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蘭斯·斯特拉特 胡菊蘭 譯
當我們思考關于技術是否是中性的爭論時,我認為,重要的是要記住技術與中性這兩個關鍵性術語是比較抽象的,分歧不僅僅與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的任何實質性差異有關系,而且與我們對這兩個術語所下定義或根本就不下定義的兩種方法有著更大的關系。正如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指出的,我們所使用的定義、伴隨著這些定義的比喻,以及作為這些定義之基礎的問題,其本身就是強有力的技術。[注]參見Postman, N. The end of education: Redefining the value of school. New York: Knopf. 1995.從媒介生態(tài)學的視角出發(fā),我們可以不僅僅把技術視為小配件、機械,以及工具和器具,[注]參見Strate, L. (1) Echoes and reflections:On media ecology as a field of study.Cresskill, NJ:Hampton Press. 2009. (2) On the binding biases of time, and other essays on general semantics and media ecology. Fort Worth, TX: Institute of General Semantics. 2011.它是包含技巧、系統(tǒng)和技能、語言與符號系統(tǒng)、編碼與傳播模式、人們互相分享訊息以及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媒介。例如:裝配流水線就是一種技巧,一種即便不與任何單一的實物聯(lián)合,也能夠用于多種多樣背景的技巧;字母是一種能夠使用于許多不同物質與設備的符號系統(tǒng);諸如此類的還有打字機或電腦鍵盤、筆與紙、繪畫作品與帆布、鑿子與石頭、棍子與沙灘,或者就是簡單地用手指在空中描摹字母??偠灾?,我們最好把技術理解為一種手段、一種方法或一種途徑,正如行動是如何進行的、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變化是如何出現的,等等。
我們通常把技術置于生物的對立面,將其視為人工制造,致使其與自然物質形成對照,然而,馬歇爾·麥克盧漢卻解釋說,技術是生物存在的延伸,是身體與環(huán)境之間的中介[注]McLuhan, M. 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s of man.New York:McGraw Hill. 1964.。此外,雖然技術常常被認為是一種明顯的人為之事,但是動物也使用技術,而且這一點現在已經非常清楚。例如:黑猩猩使用小棍采集并吃掉螞蟻,海豚在海底使用海綿收集食物,有人還觀察到水獺使用巖石用力打開貝殼,一些鳥類能夠把木塊用作工具,甚至改變木塊的形狀,使其使用起來更加有效。即便如此,這一切與下面的現象相比還會變得黯然失色,諸如:鳥類及其他動物所建窩巢的復雜程度,海貍所建水壩、小屋以及運河系統(tǒng),還有螞蟻、白蟻、蜜蜂和其他昆蟲類動物所筑的蜂巢、生物丘(mounds),以及它們所建造的諸如此類的住處。技巧(Artifice)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雖然動物行為被認為是一種本能,然而當人類遇到威脅時要拿起一根棍子或一塊石頭的沖動同樣也可以說是一種本能。人類有一種語言本能,我認為,假定我們對技術的使用,是作為一種生物物種生存的本能(而且二者是兩種不可能完全分開的現象),那么也可以說我們具有的是一種技術本能。
變化是技術的固有屬性,生物也是一樣。生命現象是以諸如生長、發(fā)展、新陳代謝、繁殖,以及對環(huán)境的響應能力之特征來區(qū)分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具有內在變化的特性,在某種程度上也都具有產生外在變化的功能,它們通過吸收能量和各種元素,釋放排泄物(例如:植物對大氣的影響),再造環(huán)境并棲息于環(huán)境,以及借助其居住、生長和活動的空間等對其周圍的環(huán)境進行修改。技術,作為生物進程的一種延伸與延續(xù),實際上就是生物修改環(huán)境和自身之過程的一種延伸。
如果技術導致變化,而且變化不是中性的(neutral),那么技術也就不是中性的。這里假定把中立性(neutrality)定義為停滯,但是也有可能從價值的角度對技術進行定義。例如,考慮一下下面這個問題:技術是好還是壞?在這樣一種高度抽象的層面上,這一問題可能幾乎是毫無意義的,而且可能會出現一種“既不好也不壞”的答案。但是,如果我們重新構架這一問題,如:一種特定技術有可能受制于一定道德或倫理制度的價值評定嗎?情況又會怎么樣呢?顯然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們理解我們是在按照一種特定的評價體系進行評價,我們就會得出明確的結論。例如:如果我們認為生命是一切事物的最高價值,而且任何暴力都令人厭惡,那么就很容易判定戰(zhàn)爭所使用的任何武器與技術都是邪惡的。如果我們相信只有上帝才有能力化解給我們帶來災禍的邪惡,那么我們不是就有可能推斷醫(yī)療和醫(yī)療技術也是罪孽深重的嗎?如果我們遵循這種嚴格的警告,從而不再制造任何一種偶像(graven image),那么我們怎樣才能避免得出像視覺藝術是褻瀆神靈這樣的結論呢?請注意,我并不提倡這些觀點中的任何一種,我僅僅是希望能提醒人們注意:只要人們接受了這種特定的道德或倫理體系,這樣的判斷就是有可能的。只要你接受了道德或倫理的相對主義觀點,于是中立性就居于這種觀點之中,而不是存在于技術現象之中。
但是,即便我們把道德和倫理問題置于一邊,我們仍然有可能通過考慮技術的功能對技術變化的價值進行評價。變化促成個體的生存嗎?變化促成整個人類的生存嗎?變化促成人類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生存嗎?變化能幫助我們建立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嗎?變化能改善我們的生活條件嗎?變化會導致走向更加復雜性的演變嗎?簡而言之,變化是功能性的還是功能失調性的?不可否認,這樣的評價可能是難以操作的,答案是不完整的,是試驗性的,但是這并不能阻止我們進行嘗試。即便我們對答案永遠都沒有把握,也不會改變這樣一種潛在的事實,即技術變化無論是從正面還是反面已經改變了我們的世界。
從價值的角度對變化進行定義時,沒有必要把事情歸結為二值取向(two-valued orientation)。除了考慮善與惡、有害與有益,或者功能與功能失調之外,我們還可以把特定技術的固有偏向分析為一種定性現象而非定量現象。以地面上的一塊石頭為例。石頭具有某些物理特性,諸如重量和密度,使其有別于環(huán)境中的其他部分,但是石頭躺在地面上就不可能被認為是一種技術,而且確切地說有可能被認為是完全屬于中性的?,F在我走過來,撿起這塊石頭,把它扔出去。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我已經把石頭轉化為一種技術,把其稱之為扔石的技術(或技巧)。而且作為一種技術,石頭現在是有偏向的,就是用有效的力量撞擊某種東西,潛在地就有可能造成明顯的損壞。情況也可能是這樣:我把石頭扔進一片開闊的田野,石頭落在地面時并未造成任何的危害,但是這并不改變扔石頭的固有偏向。不管石頭是落入海洋,還是擊碎窗戶、撞死飛行中的一只鳥,或者擊裂另一個人的頭蓋骨,這種技術的偏向是保持不變的。這種偏向是不會按照我們的意圖發(fā)生改變的,不管情況是我在努力擊中某人但卻未能如愿,還是我完全是意外地擊中了某人。在石頭加上扔的行為這一整個事件的性質中,以及在扔石頭的技巧中,這種偏向是固有的,而且可以與扔雞蛋之行為的固有偏向形成對比(例如:損毀與弄亂、傷害與侮辱,等等)。
我們可以用類似的觀點看待槍支這種技術,不管我們是把槍支用于戰(zhàn)爭、狩獵、謀殺、射擊訓練、威脅別人,或者阻止威脅,槍支的偏向性都是有助于暴力行為的。槍支這種技術有助于暴力,這也是槍支曾經被稱之為偉大均衡器(the great equalizer)的原因,在此,槍支在廢棄諸如拿盾牌和穿盔甲等老式防御措施以及與此有關聯(lián)的戰(zhàn)斗模式的同時,也已經削減或者說消除了體力、體積和重量以及戰(zhàn)斗技巧的重要性。槍支的存在并不是說槍支就一定會被使用,但是據統(tǒng)計數字顯示,當你把槍支帶回家時,非正常死亡、自殺以及過失殺人的幾率都會明顯增加。當然,在美國,步槍協(xié)會堅持認為槍不殺人,人才殺人(guns don’t kill people, people do)。這就是說步槍協(xié)會是技術沒有固有偏向并且具有完全中立性之觀點最直言不諱的倡導者。他們的觀點既是哲學觀點又是政治觀點,他們支持第二修正案,反對控制槍支——的確,技術是否是中性的這一問題對于國家政策與法律具有深遠的意義。但是,對我們來說重要的一點是:不管怎樣使用槍支,槍支的暴力偏向都是存在的,這也是法律為何要求設置特許、注冊等制度,從而作為控制和限制槍支使用的依據。即便你展示一把槍,偏向性也是存在的,除非你使其失去功能,例如你把槍管里填滿水泥,但是,如果是這樣,就有必要問一問填滿水泥的這把槍是否屬同一種技術,還是已經轉變成了其他某種東西(例如一種裝飾物或裝飾品)。
現在,如果以核武器作為進一步說明的例子,對此類技術的固有偏向究竟是什么,還會有人存有質疑嗎?個人意圖或者文化特異性會以任何有意義的方式改變該偏向嗎?炸彈最好應該描寫成中性的嗎?還是僅僅炸彈本身的出現就增加了人類活動的風險,以至于我們面臨著必須——用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的話說——在《烏托邦或遺忘》(utopiaoroblivion)之間做出選擇?[注]參見Fuller, R. B. Utopia or oblivion:The prospects for humanity. New York:Bantam Books. 1969.
技術制品可以以不同的方式進行使用,但是可以使用的范圍受到儀器材料特性的限制。你不可能把微波爐用于物流運輸,你也不可能用聽診器看電影,你更不可能用打字機做心臟直視手術(open heart surgery)。而且從更深一層說,有時在可能使用范圍之內的一些應用,是如此地走向極端以至于從本質上徹底否定了該技術。如果我把我的電腦用作一種門擋之物,它還是電腦技術嗎?如果我把我的電視機從房間的窗戶扔出去,這還算是對電視技術的使用嗎?當我們把鐘表送給一個對看時間一無所知的部落人群時,鐘表是一種計時技術,還是只不過是一件裝飾品?當我們把技術制品置于明顯不同的用處時,這一過程被稱之為再發(fā)明(reinvention),因為這一客體已經被轉化為一種在本質上全新的創(chuàng)新。技術的演變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部再發(fā)明史,例如:紡織品就是紙的再發(fā)明,葡萄榨汁裝置是印刷機的再發(fā)明,白熾燈泡是真空管的再發(fā)明。
技術是中性的,重要的是使用技術時所采用的方法,如此說辭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具體到某物如何使用,這本身屬于使某物成為一種技術的一個組成部分。可以把這部分稱之為技巧,或者說明,或者軟件,甚至稱之為訣竅,但是一種工具或者一臺機器,在被使用之前只不過就是一個呆滯的客體。使用才是技術的本質部分——的確,如果沒有設備,你還可以以純技術的形式使用,但是你不可以有設備而不使用它們(除非這些設備已經成為擺設)。作為技術的一個方面,使用不是中性的,是有偏向的。馬克·吐溫曾經幽默地嘲弄到,當你手里有一把錘子時,世界上的一切看上去都像釘子。錘子就是為擊打東西而制作出來的,正如麥克盧漢常常描述的[注]參見McLuhan, M. 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s of man.New York:McGraw Hill. 1964.,錘子就是人類拳頭的延伸,這種工具的物理特性就偏向于這個方向,而且這是錘子的通常用法??傊?,錘子的偏向就是重擊。這就是麥克盧漢陳述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時所表達的意思。例如:電燈可以用于讀書,或者照亮夜間的街道,使沒有窗戶的辦公室變得明亮,突顯指示牌上的話語,或者把動態(tài)影像投射到屏幕上,牙科檢查是將光線射入口腔,甚或用作一種裝飾。但是,上述所有這些不同的用處,就電燈本身所產生的影響而言,在意義上是微不足道的,因為作為一種媒介與技術,電燈已經完全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工作與玩耍的方式以及我們的建筑風格與城市規(guī)劃。電燈的偏向已經取消了白天與黑夜之間的差異,使我們越來越多地走入每周7天每天24小時,或者一年365天每周7天每天24小時的社會模式。沿著相同的思路,電視是用來播放新聞、體育賽事,還是系列幽默劇,其意義也沒有用于以下所有目標,以及更多方面意義重大。例如:創(chuàng)造一個共享信息的環(huán)境與文化,使其達到一種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程度,強調傳播我們以前從未體驗過的視覺影像。當麥克盧漢在20世紀60年代和20世紀70年代第一次提出媒介的偏向改變人類的神經系統(tǒng)時,還沒有科學依據支持他的深刻見解,但是最近幾年已經充分證明:人們在閱讀的同時又時刻關注電子設備,不受任何內容的支配,這對大腦的活動方式具有重大而且持久的影響。難道對技術不是中性的這一論點還有比此更好的支持嗎?
在西方文化中,自由是最高價值,因此對人們的活動自由進行限制的建議總是遭遇到否定與敵意。于是,我們就發(fā)現自己總是斷言我們能夠掌控技術,這一點非常類似于酗酒者總是聲稱自己隨時能夠戒酒一樣。因此,說到電視我們會說,如果你不喜歡正在看的內容,你可以換頻道,甚或把它直接關掉。我們確實擁有這些選擇,而且甚至我們可以選擇把電視機扔掉,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買它。是的,我擁有一種控制措施,對此沒有人會提出質疑。但是,我卻無法選擇生活在一個沒有電視的世界里。我還可以永不登機,但是我卻不能選擇生活在一個沒有飛機從頭頂上空飛過的世界里,我也不能選擇生活在沒有煉油廠、核電站,甚或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世界里。我可以與社會格格不入,我可以逆社會潮流,而且我還可以向風中吐口水,其結果各不相同。然而,無論我走到哪里,無論我做什么,我的個人自由都會受到嚴格的限制,這都是由于我所生活的技術環(huán)境,而且它涵蓋了整個世界。
技術的使用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技術設計的一種功能,因此,對它的控制措施取決于技術的設計者、發(fā)明者和制造者。但是,發(fā)明者和科學家們都是典型的夢游病患者,正如亞瑟·庫斯勒(Arthur Koestler)所表述的,他們并不真正理解他們所做發(fā)現的真正意義或影響[注]Koestler, A.The sleepwalkers.New York:Macmillan. 1968.。況且,不管一種新技術的預期效果是什么,非預期效應都會隨之而來。汽車的發(fā)明原本是要以更快的速度和更高的效率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但是,沒人會預測到這反而使人們住得離他們的工作場所越來越遠,使他們把時間花費在乘公交車往返于家庭與工作地的路途上,這還導致了郊區(qū)的大面積擴展和內城區(qū)的衰退,因而出現了都市向郊區(qū)擴張的現象。沒有人預料到這一新技術賦予婦女、非洲裔美國人,或年輕人更多的權利,而且還改變了人們的結婚儀式。沒有人預測到內燃機對空氣質量的影響,以及我們還要使風景區(qū)的很多地方鋪設成道路、重新調整街道和公路,以容納汽車這種新技術,以及這種技術如何改變我們的經濟運轉模式,進而成為我們依賴外國石油的主要原因,更沒有人預料到每年成千上萬的美國居民在與汽車有關的意外事故中失去生命。
在醫(yī)藥方面,當我們講到意料之外的或不希望的效果時,我們往往委婉地將其稱之為副作用(side effects)。我們都知道如果副作用把你殺死,或者使你比以前病得更重,那么這些副作用就是唯一要緊的作用,即便這些副作用不是很嚴重,它們仍然是真實的效應[注]Eastham, S.Biotech time-bomb:The side effects are the main effects.Cresskill, NJ:Hampton Press. 2009.。如果我們不能把滿足需要的作用與不受歡迎的作用分開,那么我們總是要為技術付出代價,為我們可能會得到的好處付出代價。對于一種創(chuàng)新,總是有人會注定獲利而另一些人則更多的是失去。準確地說,我們可以進行某種成本效益分析,但問題是技術的作用會依次導致第二效應,繼而第二效應還會導致第三效應,如此等等一連串的間接效應。而且,把一種新技術引入一種復合的、互相依賴的社會體系,而效應在性質上是生態(tài)的,于是就會潛在地從整體上改變這一社會體系。由于這個原因,伴隨預期效應而來的總是會有一些非預期效應,就是說我們對新發(fā)明的結果永遠都不是完全有把握。這還意味著發(fā)明者、設計者和生產者也不能控制技術。當新技術被引入使用時,他們不知道新技術的偏向可能是什么,也不知道由于新技術的應用接著會出現什么變化,這當然就是采用新的創(chuàng)新技術時要十分小心謹慎的原因之所在,但是,我們當然還是要以我們能夠對技術施以一定形式的控制為先決條件。
準確地說,集體的我們會比個體的我們更有力量。有一些關于技術的決定,就是以集體選擇的形式做出來的,盡管沒有必要以真正民主的形式。因此,即便一個國家可以決定不使用核動力,但是,其他國家仍然可以不做同樣的決定,然而任何核災難的發(fā)生,正如近期在日本所發(fā)生的,將不會僅僅局限于哪一個國家的邊境線之內。每一個國家可能都會同意禁止核武器,但同時我們也知道總是會有妖怪走出瓶子。例如:面對廣泛的抗議與諷刺,當然也有理解,喬治·W·布什總統(tǒng)還是盡力地要對干細胞的研究設置限制,但是即便美國要禁止此類技術,諸如法國之類的其他國家也將會繼續(xù)他們在這方面的開發(fā)。競爭使得拒絕技術是很困難的,錯綜復雜的事物都是一樣。正如我們都知道燃燒礦物質燃料是在破壞環(huán)境,而且潛在地有可能使地球變得不適合人類居住,但是礦物質燃料的使用,牽涉到我們巨大而又相互依賴之技術系統(tǒng)的許多方面,以至于我們不可能消除這一連串的技術,而不以災難性的后果拆解我們的整個生活方式。況且,我們根本也不可能從這些方面去思考。準確地說,正如雅克·埃呂爾(Jacques Ellul)所表示的,在處理某一特定技術不可避免地要引出的問題時,我們往往是極力通過發(fā)明和使用更多的技術未解決,這樣下去,技術系統(tǒng)就會按幾何級數進行擴張,而且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這實質上會成為自發(fā)的行為。[注]Ellul, J.The technological society (J. Wilkinson, Trans.).New York:Knopf. 1964.這一切的出現,不是因為我們不能控制技術,而是因為我們已經放棄了我們對技術以及技術指令的控制。
埃呂爾解釋說,技術不等于機械,而是要找到達到既定目標的最有效的方法。在把人的能動性屈從于技術的過程中,效率成了唯一普遍認同的價值。例如:如果你要挽救熱帶雨林,你會心悅誠服地感到保護生態(tài)系統(tǒng)本身就是一種善事,或者生態(tài)系統(tǒng)應該處于安全狀態(tài),因為它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取而代之,我們也會認為生態(tài)系統(tǒng)是一座有效的氧氣制造廠,以及新型藥物制造的有效實驗室。效率是所有技術的潛在偏向,即作為整體技術的潛在偏向。從埃呂爾的觀點看,我們很難想象出一種方法走出我們目前的技術社會或技術壟斷,用波茲曼的話來說,除非有一場把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分解掉的大災難。[注]Postman, N.Technopoly:The surrender of culture to technology.New York: Knopf. 1992.
那些認為技術是中性的人們,通常成為技術至上主義的稻草人。對技術處于我們的掌控之中這一觀點,沒有人會提出質疑,除非到了我們樂于把控制權交于技術指令的地步,并且發(fā)現我們自己處于我們自己制造的陷阱之中。但是我認為,想象我們完全能夠控制環(huán)境,不管是個體還是集體,只能是一種狂妄自大。我們把新技術引入社會體系,可是,我們卻不能完全預料或預知變化將帶來什么樣的影響。我們處于與技術的動態(tài)關系之中,技術反饋到我們,而且改變我們。正如約翰·卡爾金(John Culkin)所表述的,“我們塑造工具,此后工具塑造我們”[注]Culkin, J. Each culture develops its own sense ratio to meet the demands of its environment. In G. Stearn (Ed.). McLuhan: Hot and cool (pp. 49-57). 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 1967.。我們既非完全控制,也非完全失去控制,我們在二者之間的灰色地帶行使職責。如果希望提高我們對技術的控制點,那么就需要培育一種對人類發(fā)明與創(chuàng)造的反省與批判方法,樂于對某一特定創(chuàng)新的必要性提出質疑,質疑可能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這一代價是否超過換來的收益,還要記住,我們將不可能預期由于技術的引入帶來的一切后果。因此,我們需要從一開始就理解技術的性質,要認識到技術的實質并不是中性的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