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阿竹穿著高中校服來大學報到,瞬間成了同學們私下里熱議的對象。班會時間,輔導員讓同學們一個個登臺做自我介紹,阿竹低著頭說,她家住在大山里面,母親殘疾不能干活,父親靠種地養(yǎng)活一家四口……
原來阿竹家庭貧困,校服竟是她出門在外最好的衣服。同學們聽完后,唏噓不已。輔導員的眼睛濕潤了,當場脫下他剛買的皮衣遞給阿竹,讓她寄給老家的父親。那天晚上我們都給阿竹捐了款,輔導員告訴阿竹,以后他每月都會從自己的工資里拿出一部分錢資助她,直至她讀完大學。后來,學校知道了阿竹的情況,給她減免了學費。
阿竹用大家捐助的錢給弟弟和母親買了新衣服,連同輔導員送給她父親的那件皮衣一起寄回了老家。又過了一周,阿竹也給自己置辦了一身新衣服。雖然是地攤上處理的尾貨,價格很便宜,但當她穿著新衣服新鞋出現在教室時,我們心里還是閃過了一絲不悅:家里那么窮,她那身校服又不是不能穿,用捐助款給家人買衣服可以理解,但給自己買就有點過分了。
好在阿竹手腳勤快,經常幫我們提水買飯,她買新衣服這事兒也勉強被大家接受了。
班里女生多數都有一個小化妝盒,里面放著眉筆、口紅、眼影、粉餅等。每到周末,大家便會對著鏡子梳洗打扮,把化妝盒里的化妝品取出來描眉畫眼,還要給自己涂個大大的紅嘴唇兒,三五結伴直奔學校的周末舞會現場。阿竹從不參加這樣的活動,她總是一個人抱著書到圖書館學習。有時宿舍熄燈后,她還會到宿舍外的走廊里看書。
一天,我推開宿舍門,發(fā)現阿竹手里正拿著一支口紅對著鏡子涂抹。見我進來了,阿竹的臉馬上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這是她剛買的,問我是不是顏色太艷了。
阿竹有一支口紅的事情,被我悄悄地在同學間傳播開來,大家都開始排斥阿竹,用大家的捐款買新衣服也就罷了,竟然開始打扮自己,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貧困生抹什么口紅,真是太過分了。
大家漸漸疏遠了阿竹。輔導員看出了端倪,找同學了解了實情后,對大家講,他早就不再資助阿竹了,阿竹家的經濟條件也出現了好轉,她用自己的錢買一支口紅不應該遭到非議呀。
大學四年,阿竹通過自學考試拿到了法律專業(yè)的本科文憑,畢業(yè)后當我們還在為工作四處奔波托關系時,阿竹卻憑自己的雙學歷應聘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畢業(yè)十年后,大學同學聚會,阿竹首先發(fā)言,她說自己非常感謝輔導員大學四年對她家的資助,否則她無法完成學業(yè)。
輔導員感慨道,阿竹是個好學生,她工作一年后便把當年他資助她的錢還完了。
那次聚會的費用全部由阿竹一人支付。阿竹說,當年同學們給她捐的款她都記得,一直沒有機會償還,但這些年她都有本心賬,記得大家的好呢。
阿竹特別感謝輔導員,她說,當年輔導員特意交代她,要給自己買身新衣服,別在大學校園穿高中校服了,他帶的班里有學生吃不上穿不上,人家會說他這個輔導員不關心學生呢。
阿竹說,只有那支口紅,是她自己主動買的。那年她入選了校合唱隊,參加比賽時老師要求大家化妝,化妝品有公用的,但口紅得自帶,因為共用一支口紅太不衛(wèi)生了。阿竹一天沒有吃飯,省下了飯費,去學校門口買了一支最便宜的口紅。
這件事情輔導員并不知道,但他認為二十歲的女孩即便用資助的錢買支口紅也在情理之中,為了阿竹能有尊嚴地和我們相處,他才編了那個謊言。
〔原載《金山》201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