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敦群培的斯里蘭卡之旅及其記述

增寶當周

引 言

根敦群培以其獨特思想、叛逆性格、批判精神及傳奇人生成為了近代歷史上藏族知識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v觀根敦群培的一生，游學是他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一番經(jīng)歷，尤其是前往南亞游學的經(jīng)歷對他自身的文化視野和思想觀念及人格特質(zhì)都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在南亞游學期間，根敦群培曾一度到過錫蘭(即今日斯里蘭卡)，雖只停留了一年四個月[1]，卻對他產(chǎn)生了不小影響。

根敦群培域外行游十二年，目的在于考察古代佛教文化，他大部分時間居住于印度。但由于當時印度的佛教文化已經(jīng)衰落，所以在印度根敦群培雖考察了佛教名勝古跡、印度民俗文化等，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無法真切地體驗到佛教。與之相比，斯里蘭卡自始至終作為一個佛教非常興盛的國家，這里的社會制度、生活習俗、思想觀念等都深受佛教文化浸染。因此，斯里蘭卡之旅不僅為作為佛教徒的根敦群培提供了一番與旅居印度時的不同感受，更為他了解小乘佛教、了解佛教文化的多樣性提供了一次良好的契機，而他本人也在當?shù)貙W習小乘佛教傳統(tǒng)并記述了斯里蘭卡的歷史文化和民俗事項，為后人了解斯里蘭卡佛教文化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從根敦群培有關(guān)斯里蘭卡的記述中，我們不僅可以了解斯里蘭卡的歷史文化和佛教傳統(tǒng)，也能看到作為書寫者的根敦群培的歷史文化意識和思想轉(zhuǎn)變。

一

斯里蘭卡，古稱錫蘭，是東南亞地區(qū)重要的佛教國家之一，有著悠久的小乘佛教傳統(tǒng)。自公元前3世紀左右印度阿育王之子來此傳教直到今日，佛教一直作為該地區(qū)的主要宗教受當?shù)厝说膿碜o和膜拜，佛教文化傳統(tǒng)在這里源遠流長并與當?shù)厝宋牡乩砘槿诤蠘?gòu)成了其獨特風格。然而，佛教同樣興盛的西藏卻因地理環(huán)境、文化傳統(tǒng)等諸多因素對斯里蘭卡是缺乏了解的，在二十世紀前的藏文歷史文本中涉及斯里蘭卡的記錄寥寥無幾。但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被印度學者羅睺羅迎請到印度的藏族學者根敦群培在域外游學期間，為學習梵文、巴利文，了解佛教傳統(tǒng)曾前往斯里蘭卡并在此居住了一年四個月之久，根敦群培的短暫停留卻為兩個地區(qū)的佛教文化交流開啟了一扇窗。在斯里蘭卡，根敦群培感受到了濃郁的佛教氣息，更觸發(fā)了他的許多興趣和感觸，致使他以居士身份幾乎游歷了整座島嶼、朝拜了這里的所有主要佛教勝跡的親身體驗的基礎(chǔ)上，將個人感悟與所見所聞記錄了下來?？梢哉f，根敦群培對斯里蘭卡是有著自己獨特情感關(guān)注的，而這些體驗則集中體現(xiàn)在了《智游佛國漫記》之“斯里蘭卡的歷史”一章中。

尚未前往斯里蘭卡之前，根敦群培一直在印度考察佛教勝跡、學習梵文、了解印度文化并在同伴羅睺羅的推薦下加入了當?shù)氐姆鸾探M織——摩訶菩提會。據(jù)唐納德·小洛佩茲介紹，“1920年代，羅睺羅在摩訶菩提會的資助下在斯里蘭卡學習了八個月的巴利文。在印度居住四年后，即1938年羅睺羅邀請根敦群培去西藏西部考察梵文貝葉經(jīng)返回印度后，他可能強烈建議根敦群培去南部旅行，這或許是1940年或1941年，而他們用的旅行證件由錫金王提供，后者是摩訶菩提會的常任主席?！盵2]對此，李有義則說，根敦群培“從加爾各答訪問錫蘭，是錫金大公的私人秘書若乙巴都給他弄的護照。”[3]無論如何，摩訶菩提會對根敦群培游訪斯里蘭卡起到了重要作用，這不僅體現(xiàn)在物質(zhì)方面，同樣也體現(xiàn)在了根敦群培的思想層面，換句話說，摩訶菩提會的思想宗旨對根敦群培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摩訶菩提會的產(chǎn)生與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亞洲民族文化覺醒的歷史語境分不開，當時“在亞洲發(fā)生過一場泛佛教運動……摩訶菩提教會的組織者就是該運動的組織成員。”[4]而“大菩提會和其創(chuàng)建者達摩菩提所倡導的，正是宗教寬容精神，該組織力圖通過寬容精神來整合各派佛教勢力，凝聚共同力量，以實現(xiàn)佛教的振興”[5]，以便對抗外來文化。根敦群培在《印度諸圣地旅游紀實》的后記中介紹了摩訶菩提會的宗旨，他說：“眾佛教徒應(yīng)當不顧自己的生命和財產(chǎn)，為弘揚佛法而貢獻自己的力量。目前暫由這里的摩訶菩提不斷派出精通佛學的比丘，作為佛教使者，前往世界各國講說法旨，辯論經(jīng)義和著書立說……同一教派與教主的教友們，敬請參加這里的佛教團體，并竭盡所能，賜與幫助為謝！”[6]他在一首詩歌中同樣寫到：“斯里蘭卡之上座部與雪山中的說一切有部，乃為同一導師之學子，也為十八部派之剩余，而具有四手印之佛陀語，流傳于上座部之經(jīng)典中，故此，我將猶如珍珠藤蔓之信件，寄往雪山中。”[7]由此可見，宗教認同在根敦群培眼里顯得尤為重要，在對斯里蘭卡的書寫中，佛教與歷史之間的特殊張力更是構(gòu)成了他書寫斯里蘭卡的主體部分，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根敦群培的宗教觀。

根敦群培在斯里蘭卡只居住了一年四個月，這對他十二年的域外行游而言時間顯然并不長，但在這一時段他完成了許多工作，也接觸到了之前未能接觸到的較多的新穎事物。對此，他自己也說：“在印度逗留十三年，在斯里蘭卡逗留一年四個月，在此期間沒有休閑地度過一天，那時我以強烈的責任感，希望為西藏做點貢獻。”[8]*文中雖提到在根敦群培在印度居住十三年，但事實上根敦群培在印度、斯里蘭卡等南亞各地總共居住十二年。在寄往家鄉(xiāng)的一封信中他同樣提到了自己在斯里蘭卡學習的情況[9]。根敦群培游歷印度、斯里蘭卡等地時，為更好地了解當?shù)匚幕头鸾涛幕瘋鹘y(tǒng)他時刻以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刻苦學習，而比起印度，斯里蘭卡之行對根敦群培而言是一次切身體驗異域佛教傳統(tǒng)的重要時機，在《智游佛國漫記》中他也多次提到自己在斯里蘭卡學會游泳，模仿當?shù)厝耸秤煤Ｉ鷦游锏鹊那闋?，以此突出了他自身以生活方式為主的在文化習性方面所發(fā)生的變化。

根敦群培在《智游佛國漫記》中述寫了自己游歷斯里蘭卡時的所見所聞，其大體上從地理、歷史、民俗三個層面展開。游記中，根敦群培首先對這個地域的地理空間進行了簡約描述，可以說，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給了他不同的感受。根敦群培在斯里蘭卡看到了之前沒有見過的許多自然事物，對這里的動植物他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據(jù)說他還繪制了一些該島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樹木、鳥類、寺院、島上居住的原始民族的生活狀況等方面的十分引人入勝的生動的圖畫?！盵10]“不少藏人曾見到過一本用藏文撰寫、附有大量插圖的書，插圖繪有錫蘭的民俗和生活、‘上座部’(theravadin)僧人的日常生活，他們的各種宗教儀式和戒律(Vinaya)修習。他們簡樸的生活，令這位還俗的藏族僧人感到震驚?！盵11]而其中有些在根敦群培的圖畫中是可以看到的[12]。此外，在地理書寫時，根敦群培在《智游佛國漫記》中多次提到了義凈、法顯等高僧的記述并表示十分欣賞。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法顯游記中的相關(guān)記述和記述方式影響了根敦群培的情感體驗和書寫內(nèi)容及其行游心態(tài)。

二

如前所述，斯里蘭卡是一個以佛教為主要宗教的國家，這里有著悠久的小乘佛教歷史傳統(tǒng)。在歷史的長河中，斯里蘭卡的文化雖經(jīng)歷過一些重大的變革時期，但佛教始終占據(jù)著主要的地位，為斯里蘭卡提供了文化上的一脈相承性。對此，根敦群培談到，自佛陀圓寂不久佛教傳入該地，經(jīng)過兩千多年的發(fā)展，佛教在這里形成了獨特的特點并保留了許多早期傳統(tǒng)[7]。因此，在這一意義上，斯里蘭卡之旅不僅使根敦群培體驗到了佛教傳統(tǒng)，更是讓他體驗到了一種古樸的、原始的、不同于自身佛教的傳統(tǒng)，而這一點恰恰使他倍感高興。根敦群培說：“斯里蘭卡是一個佛教徒的圣地，律藏教義在那里廣為傳播。每當黎明時刻，寺院仍然像當年佛在世一樣，就已有人喊話督促眾僧侶：‘死歿無常，即刻到此！’于是人們便都恐懼地從睡夢中醒來，個個都去忙碌佛事。斯里蘭卡的世俗人中還有不少居士。不論是比丘、沙彌還是居士，都有各自的修持廟宇。那里真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國度，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中形成大小不等的礁石上，有許多別具一格的涼亭。這些涼亭，如同西藏的修行山洞一樣，是佛家的修行之地?！盵13]他還說，斯里蘭卡所持有的信仰和保存的經(jīng)典、沿續(xù)的傳承及佛教寺塔等宗教建筑使這一地區(qū)成為了上座部教法的中心。

在斯里蘭卡的歷史記述中根敦群培突出了這里的宗教性文化，這自然體現(xiàn)著外在社會與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在這里，根敦群培親眼目睹了佛教對該地域民眾日常生活的影響。比如，根敦群培通過當?shù)睾⑼雽W、僧人化緣等場景勾畫了佛教在斯里蘭卡民間場域中的傳承。同樣，斯里蘭卡民眾歡慶宗教性節(jié)日和舉行佛教供奉儀式的細節(jié)也構(gòu)成了他書寫的主要內(nèi)容，他尤其描繪了斯里蘭卡民眾于四月慶祝佛陀誕生日的習俗和僧侶結(jié)束夏安居時的慶典儀式?！八脑率鍤g慶佛陀誕生日乃一年中最為重大的日子。此時，孩童們準備好一個小鼓并數(shù)著日子盼待時節(jié)的到來。黎明時，整個村落歌聲、鼓聲及問候聲遍地，一位孩童被裝扮成勛努頓珠的樣子，由家人供奉。所有人身著白色服飾，探親訪友。每戶人家門口都有一座雕像并掛有五彩旗。在房屋前，四五層高的亭院中，通過儀器展示佛陀從天而降的誕生傳記……”[7]“當夏安居解制后，臨近的俗人們聚在一起，舉辦袈裟節(jié)。那時，男女老少們都半夜起床，整齊排列，手持油燈，每個人頭頂一個較大的盆器，里面裝有用作袈裟的白色布料，他們唱著各種聲樂圍繞當?shù)氐姆鹚D(zhuǎn)圈朝拜，最后來到寺院向每位僧侶進獻……總之，袈裟節(jié)對小乘佛教而言，是一年中最隆重盛大的儀式。此后直至晌午，所有人一起縫制袈裟、染色，后獻給僧伽，再獻給比丘。此儀式極為動人，我感觸頗深，故此記錄?！盵7]關(guān)于斯里蘭卡寺院及僧侶生活方面，根敦群培記錄了佛堂內(nèi)佛像的陳列，以及當?shù)乇惹饌兊南词?、飲食等日常生活細?jié)，在一種田野民俗志式的記錄中為我們了解斯里蘭卡佛教民俗提供了一幅可觀可感的圖景，從中我們能窺見當?shù)孛癖姷闹R和社會文化。

斯里蘭卡佛教中巴利文文獻構(gòu)成了其獨特的經(jīng)典系統(tǒng)，保存了較多的佛教的原始教義。根敦群培在游記中敘說了小乘佛教經(jīng)典的大致內(nèi)容并將其與大乘佛教經(jīng)典進行對比指出了一些看法上的差別。根敦群培進一步說，“一般而言，小乘佛教的歷史以一般性論述展開，在談及佛陀的功績等時是極其動人的，然而，大乘佛教所言由于深廣宏大，因此，除極其聰明或極為愚昧者，而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盵7]根敦群培還說，小乘佛教的經(jīng)典書寫于佛陀圓寂五百多年之后出現(xiàn)，對于佛教史小乘佛教說法不可或缺，而由于佛教有不立文字之傳統(tǒng)，小乘佛教當中的許多教派因此也就銷聲匿跡了。此外，根敦群培極度贊同小乘佛教的紀年歷法，說此前藏族歷史上薩迦班智達等人對小乘佛教歷算的批判不符合事實。

斯里蘭卡佛教在發(fā)展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不同派別，歷史上在斯里蘭卡也興起過大乘佛教。對此，根敦群培說，“在斯里蘭卡喜好大乘佛教者也比較多，歷史上這里也確實興起過大乘佛教，然而，眾多僧侶對于金剛乘或密宗佛教表示不滿?！盵7]通過這些記述我們不僅能看到斯里蘭卡的佛教敘事傳統(tǒng)與歷史沿革，也能發(fā)現(xiàn)根敦群培面對差異時的反映，盡管在小乘佛教難以接受大乘佛教方面根敦群培表現(xiàn)出了些許悲傷，但總體而言，斯里蘭卡佛教使他倍感喜悅，為他留下了深刻影響[14]。總之，比起在印度，根敦群培在斯里蘭卡感受到了異域佛教，尤其學習并體驗到了小乘佛教傳統(tǒng)，這在相當程度上也使根敦群培找回了佛教信念[2]。在游記中根敦群培寫到，自己雖早已不是僧侶，卻有緣來此地記述[7]。由此可見，根敦群培對斯里蘭卡佛教進行觀照是一種在佛教文化內(nèi)部進行文化雙重確認的過程，而這一過程激發(fā)了他對佛教文化的再度認同和對其進行探尋的思想。

根敦群培記述斯里蘭卡是想為西藏讀者提供一種理解斯里蘭卡及其佛教傳統(tǒng)的途徑，也是在兩者之間建立關(guān)系的一種策略。在游記中根敦群培以反語式的言語表達了佛教內(nèi)部應(yīng)該相互理解、團結(jié)的看法。他說：“一方面手持黑色托缽者(斯里蘭卡佛教)對萬事充滿猜忌，而另一方手持骨號者(西藏佛教)總是仗勢欺人，因兩者都頑固不化，故暫時只在各自地方處事，不忘佛陀與教法之間的關(guān)系最為重要?！盵7]同樣，在斯里蘭卡期間翻譯的《法句經(jīng)》后記中他也談到了這一意愿。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根敦群培十分強調(diào)佛教宗派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內(nèi)部對話。此外，根敦群培在斯里蘭卡遇到了歐洲佛教僧人并說我們應(yīng)該接受這樣的情況。是以，根敦群培不僅強調(diào)了佛教內(nèi)部的團結(jié)與宗派之間的平和，更是對狹隘的地方主義、排外思想和妄自尊大的優(yōu)越心態(tài)進行了批判。可以說，在二十世紀初，反帝反殖民運動的文化浪潮中，根敦群培對摩訶菩提會的宗旨，即佛教不同派系之間的互補和關(guān)聯(lián)是有著深刻體會的。他對斯里蘭卡佛教的分析，就是一種對佛教傳統(tǒng)的再度認同過程。從另一個方面看，這不僅凸顯了根敦群培的佛教認同，更體現(xiàn)了他在遭遇殖民帝國時，反思傳統(tǒng)并希望從傳統(tǒng)中汲取滋養(yǎng)的態(tài)度。

三

記述斯里蘭卡歷史時，根敦群培參考了當?shù)氐目陬^歷史及《大史》《島史》《王史》等歷史文獻，并通過田野考察歷史遺跡，以佛歷時間勾勒了斯里蘭卡歷代主要帝王的歷史[7]。在此類歷史敘事中，根敦群培較為簡略地論述了斯里蘭卡的一些主要國王及其政績，突出了王權(quán)與宗教之間的關(guān)系。

斯里蘭卡的民族起源，根據(jù)巴利文史書《大史》記載：印度孟加拉一位美貌的公主與獅子結(jié)合生下王子與公主，王子從母親口中聽聞人間的繁華后便帶母親和妹妹來到一個叫做剌拉的地方，成了這里國王。他有很多王子，其中一位因違抗父旨流放邊地，于是乘船來到了蘭卡島，成了這里的第一個國王，建立了獅子國[15]。佛陀圓寂二百七十一年后印度阿育王登基，此時阿育王派人向周邊傳播佛教，國王將受具足戒已有12年的王子摩哂陀派到今日斯里蘭卡之地傳播佛教。在這里王子摩哂陀得到了斯里蘭卡第七代國王噶爾杰的支持，王室中出現(xiàn)了第一個比丘僧并修建了佛塔。此后公主聽聞佛法，欲出家為比丘尼，便從印度迎請了摩哂陀的妹妹來此受戒，由此斯里蘭卡出現(xiàn)了第一個比丘尼。在歷代國王的扶持下，佛法在這里得到了廣泛傳播并先后從印度獲得了菩提樹枝和佛牙，與鄰國印度也建立了密切關(guān)系，佛教慢慢變成了斯里蘭卡最主要的宗教。隨著政治格局的演變，除了個別國王推崇婆羅門教外，佛教的主導地位幾乎得到了政治上的保障，佛教得到了廣泛傳播。由于斯里蘭卡佛教的興盛與王室政權(quán)的支持息息相關(guān)，因此，佛教與斯里蘭卡的政權(quán)相輔相成，宗教為統(tǒng)治提供了方便，也由此獲得了自身發(fā)展的機會，尤其印度佛教沒落后，斯里蘭卡成為了佛教的重陣地。根敦群培說：“自佛陀圓寂后不久此地出現(xiàn)佛教直到變成這樣一個現(xiàn)代國家，僧侶們一直講修三藏，俗家人也秉承著佛教傳統(tǒng)，因此，該地在佛教國家中如金冠般奪人耳目。”[7]“當作為我們父輩家園的摩揭陀被外道之妻與歐洲之夫所占領(lǐng)，變得破敗不堪時，我們現(xiàn)需要將以南方海洋島國斯里蘭卡來替代它們的位置?！盵7]

隨著斯里蘭卡各歷史階段政權(quán)的跌宕起伏，佛教也經(jīng)歷了一個坎坷發(fā)展的過程，尤其在十六世紀后，斯里蘭卡相繼受葡萄牙、荷蘭、英國等的統(tǒng)治，此時由于殖民者企圖使當?shù)厝私邮茏约旱奈幕瘋鹘y(tǒng)和價值觀念，殖民者在當?shù)亻_辦西方學校、推廣基督教文化，對本土文化產(chǎn)生了強烈沖擊，這激起了當?shù)厝说牟粷M。為抵制這一舉止，十九世紀在斯里蘭卡發(fā)生了一場保護佛教、復(fù)興民族文化的運動，其中一個重要事件是當?shù)胤鸾掏焦拍菬崮桥c基督教徒之間的一場辯論，結(jié)果是古那然那戰(zhàn)勝基督教徒，使許多信仰基督教的斯里蘭卡人改信佛教，很多佛教徒恢復(fù)了自己的宗教信心，這一事件激發(fā)了斯里蘭卡民族文化復(fù)興的覺醒意識，推動了當?shù)噩F(xiàn)代民族主義運動。根敦群培從自己的老師確吉嘎瓦那里聽說過這一人物，也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在游記中闡述佛教與科學之間的關(guān)系時，根敦群培就例舉這一人物，以此批判了西藏當時的愚昧，認為斯里蘭卡雖提倡佛教，但并沒有拒絕科學[7]。由此而言，根敦群培所具備的南亞尤其是斯里蘭卡體驗佛教的經(jīng)驗，對他關(guān)注佛教和振興佛教有著深刻影響。在這一意義上，根敦群培關(guān)于科學的論述實則是為了振興佛教，為佛教在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探尋出路，努力擴大佛教在現(xiàn)代社會的影響力的一種實踐。因此，這不僅是根敦群培信仰佛教、維護佛教的表現(xiàn)，更是對當時所處時代價值觀的一種積極回應(yīng)?？梢哉f，根敦群培對斯里蘭卡佛教的關(guān)注是一種對當時世界社會劇烈變革的積極回應(yīng)，而他也希望通過這種回應(yīng)來探索西藏佛教的出路，所以在《智游佛國漫記》的結(jié)尾他再度強調(diào)了斯里蘭卡佛教的借鑒意義。故此，學習并書寫斯里蘭卡歷史使根敦群培對該地區(qū)的體認更為強烈，對佛教歷史發(fā)展有著以個人豐富情感為依托的洞察及其價值關(guān)懷，而根敦群培的此類書寫恰恰包含了他對當時西藏本土佛教文化的關(guān)注與思考，在相當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對本民族的、自身身份的深切認同和在近代歷史背景下的憂患意識。

概言之，根敦群培對斯里蘭卡歷史的敘述不僅依托于當?shù)匕屠氖妨系倪\用和個人田野考察與發(fā)現(xiàn)，更有著自己對異域歷史的感悟理解與理想寄托，因而，在對斯里蘭卡的歷史敘述中我們能發(fā)現(xiàn)作為歷史學家的根敦群培的歷史思考和歷史認知的情感維度。

結(jié) 語

斯里蘭卡之旅是根敦群培域外行游時期的一個重要時段，在此他不僅學習了梵文和巴利文，翻譯了佛教典籍《法句經(jīng)》，查閱了巴利文《大史》《島史》等歷史典籍，更以切身體驗感受了斯里蘭卡的佛教文化。因此，斯里蘭卡之旅是根敦群培游學過程中一次感受佛教文化傳統(tǒng)、反觀自身文化的重要階段。當然，在二十世紀初亞洲反殖民運動高漲，現(xiàn)代性沖擊十分突出的變化巨大的時代，身處不同地理空間不僅使根敦群培感受到了不同的文化，也促使他自身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在這個層面上，斯里蘭卡之旅，深刻地影響了根敦群培對佛教歷史文化和當時現(xiàn)實處境的觀照方式與文化態(tài)度，也為他在歷史與他者中理解本土傳統(tǒng)、理解佛教、感受現(xiàn)代文化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