏤刻、敷彩、熨平、綴結(jié)合成八道工序，是一個復(fù)雜而奇妙的過程。

雕刻人物時，男性角色的刻法是“眼眉平，多忠誠；圓眼睛，性情兇；線眼睛，性情柔；豹子眼，性情暴”。區(qū)別表情的刻法是“若要笑，嘴角翹；若要愁，鎖眉頭；若要兇，圓眼睛；若要善，眉目展”。“一張牛皮道盡喜怒哀樂，半邊人臉收盡忠奸賢惡?！睘榱俗屍び爸谱魑┟钗┬ぃ谱鬟^程中要使用多種雕刻刀，一般有十幾把，一些老藝人甚至有幾十把雕刻刀。雕刻刀可分為斜口刀、平刀、圓刀、三角刀、花口刀等，藝人們根據(jù)圖案差異，非常熟練地使用各種刀具。

“國有道出的是忠臣良將，家有道出的是孝子賢孫，害人之心不可起啊，做人要的是一身正氣?！?/p>

皮影戲的傳統(tǒng)劇目，如《三戰(zhàn)呂布》《楚漢之戰(zhàn)》《赤膽忠心》《包公案》等，大多圍繞忠君愛國、伸張正義以及人倫親情的主題，皮影戲可以寓教于樂，將歷史知識、文化價值以喜聞樂見的方式表演出來，幫助人們辨忠奸、別善惡、明倫理，從善如流。

宋代白姜石在詩中說：“燈已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深夜還。只因不盡婆婆意，更向街頭弄影看?！薄堆嗑q時記》中說清代北京城的皮影戲表演非常形象，情節(jié)曲折動人，唱到悲傷的時候，一些老婦人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皮影戲來自民間，反映了風(fēng)土習(xí)慣、生活態(tài)度及審美情趣，調(diào)節(jié)了人們緊張、單調(diào)、枯燥的日常生活，有益于調(diào)節(jié)情緒、娛樂減壓。

戲就是人，人就是戲，“請君更看戲中戲，對影休推身外身”。皮影戲在娛樂觀眾的同時，也傳遞著歷史文化知識，提升了藝術(shù)審美價值，這就是皮影戲的獨(dú)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