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景語皆情語

寇建華

我國古代的詩論中，關(guān)于詩的特征，說法不一，但無論是“詩言志”，還是“詩者，吟詠性情也?！倍茧x不開一個“情”，抒情性是詩歌的根本特征。詩人情發(fā)于心，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訴諸筆端，通過藝術(shù)形象表現(xiàn)出來就有了詩。劉勰《文心雕龍？知音》篇指出“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笨梢姟扒椤笔锹?lián)系作者和讀者的重要紐帶。眾所周知，中國古典詩歌的創(chuàng)作十分講究含蓄、凝練。有時為了達(dá)到這種效果，故意隱去真意，有時不敢或不愿把自己的政治見解明白說出，就用隱晦曲折的手法透露給讀者，言在此意在彼，而把情寄寓在景物中不失為一種很好的選擇。通過描寫景物來抒發(fā)詩人的感情，是古代詩人常用的技巧之一，作者通過描寫景物，可以渲染氣氛，抒發(fā)情感，深化中心，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這也就是王國維所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所以我們欣賞詩歌，除了讀懂字面語意，提升思想素質(zhì)和審美情感，還要關(guān)注詩人用語言寫景狀物的形式與技巧。常見的描寫鑒賞角度主要有以下六種：

一、修辭手法

詩文中運用修辭手法，大體和其他文體中的修辭作用一樣。我們讀詩要善于發(fā)現(xiàn)修辭手法，并品位其妙用。

如比喻能更形象生動：“桑之落矣，其葉沃若”，詩人用桑葉的鮮嫩來比喻女子的年輕美麗，用“桑之落矣，其黃而隕”來說明女子的容貌已經(jīng)衰減了，揭示出她被氓拋棄的直接原因。“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睂懗隽瞬懿賹θ松虝旱母袊@；“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書三匝，何枝可依”是說那些猶豫不決的賢才，在三國鼎立的局面下一時無所適從。詩人以此啟發(fā)他們，不要三心二意，要善于擇枝而棲，趕緊到他這里來。比擬是把事物人格化“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以籠中鳥懷想往日舊林，池中魚思念從前深潭，表達(dá)了自己對官場生活的厭惡，對田園愜意生活的向往之情?！吧絿蕠茉庠冢贝蚩粘羌拍亍薄皬U池喬木，猶厭言兵”都從景物的角度來看時世變遷，國運衰微之感表達(dá)的更強烈；反問為了強調(diào)“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鋸埵菫榱藦娬{(diào)和突出“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對偶是為了增強詩詞的音樂美，表意凝煉，抒情酣暢，增強詩歌外在形式“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在古代詩歌中，借代、通感等都是常見的修辭手法，我們應(yīng)加以注意。借代是用事物相關(guān)的東西來代替該事物，如部分代替整體：帆可代船，檣櫓代軍隊，羽林代士兵，還要注意多種修辭手法的綜合交叉運用。

二、襯托映襯

襯托也叫映襯，是為了突出強化主要事物，用另外和它相似或相反的從旁陪襯烘托，使主要事物更加鮮明突出顯現(xiàn)出來的方法。如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一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就是用天臺之高映襯天姥山直插云霄，聳立云外，非同凡比的高，《琵琶行》中寫江中之月“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表現(xiàn)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巧，襯托出琵琶聲的引人入勝，“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通過景的凄清來襯托人物內(nèi)心的凄涼?！赌钆珛?赤壁懷古》以公瑾的“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反襯自己“早生華發(fā)”壯志未酬的感慨。《項脊軒志》中用“萬籟有生”來反襯“庭階寂寂”的。

三、動靜結(jié)合

詩人描寫景物非常注重景物動態(tài)與靜態(tài)的相互映襯，可以動靜結(jié)合，也可以以靜寫動，以動寫靜，以動襯靜。動靜的結(jié)合往往和襯托相關(guān)。

如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初秋的傍晚，山雨初霽，萬物一新，樹木繁茂，空氣清新，高山寂靜，宛若世外桃源。暮色蒼茫，皎潔的明月升上了天空，銀色的月光透過松樹的虬枝翠葉，星星點點地灑落下來。這是靜景描寫。清清的泉水淙淙地流瀉于山石之上，在月光輝映之下，宛若一條潔白的綢布閃閃發(fā)光、隨風(fēng)飄蕩，這是多么幽美的意境啊！竹林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是一群勤勞淳樸的山村姑娘剛洗完衣服，披著月光笑盈盈地歸來了，密密的荷葉紛紛倒向兩旁，蓮花搖動，水波蕩漾，原來是順流而下的漁舟正輕盈地穿過荷花叢，弄亂的荷塘月色，劃破了大山的寧靜。是動景描寫。以動襯靜，反襯出山中的寧靜。王維的《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用花落、月出、鳥鳴也同樣突出了春澗的幽靜。再比如李白的《望廬山瀑布》“遙看瀑布掛前川”寫出了遙看瀑布的第一眼形象，像一條巨大的白練掛在山間，“掛”字化動為靜。王籍的《入若耶溪》“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备沁@方面的典范之作，歷來被人稱到。姜夔《揚州慢》“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都是以聲寫靜，以動襯靜?！吧轿桡y蛇，原馳蠟像”是以動寫靜。

四、虛實相生

詩歌中，“實”是指客觀世界中存在的實象、實事、實境，“虛”是想象的情景。二者互相聯(lián)系，互相滲透轉(zhuǎn)化，可以達(dá)到虛實相生的境界，豐富詩中的意象，開拓詩中的意境，為讀者提供廣闊的審美想象空間，令人回味雋永。

如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摧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詞的上片長亭、驟雨、蘭舟、淚眼都是實景實事實情，已經(jīng)淋漓盡致地寫出了詞人和他的紅顏知己，不忍分別卻不得不別的心情。而下片別后生活的設(shè)想，則是虛寫?！敖裣菩押翁?，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設(shè)想別后的情景：一舟離岸，詞人酒醒夢回，只見習(xí)習(xí)曉風(fēng)吹拂蕭蕭疏柳，一彎殘月高掛柳梢，想像中別后的凄涼景象倍增眼前斷人腸的離愁。連“良辰好景”也是虛設(shè)，也無法排解內(nèi)心的孤獨寂寞痛苦?？梢妰扇说母星榈拇_是難舍難分。

例如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是眼前實景，接著自嘆“往事知多少”作者沉入回憶之中，這是虛寫。忽又轉(zhuǎn)到眼前景“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于是登樓遠(yuǎn)望，然而“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作者又陷入痛苦的回憶中，此處是虛寫。故國怎樣了那？“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雕欄玉砌”“故國”是回憶中的景物。兩者對照著寫，頗有故國凄涼、物是人非之感。虛實完美結(jié)合。

五、色彩渲染

清代學(xué)者王國維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色彩?！弊匀唤绲娜f事萬物，無不帶有自身的某種色彩，然而寫進(jìn)詩人的作品里，他的色彩無不烙上作者的主觀色彩，兩種色彩融為一體，難分難解，給人妙不可言的藝術(shù)享受。

如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作者突出了剛抽新芽的柳枝，成雙成對的黃鸝，自由自在的白鷺和一碧如洗的青天，四種鮮明的顏色新鮮而且明麗，構(gòu)成了絢麗的圖景。色彩的渲染可以傳達(dá)出愉快的情感，也可以反襯思?xì)w的感傷，如杜甫的另一首《絕句》“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就是濃彩重墨渲染了一派怡人風(fēng)光，山青翠，花紅艷，鳥翎白，碧波綠，景象清新，賞心悅目，卻是為寫下文勾起漂泊的傷感作鋪墊。駱賓王的《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冰Z潔白的羽毛浮于綠水之上，紅掌撥動，綠水泛波，紅、白、綠三色對比有寒有暖，鮮明而協(xié)調(diào)，在藍(lán)天、白云之下，在綠草如茵的碧水、清澈見底的池塘邊，“白毛”與“綠水”比美，“紅掌”與“清波”爭勝，多么絢麗的畫面，多么富于童趣和生活氣息。真可謂狀物如在目前。姜夔《揚州慢》滿眼“盡薺麥青青”，而“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揚州很有名的紅艷艷的芍藥，如今戰(zhàn)亂，還有誰有心情欣賞那！寫出了揚州城的蕭索、荒涼。這里景的“客觀色彩”是為人的“主觀色彩”服務(wù)的，兩種色彩交融為一。

六、觀察角度

蘇軾的《題西林壁》中說：“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笨赐痪拔铮^察者所處的方位不同，角度不同，俯視，仰視，遠(yuǎn)眺，近看，視覺形象會呈現(xiàn)千姿百態(tài)，變化萬千。從不同角度描寫，會使讀者對所描寫的景物產(chǎn)生更加全面的認(rèn)識，獲得更完美的感受。

如陶淵明《歸園田居》詩人描繪了田園風(fēng)光，有近景“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也有“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遠(yuǎn)村遠(yuǎn)景的描寫。典型的田園景物，表現(xiàn)了詩人樸素的生活，淡泊的心境，自然風(fēng)光與詩人心靈達(dá)到了和諧。詩意似淺實深，感情似淡實濃。杜牧的《山行》：遠(yuǎn)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頭兩句描繪了秋山遠(yuǎn)景。第一句描寫了秋山高遠(yuǎn)的景象，表現(xiàn)了詩人勇于攀登的精神。第二句描寫了秋山中的一個特定場景，在白云浮動的天空下有幾戶人家隱約可見。后兩句描繪了秋山近景?！八~紅于二月花”一句，生機勃勃，鮮艷奪目，清新剛勁，形象鮮明，給人一種秋光勝似春光的美感。描寫要有層次性——由遠(yuǎn)到近或由下而上等。

綜上所述，鑒賞古代詩歌中的描寫，首先要了解有哪些常見的鑒賞角度，主要是多角度描寫。襯托映襯、動靜結(jié)合、色彩的渲染、虛實相生、遠(yuǎn)近高低觀察角度的變化等。各種手法之間可能有交錯運用的現(xiàn)象，比如以動襯靜、色彩的對比也可以是反襯。其次要善于根據(jù)詩歌中所描寫的景物事物特點和人物形象，去探究作者是利用什么手法技巧達(dá)到這一表現(xiàn)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