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加一
她知道費近善注定是屬于這個長發(fā)女孩的,因為長發(fā)女孩懂得一個更為可信的道理:自己喜歡著的這個人,一定也在被別的人喜歡著。想要不失去,就要先下手為強。
這個叫貝殼的姑娘是時尚影樓的一名攝影助理。她留齊耳的短發(fā),素著一張干凈的臉,脾氣溫和謙順。
貝殼最常說的話便是:“好。”可是有時,她也會變得出人意料的執(zhí)著與堅持。譬如此刻,她的上司又在面色不悅地訓(xùn)斥她:“你是在潮流聚集的地方工作,好歹也化個妝,穿得亮麗一點。至少,你應(yīng)該要把頭發(fā)留長,你的臉型一點都不適合這種丸子學(xué)生頭?!?/p>
“以后我會記得要化妝,買衣服的時候也會記得要挑顏色鮮艷一點的?!必悮の⒋怪鄄€,恭敬地接受上司對自己的意見,可是很快她又抬起眼,以無比堅定的目光直視著自己的上司說,“但是,我不會把頭發(fā)留長?!?/p>
逆來順受的軟柿子下屬難得地露出少見的反抗,上司也沒再多說什么便走開了。貝殼有些抱歉地低下頭,纖細的指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發(fā)梢,啊,齊耳的頭發(fā)又長長了一寸,終于又可以去剪頭發(fā)了。
下了班,貝殼徑直來到這間有著櫻桃紅色外墻的美發(fā)沙龍。店前的柜臺小姐對貝殼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了,她覺得這位貝小姐對發(fā)型好像有種莫名的執(zhí)著,發(fā)梢必須齊耳,哪怕多出一寸她都要來剪掉。
“貝小姐你來得剛好,你的理發(fā)師現(xiàn)在正好沒有客人呢?!惫衽_小姐笑瞇瞇地說。這里是時下流行的那種美發(fā)沙龍,每個客人都可以自由選擇理發(fā)師,滿意的可以一直沿用,不滿意的也可以隨時更換。
貝殼的理發(fā)師,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叫費近善的男人。他是沙龍里所有理發(fā)師中外表最不起眼的一個,既不夠開朗,還有些微的駝背。
“你的發(fā)質(zhì)真的很好,又黑又亮,不留長發(fā)真是可惜了?!辟M近善輕柔地撫著貝殼的頭發(fā)感嘆說。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為她剪發(fā)時,她的頭發(fā)幾乎都快要齊腰了,發(fā)質(zhì)優(yōu)得令人驚艷。她卻說要剪掉,而且之后一次比一次剪得更短。
“我、我的頭發(fā)一留長就容易開叉,而且,短、短頭發(fā)比較方便?!必悮ひ驗榫o張而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雙頰更因為不誠實而變得通紅。烏黑亮麗的頭發(fā)大概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優(yōu)點,可是為了能和喜歡的人更接近一點,她愿意舍棄。
“原來是這樣?!辟M近善理解地點點頭,便不再說話。他相當(dāng)清楚自己的這位熟客是個非常內(nèi)向害羞的女孩,既然如此,保持安靜對她而言會比較好吧。
又一次懊悔地走出美發(fā)沙龍,貝殼恨自己為什么不能自然一點,每次和費近善說話都緊張得好像要斷氣似的。這樣什么時候才能做到真正的接近呢?
貝殼回到公寓,早上她忘記帶走的垃圾袋還原封不動地被扔在門邊,樓道間壞掉的感應(yīng)燈泡也依然沒有被換上新的。她嘆了口氣,拎起垃圾袋下樓去扔,順便從小超市買了個新的燈泡回來,然后自己爬上腳架梯換好它。
“換燈泡這種事怎么能由你這么可愛柔弱的女孩子來做呢?下次你記得要叫我來做。”住在貝殼對面的男人打開門,微笑又略帶責(zé)備地對抱著腳架梯的貝殼說。
貝殼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對他彎彎嘴角,便轉(zhuǎn)身進屋去了。住在對門的那個男人長得很帥氣,可是在貝殼看來,他一點都不好,還很虛偽。曾經(jīng),對門的那間屋子里,住著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他總是會順手替貝殼扔掉她忘記在門邊的垃圾袋,樓道間壞掉的感應(yīng)燈泡也總是會被他在第一時間換上新的。
貝殼還記得那個夜晚,她加班到很晚才回來。住宅小區(qū)因為停電,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她不禁有些害怕。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背后傳來輕輕的哼唱聲,回過頭,看見身后的不遠處,跟著一個高瘦的身影。
身影始終保持著離貝殼一兩步的安全距離,輕快的曲調(diào)像是在安撫她的害怕。貝殼慢慢地放松下來,哼唱聲一直到她抵達公寓門前才停下。她這時才看清楚,身影的主人原來是她那個好心的鄰居。
“謝謝?!边@是貝殼第一次認真地看清楚這個住在隔壁的男人的模樣,很普通的一張臉,背還有些微的駝。
“晚安。”男人只是這么說,然后溫柔地笑了。
此后,他們依舊像從前那樣,沒有過多的交集。貝殼實在是太害羞了,而她那個好心的鄰居顯然也不是熱情之人。直到有一天,貝殼看見一個陌生帥氣的男人在用鑰匙開對面的房門鎖,她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搬走了。
“為什么我會這么難過?”貝殼憂傷地問自己。然后,心底有個聲音在說:“笨蛋,因為你喜歡上人家了,所以才會這么的難過?!笔窍矚g嗎?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可是,他的好心,他的體貼,他的溫柔,早就已經(jīng)牢牢地進駐了她的心房。
會再重遇他,已經(jīng)是在他搬走的大半年后,貝殼深深地感謝自己的堂妹。大膽奔放的堂妹喜歡上了一個理發(fā)師,硬拉著她一起去美發(fā)。于是,在那間櫻桃紅色的房子里,她終于又尋回了那個高瘦又有些微駝背的身影。
但是,他似乎并不記得他們曾經(jīng)是鄰居。貝殼的喜悅因此灰暗下來,她自嘲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真的是很平凡的一張路人臉啊。她捏著那張印著他名字的卡片,小小聲地自言自語說:“費近善,如果我一直不間斷地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中,你是不是就會記得我了?”
貝殼由此開始了她不間斷的剪發(fā)生涯。
生活中總是會發(fā)生一些小小的奇跡。
有一個下午,貝殼放在包包里的手機,不知道是被鑰匙還是粉餅盒之類的小東西碰到了。手機解開了鎖,然后自動撥通了通訊錄里面,那個名叫費近善的電話號碼。一共撥了3次才停止下來。
那個時候,費近善正在忙碌,手機放在工作柜里。等他空閑下來時,看見的便是手機里有3通未接來電,來電號碼是一組陌生的數(shù)字。他回撥過去,聽到的是熟悉的害羞又帶點結(jié)巴的女聲:“你、你好?!?/p>
費近善有些驚訝,不甚明了這位貝小姐會有什么事情找他。他記得她第一次來剪發(fā)時,就跟他要了印著手機號碼的名片,可是他卻從未接到過她的電話。轉(zhuǎn)念一想,或許是她有些關(guān)于頭發(fā)方面的問題想要問他吧。這樣想著,他說:“是有什么頭發(fā)方面的問題想要問我嗎?”
“咦?”對方似乎比他更驚訝,“沒、沒有啊?!?/p>
“那,請問你打電話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我、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呀?!?/p>
看來是一個誤會。費近善正準(zhǔn)備說抱歉,突然聽見電話那端有人在唱生日歌,他順口說了一句:“你那邊好像有人在過生日?!?/p>
“啊,今、今天是我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p>
貝殼聽著費近善溫柔的聲音,差點忍不住哭出來。雖然她不知道這通電話是因為什么誤會產(chǎn)生的,但是她覺得上天一定是聽見了她的心愿,所以才會送她一份這么美妙的生日禮物——喜歡的人的生日祝福。
也許是受到了鼓舞,抱著感恩的心,貝殼終于大起膽子說:“我、我曾經(jīng)做過你的鄰居,你、你有一點印象嗎?”
手機那端的費近善頓了一下,爾后溫柔地輕笑說:“你第一次到我們沙龍來剪頭發(fā)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不過我看你好像沒有認出我,所以我就沒有說。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是不是常常會忘記帶走垃圾袋,而且還很怕黑?”
“我、我真的該懺悔。我還是一如既往的迷糊和膽小?!必悮つ樇t紅地承認了,有點喜悅,又有點被揶揄的小丟臉。
雖然還是很緊張,說話也還是有些結(jié)巴,但是貝殼真的覺得自己曾經(jīng)與費近善離得那么遠的距離,只是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再去沙龍美發(fā)時,因為貝殼的努力,她和費近善之間有了明顯的親近。
貝殼講話的方式漸漸變得流暢,話題也開始深入到一些私人領(lǐng)域。她甚至拐彎抹角地套出了費近善的生日,果然是巨蟹座的男人啊,細心、溫柔、體貼。
“我就想嫁給巨蟹座的男人?!痹谥懒速M近善的生日的那天晚上,貝殼把臉埋進被窩里,難為情地嘀咕了一句。
這天,貝殼來剪頭發(fā)時,突然又變得像以前那樣安靜。費近善也體貼地不多言語。當(dāng)他開始用海綿球替她清理頸脖上的碎發(fā)時,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要趕快開口。就在她鼓起勇氣要出聲時,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近善,我們商量好明天要怎么給你慶祝生日了?!钡昀镆晃粠洑獾睦戆l(fā)師大聲地朝他們這邊喊。
“謝謝你們?!辟M近善真誠地道謝,接受了同事們的好意。
“上次我生日,你對我說了生日快樂?!必悮づΦ靥痤^微笑,從面前的鏡子里望住費近善的眼睛說,“現(xiàn)在該換我說了。雖然你是明天才生日,但是我還是提前先跟你說,祝你生日快樂?!辈荒芎退黄疬^生日,那么就讓她成為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的人吧。
午夜12點零1分,貝殼從枕頭下面摸出兩張火車票,目的地是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那里不僅風(fēng)景優(yōu)美,還有好吃得不得了的河蝦粥。她本來打算在今天邀請費近善一同出游,表面的理由是要還他當(dāng)初對她比鄰照顧的人情,事實上是她想要在他生日這個特殊的日子獨占他。
“可是,想要跟我搶你的人那么多啊?!必悮けг沟卣f,然后落寞地笑了。
翌日早晨,貝殼還是一個人坐上了火車。她在這個小鎮(zhèn)吃了好吃的河蝦粥,還看了一部畫面色彩一直微微泛黃的愛情片。女主角的嘴角邊有一顆痣,像從眼中滑落下來的淚滴,這個微小而憂傷的細節(jié)使貝殼對那段臺詞記得愈發(fā)清楚:“如果我當(dāng)時再等待得久一點,讓他對我的感覺再確定一點,然后才告訴他我的情意,他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輕易地拒絕我了呢?一定是的,在對方還沒有準(zhǔn)備好的時候,就泄露自己的情意,只會把對方嚇跑?!?/p>
愛情也需要發(fā)聲練習(xí)啊。貝殼不知在何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今天她約到了費近善,一定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就向他泄漏出了自己的情意,因為她的喜歡已經(jīng)滿得就要溢出來了。可是,他明明就還沒有準(zhǔn)備好。說不定,他會就這樣被她嚇跑了。
“費近善,你以后有空就來我家?guī)臀以嚥撕貌缓茫课覀冇皹琴澲艘粋€烹飪大賽,所有員工都可以參加,三等獎是平板電腦,我很想要呢。”從小鎮(zhèn)回來后,貝殼想出了這個可以和費近善更親近,卻又不至于令他生疑的理由。她絞盡腦汁地制造機會,讓他對她的感覺,能夠確定,再確定一點。
“好啊?!辟M近善笑著答應(yīng)了。
每次貝殼站在廚房里煮菜,回眸望見坐在餐桌邊等待的費近善時,她都會覺得非常幸福。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妻子在給丈夫做飯。可是,費近善看她的眼神還是那么清澈,純粹得就像奧地利的水晶,他對她的感覺還是沒有像她對他的那樣。
那么,再等待久一點吧。
最近一段時間,貝殼敏感地覺察到,費近善變得好快樂,快樂到他的唇邊時常都掛著淺笑。她忍不住問他:“最近有什么好事嗎?你好像總是在笑。”
“嗯。”費近善點點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談戀愛真的會讓人心情變得很愉快呢?!?/p>
貝殼手中的瓷碗哐當(dāng)落地,她趕緊彎下身去收拾,費近善也走過來幫忙。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用再刻意隱藏也還是顫抖不已的聲音問:“對方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很內(nèi)向,很害羞的一個女孩,可是卻漲紅著臉向我表達了她的情意?!辟M近善唇邊的笑容更深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普通,幾乎沒有什么優(yōu)點。如果有一個人愿意幫我找到我身上那些應(yīng)該被喜歡的地方,然后喜歡上我這個人,那么她一定是個值得我付出感情的女孩。”
貝殼還來不及說什么,費近善的手機就響了,那是他的戀人打來的電話。他快速地將地上碎掉的瓷片掃進垃圾筒,然
后體貼地拎走筒里的垃圾袋,禮貌地對貝殼說:“我先走了,再見?!?/p>
貝殼寂寥地站在窗邊,望著費近善走向?qū)忠粋€滿臉笑意的長發(fā)女孩。她不知道長發(fā)女孩有沒有看
過那部影片,知不知道那一段臺詞。但是她知道費近善注定是屬于這個長發(fā)女孩的,因為長發(fā)女孩懂得一個更為可信的道理:自己喜歡著的這個人,一定也在被別的人喜歡著。想要不失去,就要先下手為強。
這個冬天好冷。貝殼決定把頭發(fā)留長,以遮擋這刺骨的寒冷,以及她那刻骨又銘心,卻練習(xí)發(fā)聲得很拙劣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