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說文解字》中的動物擬聲字

沙睿宸

摘 要：本文以《說文解字》中的動物擬聲字作為研究對象，通過窮盡式搜索，篩選出其中40個動物擬聲字，并從體例、字形特點、聲韻特點三個方面對這些動物擬聲字進行歸納、分類。以期從中發(fā)現(xiàn)漢語擬聲字自身的特點和發(fā)展規(guī)律。

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 擬聲字 字形 聲韻

在漢字中，存在著大量的“擬聲字”。顧名思義，動物擬聲字就是“模擬動物聲音的字。”《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作為首部按部首編排的漢語字典，其中收錄了不少動物擬聲字，從《說文》中的這些擬聲字出發(fā)，可以發(fā)現(xiàn)漢語擬聲字在字義、字形、字音方面的一些規(guī)律。

一、《說文》動物擬聲字的概況

這里判定是否為動物擬聲字的標準主要有二，凡是注明“某某息”“某某鳴”“某某聲”的，比如“犨，牛息聲”“虓，虎鳴也”，就是動物擬聲字。雖然在《說文》中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字眼，但在后人的注解中明確說明是動物聲音的字，如“”字下，段玉裁《說文注》中明寫：“馬嘶字亦當作此?！蹦軌蚍线@種情況的，也可以判定為動物擬聲字。

通過對《說文》窮盡式的搜索，可以找到40個動物擬聲字，如下表所示。

把這些找到的動物擬聲字通過發(fā)聲方式分類，可以分為模擬動物叫聲和模擬動物動作聲音兩個大類；：按照動物種類分類，可以把這些擬聲字分為9個大類，涉及的動物有“牛、鳥、羊、虎、馬、豬、犬”8種動物。其中與“犬”有關(guān)的擬聲字最多，占到了11個；鳥禽類的擬聲字緊隨其后，有10個；有關(guān)“虎”的擬聲字為4個；有關(guān)“?！焙汀柏i”的擬聲字有兩個；有關(guān)“馬”和“鹿”的擬聲字最少，只有1個。這樣的分布情況和當時人們的社會生活是分不開的。早在《周禮·天官·庖人》中就有：“庖人掌共六畜、六獸、六禽，辨其名物”的記載，這里的“六畜”就是指“馬、牛、羊、雞、犬、豕”。這六畜在《說文》中都可以找到相關(guān)的擬聲字，可見古人在構(gòu)造擬聲字時，會選擇和古人生活貼近的、在生活中常見的動物。令人費解的是關(guān)于馬的擬聲字“”和關(guān)于鹿的擬聲字的“呦”。《說文》馬部共有115個字，鹿部共有26個字，字數(shù)并不算少，但是對應的擬聲字卻屬于疒部和口部，且字數(shù)極少。這或許與兩種的動物的習性有關(guān)：馬和鹿相較于雞犬一類動物，與人相處的時間不多，這兩種動物的性情都比較溫順，不會發(fā)生類似于犬類、虎等獸類的爭斗行為，并且輕易不發(fā)出聲音，叫聲比較單調(diào)。這些因素造成了這兩種動物的擬聲字在數(shù)量上稀少。尤其馬這種動物，在今天常見的擬聲字“嘶”，《說文》未收?！墩f文》：“，散聲也?！辈]有說明它和馬聲的關(guān)系。段注：“與斯、澌字義相通。馬嘶字亦當作此?！蓖茰y這個字就是“馬嘶”的“嘶”字。同“馬”系擬聲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有關(guān)犬的擬聲字，由于犬類和人的關(guān)系更為親密，接觸的時間更長，更“活潑”的緣故，衍生出了大量的擬聲字。有直接表現(xiàn)犬類叫聲的字，如“吠”“猩”“猥”等等；有表現(xiàn)犬類相斗時聲音的字，如“?”“猌”“?”等；有表現(xiàn)特殊情況下犬類聲音的字，如“（竇中犬聲）”“?（小犬吠也）”“?（犬獿獿咳吠也）”。

從另一個角度看，《說文》中動物擬聲字的動物種類和對應的動物部首基本上屬于重合的關(guān)系。不相對應的情況，除了出現(xiàn)在上述的馬、鹿兩種動物上之外，還出現(xiàn)在鳥、犬、虎三種動物中。其中犬和虎主要是因為出現(xiàn)了表現(xiàn)了二犬、二虎相爭的?部和虤部。而有關(guān)鳥的擬聲字則分屬于口部、羽部、隹部、鳥部，情況比較復雜。究其原因，應是鳥類這一物種的特點造成的，與提到的其他動物不同，鳥類是很多種類的鳥的總稱，從《說文》的部首編排中可以發(fā)現(xiàn)，“隹”訓釋為“短尾總名也”，“鳥”訓釋為“長尾總名也”?？梢钥闯龉湃擞谐醪降姆诸愐庾R了。所以出現(xiàn)了籠統(tǒng)表鳥鳴叫的“鳴”“嚶”等等，也有表現(xiàn)特定種類叫聲的“喔”（雞聲也）“唳（鶴聲也）”等。另外，按照古人的“五蟲”的物種分類理論，鳥屬于“羽蟲”，其他動物屬于“毛蟲”。所以出現(xiàn)表示飛翔時發(fā)出聲音的“翙”“靃（飛聲也。雨而雙飛者，其聲靃然。）”等。與鳥類有關(guān)的擬聲字大量出現(xiàn)在口部，這也是在古人眼中，鳥類與其他動物存在較大差異（如有羽毛，能飛翔）的原因，正如聞一多先生所說：“《詩經(jīng)》中以鳥起興者，亦不可計數(shù)”。可見鳥類在當時人們心中的形象還是比較特殊的。相較于其他動物，鳥類的聲音更婉轉(zhuǎn)悠揚，具有“樂音”的特點。

除了上述擬聲詞外，還有“號”“唬”“嘑”“咆”“嗥”“?”六個字。這六個字中，“號”和“唬”都是從虎的擬聲字，“?！庇小耙辉换⒙暋钡挠栣?。在古人的心目中，老虎作為“百獸之王”，是動物雄壯叫聲的代表。這種造字手法與“竄（竄）”“塵（塵）”相似?！案Z”在《說文》中有“從鼠在穴中”的解釋，而“塵”解釋為“揚土上散”，這兩個字從“鼠”從“鹿”，主要原因是古人在造字時選取了他們認為最有代表性的動物古人認為老鼠的行動方式最符合“竄”的特點，而鹿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奔跑輕盈，會帶起塵土。在這種情況下，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在這些籠統(tǒng)概括走獸叫聲的字中，出現(xiàn)了不少從“虎”的字了。

二、《說文》動物擬聲字在體例上的特點

正如《說文》后敘中所說的，“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同條牽屬，共理相貫?！雹佟墩f文》是按照一定體例編排的。通過對這些動物擬聲字的歸納與總結(jié)，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在體例上存在一些共同之處。最常見的體例格式是直接點明被釋字中動物發(fā)出的聲音，即“某某聲（也）”或者“某某息（也）”這些字在總數(shù)中占的比例最大。例如：

（1）喈，鳥鳴聲。從口皆聲。

（2）鳴，鳥聲也。從鳥從口。

（3）豧，豕息也。從豕甫聲。

“鳴”的本義是“鳴，鳥聲也”?？梢酝茰y，在許慎時代，“鳴”已經(jīng)不是一個單單形容鳥鳴聲的擬聲字了，而是發(fā)生了泛化，可用于其他動物。這種體例也不少見。如：

（4）牟，牛鳴也，從牛。象其聲氣從口出。

描述動物運動或者爭斗所發(fā)出的聲音的。如：

（6）?，兩虎爭聲。從虤從曰。endprint

由于擬聲字大多是用來模擬聲音的，所以存在一字多義的情況比較少，僅有一個例句：

（7）犨，牛息聲，從牛，雔聲，一曰牛名。

由于擬聲字意義的特殊性，所以許慎在解釋這一部分字的時候大量采用了引文的方法。如：

（8）翙，飛聲也。從羽歲聲?！对姟吩唬骸傍P皇于飛，翽翽其羽?！?/p>

（9），雌雉鳴也。從鳥唯聲?！对姟吩弧坝喧r雉鳴?！?/p>

在這些字還存在訓釋內(nèi)容相同的情況下，這是擬聲字編排上比較特殊的地方。例如：

（10）狠，吠鬬聲。從犬艮聲。

?，吠鬬聲。從犬番聲。

這些擬聲字還存在大量的互訓現(xiàn)象。所謂“互訓”，是指訓釋詞與被訓釋詞可以互易位置的一種訓釋方式。例如：

（11）咆，噑也。從口包聲。

嗥，咆也。從口皋聲。

當然，互訓的條件一般不會那么嚴苛，它的形式是多樣的。例如：

（12）喔，雞聲也。從口屋聲。

呝，喔也。從口戹聲。

（13）唬，嗁聲也。一曰虎聲。從口從虎。

嘑，唬也。從口虖聲。

這種大量的互訓現(xiàn)象，或許受方言影響。不同方言在描繪同一種聲音時使用了不同的字，最終造成了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

三、《說文》擬聲字在字形上的特點

許慎在《說文》序中對“六書”（即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zhuǎn)注、假借）理論做了詳盡的論述?！傲鶗崩碚撌茄芯繚h字不可或缺的。

下面將從“六書”角度對表1中的40個動物擬聲字進行分類。分類的標準還是依據(jù)《說文》，凡是注明“從某，某聲”，直接說明聲符和義符的，部歸入形聲字；注明“從某從某”的，都歸入會意字。

《說文》共收錄了9353個字，其中形聲字占80%以上。這樣的情況在用來表示聲音的擬聲字中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在《說文》的40個動物擬聲字中，形聲字有29個。許慎給形聲字下的定義是“以事為名，取譬相成”。動物擬聲字的特點是義符的豐富，根據(jù)不同的義符我們可以判斷聲音來源于哪一種動物。除了比較籠統(tǒng)地描述猛獸叫聲的“號、嘑、咆、嗥”或者鳥類叫聲的“呝、喈、嚶”等字以外，大部分字都可以根據(jù)它的形符判斷出是哪種動物。在30個形聲字中，還有兩個亦聲字：1.“，竇中犬聲。從犬從音，音亦聲?！?.“? ，厚怒聲。從口后，后亦聲?！逼渲械摹耙簟焙汀昂蟆奔嬗新暦土x符的作用，這也使得亦聲字兼具形聲和會意的特點。

許慎對會意的定義是，“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揮?！睍庾址譃橥w會意和異體會意兩種，按照這樣的分法，“?”可以算作同體會意字，指為兩只犬互相爭斗時所發(fā)出的聲音。因為不同于形聲字中用來表音的聲符，所以《說文》中動物擬聲字的會意字大多數(shù)不是用來描述動物的叫聲，而是用來描述動物活動時發(fā)出的聲音。

許慎對指事字的解釋是“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澳病焙汀傲d”這兩個字都是在原有字的基礎(chǔ)上加上表示意義的構(gòu)字部件，如：“牟，牛鳴也，從牛。象其聲氣從口出”。這兩個字是牛羊加上表氣的符號來表示“牛羊喘息”義的指事字。

四、《說文》擬聲字在聲韻上的特點

既然是動物擬聲字，那么這些字的發(fā)音就特別值得注意。首先是聲紐部分，主要根據(jù)王力先生的擬測的上古三十二聲母和郭錫良先生的《漢字古音手冊》，把這40個動物擬聲字按照發(fā)生部位分成“牙喉、舌、齒、唇”四類，每個字具體的聲紐以括號的形式表明在后面。

由于《說文》中的擬聲字囊括了不同的動物種類，所以這些字的分布較為零散，四音中都有分布。牙喉音聲紐的字占全部動物擬聲字的絕大部分，原因有以下幾點：首先是零聲母或半元音聲紐（影母、喻三、疑母）的聲紐全部歸于牙喉音之中。這些字的發(fā)音，聲母所占的比重較輕，作為音節(jié)主要部分的韻母的發(fā)音被放大，符合動物擬聲字聲音洪亮的要求。另外，從發(fā)音的方法來看，喉音的發(fā)音部位比其他聲母的發(fā)音部位靠后，聲調(diào)較為低沉，在模擬動物的叫聲方面更具有優(yōu)勢。從韻母的角度分析，也可以找到一些規(guī)律。這里的上古韻部分類采用段玉裁的古音十七部以及王力先生的上古三十韻部（在字后標出韻目字）。

由于動物擬聲字中入聲字較少，只有“喔、靃、豷、唳、呝、翙、吠、”8字是入聲字，可見入聲韻短促的發(fā)音并不符合動物擬聲字的要求。8個入聲字中有6個字與鳥類有關(guān)（其中“靃”和“翙”訓釋為“飛聲”，剩下的都是形容鳥類鳴叫的字），這和鳥類叫聲音調(diào)較高，較為短促的物理屬性是分不開的。其余各字都屬于陰聲韻和陽聲韻。其中屬于陰聲韻的字有19個，屬于陽聲韻的字有13個。

由于動物的多樣性，韻部分布仍然較為零散。陰聲韻是沒有韻尾或者收元音韻尾的韻，而陽聲韻是收鼻音韻尾的韻。由于鼻音是氣流沖破阻礙，在鼻腔內(nèi)形成的，因此具有沉悶、厚重的聽感。所以陽聲韻中的擬聲字大都表示比較兇猛的動物（如犬、虎）的叫聲或者是比較激烈的動作的聲音。而陰聲韻沒有韻尾或韻尾由元音構(gòu)成，元音是聲帶震動后氣流在口腔中不受阻礙而發(fā)出的聲音，因此陰聲韻在發(fā)音時沒有受到阻礙的部位，聽感比較平坦通順，所以陰聲韻的擬聲字應來自比較溫和的動物（如牛、羊），聲音也比較婉轉(zhuǎn)悠揚。

注釋：

①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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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M].北京：中華書局，1984.

Abstract：This paper is to conclude，classify and analyze these 40 animal mimetic words selected in Shuo wen Jie zi from these three aspects：shuowen stylistic，characters pattern features and rhyme features，based on the animal mimetic words in Shuo wen Jie zi by a overall exploration and study on this book and aimed at discovering the features and development rule of Chinese mimetic words.

Key Words：Shuo wen Jie zi；mimetic words；characters pattern；rhyme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