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祥
6月25日 晴
周末消閑,約上幾位同窗,悠悠地來逛淮海路。紅男綠女,錦屋華廈,風景依稀似去年。滾滾人流中,間或閃出幾張青春的臉龐,淺笑盈盈里,盛滿了似曾相識的自豪和驕傲——是了,是了,他們胸前那枚白底紅字的?;?,在陽光下耀眼地晃過我眼前,閃過我心頭。
也曾熱烈地向往過,也曾無奈地討厭過。少年季節(jié)最金黃的六年里,竟也有不少情緒是關于這枚小小?;盏摹?/p>
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以孩子特有的虔誠發(fā)過誓:一定要得到××中學的?;铡粝氤烧鏁r分,我把它戴在胸前,歡喜地昂著頭,在大鏡子面前站了大半個小時。
十三四歲,大概真是不知愁的年紀,一個羨慕的眼神,一句尋常的話語,足以滿足小小的虛榮心了。走在路上,有時被不相識的父母攔住,誠誠懇懇地向我打聽:“你們這學校今年招生的分數(shù)高嗎?”末了又飄來一句:“小姑娘真不錯,××中學的門檻踏進,一只腳已伸進大學了?!爆F(xiàn)在聽來不大入耳的贊揚,在當時我的心眼兒里,激起的滿是歡愉,忍不住地又低頭望望神氣的?;?。
滿世界燒起費翔的“一把火”時,我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改變了,再沒這份興致,所有曾深深振蕩過自己的榮耀感早已蕩然無存。愣愣地晃來晃去,說不清哪里來的這些許愁煩。一樣的春風駘蕩,秋月澄澈,可總好像別具深意。就這么半夢半醒地挨到學校,直直地往里走,被威嚴地守在校門口的教導主任厲聲喝住:“同學,校徽呢?”校規(guī)森嚴,凡三次不佩?;照撸卦馊|c名批評的命運。于是,一向遵紀守法的我,只好昏頭脹腦地在那本違紀簿上簽名。被點名,總有礙名聲,以后,?;毡粺o端地視作累贅,胡亂地扔在書包里,每天蹭到校門前時,牢騷滿腹地從亂七八糟的書堆里翻出這枚小金屬片,往胸前一比劃,如同裝點門面似地從值勤老師眼底滑過。
這種情形持續(xù)了很久,并且奇異地傳染開了,或者說,這是時癥。還悄悄地聽說:小依上學遲到又忘了戴?;?,兩罪并罰,晚上反復地聽《梁視》,賺得清淚盈眶。又在課堂上戰(zhàn)戰(zhàn)地聆聽老師的教導:你們怎么老是魂不守舍,還想再佩著這枚讓人眼紅的?;?,在本校高中繼續(xù)學業(yè)嗎?
暫時地,我又成了這枚前程所系的?;盏某绨菡撸皇呛腿昵跋啾?,不再那么全心全意地膜拜。真切地想要一絲空隙,存放點滴全新的思緒,品味些許無名的煩惱滋味,然而又不得不收拾起這份少年情懷,留待他日重溫,明知“此一時,彼一時也”?;ㄩ_花謝里,又是許多張陌生的臉跳動在教室里。看新同學興高采烈地領來?;眨蝗绠斈甑奈摇P@依然,可看花人心里泛起的,倒有幾分成年人常說的滄桑感,淡淡的,卻也暗示著什么。
來去匆匆間,熟悉了某些不相識但常見面的大小校友,有時相逢一笑,議僅為了一種親切的認同感。
鏡前顧盼時,突然有一天,不忍把好好的衣服扎上一個洞,擎著校徽,不知怎樣處置,暗自驚訝,原來“虛榮心”日滋夜長,衣著隨便的小女孩競也懂得了“要漂亮”。
參加集會,不再怯怯地躲在角落里,只顧在一大群活潑潑的同齡人中搜尋那枚熟悉的標志,好獲得一種狹隘的安全感。也挺起胸膛,走進五顏六色的?;諈仓?,說你,說我,笑談中忘了天,忘了地,忘記了初見面時的一剎那閃念:他是××中學的,又一個試場上的有力競爭對手。
但始料不及的是,也有人由于這枚所謂“身份”的標志而自筑心墻。記憶中的一次活動,曾有個男孩和我快活地談過約翰·克利斯朵夫,海洋趣聞,甚至“鬼”,卻始終對自己的學校諱莫如深。我不知道,是否我胸前的校徽給了他無形的威壓,向男子漢的尊嚴提出的挑戰(zhàn)。我想對他說,拆掉這堵墻吧,我們都還年輕,路正長,揮一揮農袖,帶走這片云彩。
云也悠悠,風也輕輕,六年苦吟,我渴望誘人的新生活。告別中學校園,似乎很輕易的,但還是珍重地藏起校徼,也許它承載了太多的記憶,也許將來可以戴著它重返母校……
不知怎么地,現(xiàn)在又羨慕起佩戴?;盏男S褋?。穿過漫漫六年,仿佛重又回歸到感情起點。我把這份感覺說給室友聽,她微笑作答:“這就是否定之否定?!毙∨⒌奈?,可并不知道有這樣一條哲學規(guī)律。如今,好像能領悟個中情緣了,再度回首,原來已走過了好長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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