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批評視角下《地下鐵道》的矛盾性分析

劉慧娟

摘要：當(dāng)下美國重要作家科爾森·懷特黑德的著作《地下鐵道》，體現(xiàn)了豐富的空間特色，深刻反映了奴隸制下黑奴面臨的多重矛盾。本文以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為基礎(chǔ)，從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兩方面分析《地下鐵道》中黑奴的理想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種族內(nèi)部與種族之間所體現(xiàn)的矛盾性，揭示深受奴隸制壓迫的黑奴獲得自由和平等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途徑。

關(guān)鍵詞：空間批評；列斐伏爾；《地下鐵道》；矛盾性

科爾森·懷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1969年11月6日生于紐約，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曾獲得過麥克阿瑟天才獎、古根海姆獎及懷丁作家獎?！兜叵妈F道》先后榮獲2016年度美國國家圖書獎和2017年度普利策新聞獎，成為21世紀(jì)唯一一部同時獲得這兩項殊榮的小說作品?？茽柹烟睾诘卤救艘惨蜻@部小說巨大的影響力而被媒體譽為“美國在世作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該書不僅成為主流文學(xué)的重要代表，同時也肩負起批判奴隸制度、反對種族主義、促進民主和平等的重大使命，具有重要的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1]由于此作品的出版時間距今較短，國內(nèi)外對其的研究較少，部分學(xué)者解析了其出版的重要價值，還有學(xué)者依據(jù)對作者的直接采訪揭示了作者本人對作品的看法，鮮有人從空間視角下對其進行分析。本文將首先以三元空間辯證法為重點介紹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其次從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兩方面分析《地下鐵道》中黑奴的理想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種族內(nèi)部與種族之間所體現(xiàn)的矛盾性，從中揭示深受奴隸制壓迫的黑奴獲得自由和平等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途徑。

一、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

列斐伏爾在1974年出版的《空間的生產(chǎn)》中，提出了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空間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表征空間（representational space） 的三元空間辯證法?！翱臻g實踐”產(chǎn)生社會空間，包括“每一社會構(gòu)成特有的生產(chǎn)、再生產(chǎn)及具體場景和空間體系?！盵2]“空間表征”不是隨意任一空間秩序構(gòu)想，而是與生產(chǎn)關(guān)系關(guān)聯(lián)的、由社會強勢集團構(gòu)想的主導(dǎo)空間秩序.[3]“表征空間”屬生活空間（lived space），是居住者及使用者的空間，也是受控空間、被動體驗的空間和想象試圖改變調(diào)試的空間。[3]另外，“表征空間”“覆蓋物理空間，象征性使用物體”。[2]“表征空間”與個體生活的具體物理空間關(guān)聯(lián)，同時展現(xiàn)個體在“空間表征”影響下對物理空間的象征性運用，包括精神和社會兩個維度，以此表達個體的精神內(nèi)容、空間政治立場。[3]

二、物理空間—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

物理空間是空間生產(chǎn)的基礎(chǔ)，是人們可以感知的空間，是故事人物身處其中，言語和行動的場所?！兜叵妈F道》中的物理空間更蘊含了深刻的社會意義。它的封閉和黑暗反映出黑奴的生存困境，同時折射出奴隸制的罪惡。理想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形成的劇烈反差揭示出黑奴為爭取自由和平等所做出的斗爭與低下且艱辛的生存現(xiàn)狀之間的深刻矛盾。

佐治亞的蘭德爾種植園，是《地下鐵道》中黑奴生活的主要物理空間。狹小、擁擠且污穢貼切地概括了這個空間場所的整體狀況。木屋之間窄窄的一條空地是黑奴們享有的唯一產(chǎn)業(yè)，也是他們生產(chǎn)各自生存資料的唯一來源。然而這樣巴掌大的地塊也容易隨時被人搶走，科拉家祖?zhèn)鞯膬H有三碼見方（約2.5平方米）的地塊就曾被布萊克強占，建起了狗屋。種植園的伶仃屋，它如此擁擠不堪以至于擠睡著一起的人能聞得到彼此氣息的味道?！斑@女人的呼吸濕漉漉的，帶著怒氣，酸臭”[4]伶仃屋更是白人放逐苦命人的地方，“落難伶仃屋，與那些被監(jiān)工的懲罰弄成跛子的人為伍；落難伶仃屋，與那些被你能看到和不能看到的各種方式累斷了脊梁骨的人為伍；落難伶仃屋，與那些錯亂了神志的人為伍”[4]在這樣“非正常人類”活動的不正常空間內(nèi)，無疑會使身處其中的人神經(jīng)緊張，產(chǎn)生一種集體的恐懼并不斷積聚和增壓。所以每個奴隸無時無刻都想著逃跑，甚至每個夢都是逃跑的夢，但最終成功逃跑的少之又少，絕大部分都在半道上被捕，然后被白人和黑人監(jiān)工用極其殘忍的手段虐待致死。大安東尼在跑出種植園26英里后，被治安官用鐵籠子押了回來。“蘭德爾的客人們啜飲著加香朗姆酒，大安東尼身上潑了油，燒烤開始了?？纯蛡兟牪灰娝募饨?，因為他的男根在第一天就被割掉了，塞進他的嘴巴，又做了縫合。刑具冒著煙，烤焦了，燒壞了?！盵4]理想和現(xiàn)實的殘酷對比，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黑奴追求自由空間而不得的矛盾和痛苦。

南卡羅來納的氛圍相對寬松。當(dāng)科拉想要留下來過沒有奴役和虐待的生活時，現(xiàn)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獵奴者里奇韋展開瘋狂的追捕，血洗了南卡羅來納。她不得不躲進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的地下，又開始逃亡......她幻想的北方里有一間明亮的廚房，有一間陳設(shè)簡單但很有品位的客廳，但現(xiàn)實里的她正在北卡羅來納，一個有著殺氣騰騰的種族法案，白人至上主義盛行，獵奴者和密探無孔不入的地方。[5]她蜷縮在不足一米高，僅有四米五長的，塞滿了陳年的棄物的逼仄的密室里?！霸谶@又小又熱的房間里，科拉的腦袋幾乎擦到了天花板?！盵4]“光和空氣的唯一來源，就是墻上面對街道的一個小孔?！盵4]這座活生生的監(jiān)獄卻成了她唯一的避難所。在印第安納的瓦倫丁農(nóng)場，科拉第一次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黑人們集體勞作和學(xué)習(xí)，自食其力，互相照應(yīng)。瓦倫丁農(nóng)場正是她想要落腳的地方。然而最終白人民防團和獵奴者在瓦倫丁農(nóng)場開展了大屠殺，摧毀了這一切，科拉再次被抓。一直以來，科拉始終處于想逃逃不走，想留留不下的矛盾和困境里。

她坐上火車逃跑，卻不知不確定的未來預(yù)示著更多危險。希望達到夢想的北方，卻一直在黑暗的南方掙扎。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時刻煎熬著科拉的心，但她始終沒有放棄斗爭，這種斗爭在故事中顯而易見。在蘭德爾種植園，她砍毀布萊克在菜園建造的狗舍，成功守護了祖?zhèn)鞯牡貕K；在逃亡途中砸開獵奴者的腦殼，順利逃脫險境；在田納西跳到獵奴者里奇的背上，用鎖鏈勒住他的脖子，成功獲救；在幽靈車站與獵奴者殊死搏斗，再次逃脫了魔爪。科拉的經(jīng)歷也啟示被壓迫的人們：在弱肉強食的環(huán)境中，逆來順受只能招致更大的屈辱，不懈地奮起反抗才是唯一的救贖途徑。

三、社會空間—種族內(nèi)和種族間的矛盾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具有社會性?！翱臻g里彌漫著社會關(guān)系：它不僅被社會關(guān)系支持，也生產(chǎn)社會關(guān)系和被社會關(guān)系所生產(chǎn)?！盵6]《地下鐵道》中的社會空間可以大致分為種族內(nèi)部和種族之間兩個主要的社會關(guān)系，展現(xiàn)出黑人種族內(nèi)部的矛盾和奴隸制背景下白、黑種族間壓迫與被壓迫，剝削與被剝削的不平等關(guān)系，從而呈現(xiàn)黑奴被百般折磨，痛不欲生的社會空間。

黑人內(nèi)部的矛盾主要體現(xiàn)在蘭德爾種植園，在那兒雖然同樣被白人所奴役，但奴隸和奴隸會互相爭奪腳下巴掌大的地塊。“如果蘭德爾動了賣掉你的念頭，那么不等合同干透，某個奴隸就會把你的地塊搶走。如果鄰居看見你在那兒享受夜晚的寧靜，面帶微笑，甚至哼起小曲，或許會讓他心生歹意，使出各種恐嚇的招數(shù)，百般挑釁，把你從自己的地上逼走?！盵4]除了梅布爾和科拉母女，以前從未有人從蘭德爾種植園逃脫，因為“在充滿了叛賣天性和告密者得村子里，為了逃避九尾鞭的撕咬，奴隸們可以背叛最親愛的人.”[4]“白人會吃掉你，但有些時候，有色人的同胞同樣會把你生吞活剝?！盵4]

黑白種族之間矛盾的根源就在于奴隸制。在奴隸制下，黑奴是貨物，他們?nèi)沓嗦愕亟邮苜I家的檢查，按其價值被變賣和易貨；他們是充當(dāng)勞動力的冰冷器械，被燙上火印、被放置在有毒氣的底艙、被隨意踐踏和摧殘。種族壓迫彌漫在黑人出現(xiàn)的每一個角落，從公共場所到私人住宅幾乎每一個空間都貼滿了種族歧視的標(biāo)簽。在各個階層的白人眼中，他們和黑人之間只有永恒的對立?！八麄兛匆娙巳魏魏诠矶紩赝＃髮Ψ匠鍪咀C件。他們明知道那些黑鬼是自由的，可還是要上前盤查，這樣做既是為了取樂，也是在告訴非洲人，不管他們是不是屬于白人，在執(zhí)法部門眼里都是敵對分子?！盵4]

在對待黑人較為包容的南卡羅來納，種族間的矛盾雖稍為緩和，但卻依然存在?？评灰笤诓┪镳^里作為活的展品，扮演非洲的土著人、運奴船上的水手和種植園里的黑奴，供白人參觀者游覽。她還被要求做生育能力和智商測試，甚至差點被做了絕育手術(shù)。在醫(yī)院的有色病人區(qū)，白人醫(yī)生把黑人女性當(dāng)作實驗品，研究包括潛伏期和第三期的梅毒在內(nèi)的多種傳染性疾病。而不論是否為奴，黑人都永遠也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平等和自由。在美國的很多州白人已經(jīng)成了少數(shù)，為了降低黑人對白人的危險性，于是對黑人進行絕育，剝奪了黑人女性做母親的權(quán)利。做死尸生意的卡彭特專偷黑鬼的尸體，賣給醫(yī)學(xué)院做剖體，黑人從搖籃到墳?zāi)苟急蛔畲笙薅鹊貕赫?。北卡羅來納是黑白種族矛盾最激烈的地方，那里不僅廢除了奴隸制，同時還想“廢除”黑人。[7]“在這黑人種族是不存在的，除非吊在繩子上?！盵4]

奴隸制下的黑人女性則備受種族內(nèi)部沖突和種族之間矛盾的煎熬。她們除了是最低賤的勞動力以外，還是男人娛樂和白人生產(chǎn)新一代奴隸的工具，科拉的外婆和母親以及她自己都無一幸免。“伶仃屋里，白色的男人和棕色的男人狂暴地利用這些女人的身體，她們的小孩生下來就發(fā)育不良，皺巴成一團。不斷的毆打，打得她們腦子里沒了理智?！盵4]面對社會空間內(nèi)的種種矛盾，黑人女性采取的解決方式不外乎三種：自殺、服從與隱忍、逃跑?？评耐馄旁谇巴绹局性鴥纱蜗胍詺?，但都被運奴船上的水手阻攔，因為商人們可不想讓自己買來的貨物砸在手里；種植園里的絕大部分女性選擇服從與隱忍，但最終難逃厄運；而科拉選擇逃跑——這條唯一的生存途徑?？评某晒μ优芤沧C明這是正確的選擇。而她的成功，絕不僅僅因為她自身的優(yōu)秀品質(zhì)：選擇逃跑的勇氣、頑強的抗?fàn)幘瘛皂g不拔的毅力以及對自由鍥而不舍的追求，更因為有來自黑人和白人的幫助。正是在同為奴隸的西澤和自由民羅亞爾的幫助下，科拉才從種植園和獵奴者的奴役和枷鎖下成功逃脫。此外，如果沒有成千上萬個黑人日夜兼程地工作，他們修建不了偉大的地下鐵道，科拉也就無法獲救；如果沒有白人弗萊徹幫助她開啟逃亡的第一站，沒有倫布利站長、貨車司機、無名男孩在各站的接應(yīng)、沒有薩姆的舍命相助和馬丁冒著全家被殺的風(fēng)險將科拉藏在自家的閣樓里，她也許早就會被餓死或被賞金獵人們捕捉?？评哪赣H，梅布爾的遭遇更是證明了這一點。她雖獨自成功逃離種植園的奴役，但最終被沼澤吞沒。她的失敗說明單靠黑人個體的努力無法實現(xiàn)最終的自由，只有像科拉一樣擁有黑人和白人的一路相助才能成功。

通過運用空間批評理論對《地下鐵道》在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兩方面進行矛盾性解析，揭示出在奴隸制下黑奴所遭受的慘重壓迫和剝削，同時也指出了黑奴解決物理空間中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社會空間中內(nèi)黑人種族內(nèi)部和黑白種族之間的矛盾，獲得理想空間的途徑——聯(lián)合黑人和白人的共同努力，勇敢反抗并堅持不懈。此外，小說極強的空間表現(xiàn)力也證明空間批評作為一種多視角，多領(lǐng)域的新的批評方法在輔助文學(xué)評論和拓寬研究思路上有著重要的價值和地位。

參考文獻：

[1]耿淑.追求自由 捍衛(wèi)民主——《地下鐵道》出版的價值與意義[J].出版廣角，2017（291）：57-59.

[2]Henry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Donald Nicholson-Smith，Trans.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1991.

[3]趙莉華.空間政治與“空間三一論”[J].社會科學(xué)家，2011，169：139.

[4]科爾森·懷特黑德.地下鐵道[M].康慨，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5]王宸.茫茫黑暗中的不滅之光—評科爾森·懷特黑德的《地下鐵道》[J].文匯報.2017.1

[6]包亞明.現(xiàn)代性與空間的生產(chǎn)[M].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7]中國作家網(wǎng).科爾森·懷特?！兜叵妈F路》：美國奴隸敘事的暗黑童話.[EB/OL]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6/1214/c405173-28947209.html

（作者單位：湖南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