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白
整個大學期問我都在不停地嘗試各種事情。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稱職的記者。以為自己可以當駐唱。以為自己的花藝作品可以給別人裝點生活……
1,遠行,是高中時代的全部夢想。
有那么一段時間,“你的夢想是什么”這句話因為一個選秀節(jié)目而紅遍網絡。坦白說,無論別人如何去敘述關于夢想的美好,老生常談的腔調總讓我對這個詞嗤之以鼻。
就像王小波說?!耙粋€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夠的,他還應當有詩意的世界”。第一次讀到這樣的句子會忍不住做一場關于流浪的夢。
高曉松說,他媽媽這樣教育他,“生活不只眼前的茍且,還有詩與遠方”。看到這里。依舊會被一些不切實際的突兀情緒充盈胸腔。
只是這句話開始頻繁被使用,在公眾號,在微博,在朋友圈。在各色節(jié)目被拿來消遣……見得多了,突然就厭煩了,原本有著詩意的句子不知不覺間好似庸俗了起來。
“夢想”原本美好也夢幻,但它在我心里就是這樣流于平庸的。
我只在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幼稚年代會像所有那個年紀的孩子一樣,說,我的夢想是成為科學家,稚嫩的嗓音穿透漏風的門牙,然后迅速被成長拋棄在腦后。
小學時是父母逼著學習。到了初中就是半自愿半強迫地想要考個好的高中,而等到了高中這個階段,如果說是自己因為意識到了學歷的重要性而去努力學習倒不如說是隨波逐流罷了。大家都在學。所以我也得學;大家都想考個好大學,所以我也想。
學生時代是一直到了高中的后半階段我才朦朦朧朧有了關于“自己喜歡什么”或者“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念頭。
首先,我不敢說自己讀了很多書,但我確實很喜歡讀書。
小學連常見字都無法認全的時候,我手邊放著小巧的學生版《新華字典》,磕磕絆絆地讀一些名著,從《哈利·波特》《愛麗絲漫游仙境》到《簡愛》《呼嘯山莊》等等,有些看得明白,有些則看得懵懵懂懂,但我依舊樂在其中。
后來我看到很多諸如“讀書到底有什么用”這樣的問題。我想,于我來說,大概就是可以早一些關注“我”。
我記得很清楚,即將升高三的時候,一次班會上老師讓每個人寫自己的夢想。她重復了很多次,是“夢想”不是“愿望”。
但一張張紙條上面寫的全部都是各個名校的校名,我把紙條倒扣著交了上去。我沒有署名。我說,我想看看這個世界。
很矯情。矯情到每次一想到當初那個場景我就被少年時代的自己酸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那個時候我感到很孤獨,除此之外還有一點特立獨行帶來的清高。
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家里書房的生活太過狹窄,以至于僅僅是書上看來關于外界的只言片語就足以讓我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想象中。于是我開始大段大段地發(fā)呆,然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大段大段時間地寫一些文字。那個時候寫的東西幾乎全然是發(fā)泄,沒什么章法,讀起來也凌亂不堪,內容無非是抱怨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和對遠方、對流浪的美好憧憬。
遠行,是高中時代的全部夢想。
2,曾有人恃著自己有才能,耽誤了前程。
我大學讀的是計算機專業(yè)。報考那陣,這個專業(yè)還不像現在這樣火熱,那個時候也不過剛剛見了些勢頭,人們心里認的大多還是師范、會計、金融這樣的專業(yè)。
坦白講,在報考的時候我對這個專業(yè)完全不了解,僅僅是因為專業(yè)介紹下面有一句“程序設計”,我便為了“設計”這兩個字選了它。直到入學上了課,我才知道這里的“設計”跟我想象中的諸如園林設計、服裝設計中的“設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概每個計算機專業(yè)的新生都經歷過C語言的痛苦。我看著那些完全陌生的語句、算法,濃厚的厭棄溢于言表——我才十八歲,在那之前我所經歷過的挫折除了考試成績不理想就是想要而不得的遠行夢想。一個可能會影響前程的并且無法改變的選擇給了我當頭一棒,脆弱的承受力讓我陷進自怨自艾的情緒里。
長久失眠的夜里,我開始第一次思考人生走向這個問題,因為專業(yè)課的內容我不感興趣,所以聽不懂,然后就更沒有興趣,陷入了如此的惡性循環(huán)。我不得不去想畢業(yè)之后我究竟要做什么。
家里有人從事新聞工作,陷入迷茫的時間段里為了避免自己像個困獸一樣四處撞擊囚籠,我?guī)缀鹾敛华q豫地報名了新聞專業(yè)的自學考試,對這個行業(yè)的熟悉感能讓我稍稍安心一些。于是,我自以為是地以為我知道了自己喜歡的是什么。
老師在講臺上指著課件講解一些基礎語法,我在下面看新聞專業(yè)的指定教材,或者看看中外有名的報刊。
每半年有考試,要考幾門專業(yè)課,而計算機專業(yè)的課程之多大家基本上有目共睹。我?guī)缀鯓反瞬黄5爻两谶@種忙碌里,充實感可以讓人忘卻一些并未逼近眼前的危機所帶來的慌亂。
新聞學是我為自己找到的希望從事的行業(yè),忙碌的間隙里我又開始尋找自己熱愛的事情,比如彈吉他。
我的吉他老師對我說,其實什么年紀學都不晚的,只要你肯花時間練。
起初我只是把這當成一個愛好,有時間就拿出來練一練,犯懶的時候也不會硬逼自己,一首初學者很容易彈的《童年》我斷斷續(xù)續(xù)練了一個月才能完整地彈下來。
我大學的同桌是個特別帥氣的女孩,喜歡戴漁夫帽和大邊框的眼鏡,會寫文章也彈得一手好吉他。她找到一個酒吧彈唱的兼職時,我去陪她,看著她在臺上安安靜靜地彈,唱秋日湖水一樣溫暖流淌的民謠,我突然很希望自己也可以這樣。
我想,我找到了自己的熱愛,以后能以此謀生似乎也是個很浪漫的選擇。當然這個時候的自己完全不會考慮到工作的穩(wěn)定性或者是“五險一金”。
于是我信誓旦旦地定下計劃,比如每天要爬格子一個半小時,每周要練成一首曲子,然后一定要在一年內練習到可以熟練彈唱的地步。
開始那陣我還勁頭十足,從未落下任何一天的練琴計劃。然而只持續(xù)了一個月。
因為期末的臨近,平日從未上心的專業(yè)課程,我為了不掛科,埋頭看書半個月備考,于是練琴計劃不得不暫時停止。
當你持續(xù)為一件事付諸努力的時候不能泄勁,這一中斷,就犯起懶來了。我后來也總在想,其實就算是沒有期末考試打斷,我也未必會一直堅持下去,因為那個時候的自己根本分不清源自熱愛的熱情和一時艷羨帶來的心血來潮。也不知道怎樣去平衡自己的生活。
到大學畢業(yè)之前,我還重新撿起了美術,學了網球、插花、國際象棋、爵士舞和瑜伽。
有那么一段時間活得心高氣傲。身邊的人說著要減肥、要練字、喜歡畫畫之類的。也只是說說而已,我在心底沾沾自喜。
你看,我說喜歡什么可不僅僅是喜歡而已,我是真的付諸行動了。
很幼準的,但這的確就是我自負的全部理由。
整個大學期間我都在不停地嘗試各種事情,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稱職的記者,以為自己可以當駐唱,以為自己的花藝作品可以給別人裝點生活……
一直到了大學畢業(yè),我一事無成,對自己的專業(yè)不甚了解,對新聞失去了熱忱,對其他的各種愛好全部都淺嘗輒止。這四年的時間以一種令人發(fā)指的速度飛速流逝,迅速到我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我突然發(fā)現自己這四年其實是另一種方式的虛度。
石川啄木在文章中這樣寫道:“一個老師告訴我,曾有人恃著自己有才能,耽誤了前程?!?/p>
我猝不及防地被現實從自欺欺人的忙碌假象中拽出來,跌進迎面而來的關于未來的迷茫里。
3,你想得到些什么,就必須付出些東西作為交換。
匆匆忙忙決定了考研,主要是因為我連找工作都不知道想找哪一類。一直到報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才最終確定了報考的專業(yè)和院校。
我選擇了本專業(yè)——計算機。實在是因為時間匆忙,哪怕我平日再不感興趣,耳濡目染之下對自己專業(yè)的了解程度還是要多過其他的專業(yè)。至少在考試上我可以征求老師和學霸的意見,不會的問題可以找他們解答。
至于學校,我選擇了一所北京的“211”院校。而此時距離考研初試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理所當然的,我沒有復習完,考試答得差強人意已經是非常委婉的說法了。身邊的同學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找到工作進公司實習?;蚴强忌狭搜虚_始學習導師給的資料,只有我在原地踏步。
其實成長真的是一瞬間的事。
不需要父母的耳提面命,不需要大風大浪,驟然間的無所事事和不得不去面臨的現實抉擇會讓人一瞬間成熟起來。因為這時你必須開始承擔起一些責任,必須背負起自己的人生。
我開始認真地思考以后要去做什么,我喜歡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在第一年考研伴隨著意料之內的失敗而塵埃落定的時候,我終于決定以后要從事與計算機相關的工作。
四年的學習里。編程語言不再是困住我的牢籠。對自己的專業(yè)談不上多熱愛、多擅長,但也談不上討厭,并且很現實的一點,這個專業(yè)工資要高一些。
更重要的是我沒有再一個可以揮霍的四年(僅僅用來找尋某一樣無法證明其存在的東西),我必須要現實一些,不能再心心念念地希望以某一種自己由衷的熱愛作為一生的事業(yè)中心。
人不能總是活在理想里。
“二戰(zhàn)”的壓力是很大的。并且我不得不一邊復習,一邊問自己,這個選擇究竟是不是對的。學習的壓力根本比不上這種內心對未來擔憂的壓力,因為這個選擇直接決定著我以后從事的工作的大概范圍,IT類,區(qū)別僅僅在于這一大類別的內部了。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由衷覺得學習真是件省心的事情。
我不會說考研有多辛苦,因為你想得到些什么,就必須付出些東西作為交換。拿到北京郵電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我沒有被興奮沖昏頭腦。雖然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二本院??嫉揭凰贗T行業(yè)口碑頗為不錯的高校確實需要很努力,但我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另一個開始。不同的是,我不會再像大學時那樣莽撞地把最美好的年華過得一塌糊涂。
現在想想,真正對自己的專業(yè)感興趣就是在讀研期間吧。
4,當被附加了期限時,熱愛會被逐漸消磨。
籠統(tǒng)概念的計算機專業(yè)其實包含著非常多的方面,接觸得多了,了解得深了,自然感興趣起來。當我在冥思苦想后親自解決了一個困擾整個團隊的缺陷時,會有油然而生的滿足感。
我記得研二時團隊在做一個關于室內定位的軟件,當時的國際最高水平是誤差五米,而我們團隊連同導師一起忙了大半年,最后的誤差控制在了三米。軟件最終通過測試上線時。那種滿足感與成就感可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
研究生階段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學會安排自己的時間。
在實驗室做實驗跟上班是一樣的,早中晚要打卡,到了上課時間去上課,下課不能耽誤要立即回實驗室;項目組長分配的任務必須按時完成,不會的自己上網查資料——無論是導師還是師兄師姐。都忙得恨不得一天過成四十八小時,因此自學是非常重要的能力,也是提高技術能力的主要方式;除了平日里項目組的任務,還要自學一些目前用不到的但或許以后會用到的東西,比如項目組一直在做Java軟件開發(fā),雖然掌握Java應對目前足夠用了,但是發(fā)展前景良好的Python你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沒人強迫你學,但是不學就等于放棄了未來炙手可熱的領域——人工智能,所以必須要學;與此同時學校里選修的課程不能掛科,不同于本科時簡簡單單的期末考試;研究生期間的課程很多都是需要不定期地提交項目、作品來作為一門科目的考核,而作為我們導師的助教,我還需要給大一的學生批改卷子,并且要經常坐一個小時的班車去大一新生的校區(qū)旁聽課程。
一開始我也是忙得焦頭爛額,什么夢想啊,理想啊統(tǒng)統(tǒng)沒時間去糾結,每天醒來一想到還有數不清的事情等著自己就恨不得千千脆脆地暈過去躲避。慢慢地,開始知道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去一件件處理。比如說,可以在做項目的休息間隙準備課堂任務,項目的后續(xù)測試階段可以抽出一些時間學習別的語言,大一學生的卷子隨身裝好,可以利用碎片時間批改……
安排自己的時間,平衡自己的工作是研究生期間必須學會的事情,也是為之后步入社會打下基礎。而能夠平衡好自己的時間后,我突然發(fā)現自己其實還有余力去做別的事情,比如擱淺了很久的對寫作的熱愛,以及很久未曾碰過的吉他。
我發(fā)現對這些事情,我不是不熱愛,只是,當被附加了期限時,熱愛會被逐漸消磨。就像,當我不再把練琴當作每天必須完成的任務,我反而堅持得更長久,到了研究生畢業(yè),我還在畢業(yè)典禮上彈唱了一首很老但很經典的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現》)。
當然,在這期間不斷地要面臨更多決定未來的選擇。比如,在研究生一開始的階段你選擇了哪一個實驗室,那個實驗室主要研究的方向決定了你讀研這三年的主要學習方向以及項目經驗,到了后來,包括你選擇的在團隊中承擔的位置,你是希望做后端開發(fā)還是前端設計,又或者是想做產品經理一類還是后期測試一類……太多的選擇,這個時候的自己很慎重,但不會像少年時代那樣僅僅因為一個選擇就能自亂陣腳。
5,理想與現實,在這一刻驟然彌合。
畢業(yè)后在一家外企做軟件開發(fā)工程師,壓力要比上學時大許多,但時間上,或許是讀研時太過緊湊,我反而覺得上班后的時間要寬松了一些。
我開始寫一些文字,偶爾畫畫、練字、彈吉他,生活開始有滋味了起來,我好像看到自己有兩種人格:一種理性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喜歡算法、喜歡編程,努力工作也努力賺錢;另一種有點文藝,喜歡寫寫畫畫,喜歡花花草草,年假時會去看看世界的角落。這兩種生活完美地交融著。理想與現實,在這一刻驟然彌合。
我想起龍應臺寫給安德烈的一段話:
“孩子,我要求你用功讀書,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而是,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當你的工作在你的心中有意義,你就有成績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p>
我突然非常感謝醒悟后努力的自己,也非常感謝大學時嘗試各種事情的自己,即便有那么一段時間非常自我厭棄,總覺得對什么東西都只知皮毛的自己非常膚淺無知,時常后悔為什么沒有專心選擇一件事情然后把它做好,直到現在,我才接受那樣不完美的,或者可以說有著數不盡的缺點的自己,因為正是那樣的我成就了現在的我。
我完全算不上成功人士,但現下這種生活狀態(tài)令我感到滿足。
我現在覺得,有一個夢想其實是件好事,不是說以后真的要拼了命實現它,而是當眼前有一個需要你用很多的汗水與艱辛才可以達到的目標時,生活的明確感會讓你在不迷失自我并且足夠努力的前提下敢去嘗試各種各樣的事物,而正是這種嘗試才會讓你知道自己真正的理想與熱愛。
愿每一個不切實際的夢都能變?yōu)楝F實,愿每一個有夢的少年都能找到自己的熱愛。謹以此送給每一個迷茫中的“你”。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