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騫
今天星期五,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做記者五年,遇到這樣的好日子實在難得,我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收拾背包了。
突然,來了個緊急線索:一個孩子病危,家長求助媒體。
爆料人是用公用電話打的熱線,根本聯系不上。我們的采訪車在城市西郊的胡同里七拐八拐,就在準備放棄的時候,胡同口突然鉆出個人來。這人真奇怪,里面穿著青布棉襖,外面裹著床大被,站在胡同口,哆哆嗦嗦,東張西望。他看到采訪車,披著棉被跑過來問:“你們是晚報的記者不?”
“你是李強?你打的熱線電話?”
“對對,我家就在胡同里面……”
我們下了采訪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他家走去。土地凍得硬邦邦的,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實的冰,房檐上也吊著許多冰溜子,我們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滑冰。這樣的天氣,呵氣成霜。
李強披著棉被走在前面,指著一間紅磚房說,這是他們租的房子。他們家在吉林,閨女今年五月份查出來得了腦瘤,找了好多大夫都說治不好,只好送到省醫(yī)院來……
“孩子怎么沒住院呢?”
“沒錢了!東拼西湊借了五萬多塊錢,治病都花了,給你們打的電話,想求你們幫忙給想想辦法?!?/p>
李強開了門,對面就是一鋪大炕,炕上躺著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兒。這房子四面透風,屋子里冷颼颼的。“家里沒錢買煤,沒燒炕?!崩顝娪行┎缓靡馑嫉卣f,“美月,晚報的記者叔叔、阿姨來看你了,你不是說長大最想當記者嗎?”
“記者?”炕上的美月摸索著坐起來,她媽忙將枕頭立起來,讓她靠在上面。
“美月你好?!蔽腋蛄藗€招呼。
“阿姨,能讓我摸摸你嗎?”
“這……”
李強指了指眼睛,小聲說:“看不見了。”
我會意,將臉湊了過去。我的額頭頂到了她的額頭上。在她的手指觸到我臉龐的一瞬間,我的身體仿佛觸了電一樣,一股暖流襲上了心頭。
“美月,你的身體感覺好些了嗎?”我不知道該從哪問起。
“頭很疼,比昨天還疼?!?/p>
李強很無奈地說:“腦子里有積液了?!彼脑挻掏戳宋业男?。三年前,我父親就是因為腦瘤去世的。我知道腦子里有積液,意味著這個生命所剩時間不多了。
下意識,我握住了美月的手,說:“別怕,會好起來的?!?/p>
美月勉強笑了笑,說:“阿姨,你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是什么嗎?”
“是什么?”她的這個問題刺激了我的腸胃,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叫起來。
“是餅干?!泵涝掠中α恕?/p>
美月的媽媽在一旁解釋說:“這孩子愛吃甜的……”
“阿姨這就去給你買。”我起身準備往外走。
“不,阿姨。我不是想吃餅干,我想做一回餅干?!?/p>
“做餅干?”
“我每次吃餅干的時候都在想,那些做餅干的叔叔、阿姨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們天天都可以去做那些美味的東西?!?/p>
“阿姨認識餅干廠的廠長,可以幫助你實現這個愿望?!?/p>
“真的?拉鉤!”美月微笑著,望著遠方?!鞍⒁蹋阏f我能活到十歲嗎?”
“能!”我拼命地點著頭,真希望她能看到我點頭的樣子。
“阿姨,我希望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可以做一次餅干。餅干的圖案我都想好了——一面飄揚的五星紅旗。”
不知為什么,我竟有些哽咽了。我想不到,一個九歲女孩的遺愿會是這樣的。我忍住淚水問道:“你怎么想要做國旗餅干呢?”
“我是學校的升旗手哇。雖然我看不見了,也不能再做升旗手了,可是我想,要是能親手做一個國旗餅干就好了。我可以天天抱著它,聞著它的香氣……”
淚水已經溢滿了我的雙眼,酸楚充塞了我的鼻管。我緩了好久,問道:“你十歲生日是哪天?”
“后天?!?/p>
兩天后,是美月十周歲的生日,也是她盼望已久做國旗餅干的日子。她特意穿上了校服,戴上了紅領巾,她說做國旗餅干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
早上七點鐘,餅干廠的中巴車到了胡同口。美月遠遠地聽到發(fā)動機的聲音,笑得有如一朵百合花。
在車上,我問美月:“美月,你要做多大的餅干呀?”
她將兩只手掌攤開并到一起,說:“夠我雙手捧著就行?!?/p>
“就做一只嗎?”我問。
“嗯,做一只就夠了,做多了浪費糧食?!泵涝露碌卣f。
我語塞,眼淚卻溢出了眼眶。
“爸爸,你說我能活到十一歲嗎?”
李強忍住眼淚,哽咽地說道:“傻閨女,你路長著呢?!?/p>
“我要是能活到十一歲,就去北京天安門看升旗儀式。”
“好!咱們去,咱們帶著國旗餅干一起去看升旗儀式?!?/p>
二月末的東北,春寒料峭,美月的心卻是暖暖的。她笑著依偎在爸爸的懷中,漸漸睡著了。在去做國旗餅干的路上,美月帶著對未來美好的心愿,就這樣永遠地睡著了……
(責任編輯 李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